当然,和之前的那个角度所见到的样子并非完全一致,比起那个十分完整无所缺漏的纹样来说,这一边所看上去的图案却像是少了几个小小的角落,或者更为确切地来讲,应当是有某几处尚且未曾在恰当的位置处添上合适的棋子。
不过,只是缺了这寥寥数颗无关紧要的小小棋子,并不会影响到乔清澜对于整个图案的形状的观察和判断,所以她依旧能够确定,只要填上这几个小小的空白,那么这个角度所形成的图案,就又会和当年母亲所画下来的那一个一般无二了。
莫非,这几个缺了棋子的空白地方,其实恰好就是可以用来破解这个残局的切入口,只要自己能够将尚未完成的落子步骤尽数填满,让这个图案真正变得完整无缺起来,那么这一盘棋的棋局也就可以填补上未曾走过的那些步骤,从而破解掉这个残局了么?
一念及此,乔清澜忍不住整个人都变得无比激动了起来。
乔清澜向来都不是那等优柔寡断,患得患失的人,更何况这个棋局,她原本就是苦思良久依然毫无头绪,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么一点儿启示和灵感,究竟这条路正不正确,能不能够走得通倒是在其次,关键在于她终于从看似不可能的死局里摸索出了一线生机。如此难能可贵,振奋人心的事情,乔清澜又怎么会眼睁睁地放任线索就这么又白白溜走了?
说干就干。为了避免万一最后被证实这个想法是错误的,只是自己一时的误会,然而原本一目了然的棋谱又被自己给画蛇添足,弄得乌七八糟无法再看的尴尬结果,乔清澜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一口气临摹出了十幅出自励王笔下的,这个经典的残局来。
充分地备份完毕,乔清澜放下了心思,终于开始正式进入主题,按照那个图案的形状,一点一点地在格子线上添加起代笔了落子位置的黑色圆点来。
由于在白纸上只能够使用墨汁撰写黑字,勾勒黑色的横竖撇捺点的缘故,先前励王在画这个棋谱的时候,就想出了用实心圆点代表黑子,空心圆圈代表白子的主意。如此做法确实相当实用,如今的乔清澜自是依样画葫芦,很快宣纸上就多出了两个实心圆点,和三个空心圆圈来。
圈出了这几个棋子有可能落下的位置之后,乔清澜又一次将纸张旋转,让其恢复到最开始的时候,那个正儿八经是一个真正的棋局的方向。仔细观察之下,这几个棋子的落子位置,并没有全然按照规律和顺序行事,二黑三白总共五个棋子当中,乔清澜所大约能够理解的,竟然就只有其中最靠左边摆放着的那一枚白子。
而且这枚白子,明显也并不是在已有的棋局之后所应当落下的第一步,而应当是第二步才对。所幸乔清澜再怎么不堪,说到底对于下棋这件事情还不是完完全全的门外汉,既然有了第二步作为启示,稍稍琢磨之下,这第一步的黑子究竟该落于何方,这一点还是难不倒乔清澜的。
逆推出第一步的落子之法,乔清澜提笔添上一点,如今的纸张上便俨然多出了六个棋子来,三黑三白,数量上倒也旗鼓相当。只是到了这一步,乔清澜难免又开始犯起难来,最为关键的一点,便是如今的她十分困惑,根本就弄不清楚自己方才所使用的这条另辟蹊径的“旁门左道”,究竟是对还是错。
按理来说,既然自己按照这种法子圈出来五个棋子,其中就有一个派上了用场,甚至于令自己推测出了第六枚,亦或者从严格层面上来讲,应当是第二枚可以确定有价值有效果的棋子,这似乎应当的确是一条正确的路径才是;可偏偏入眼所见的,六个新添的棋子当中,还有另外四枚仿佛游离在整一个棋局之外,至少目前为止都让人琢磨不透不知所谓。
那么,这唯一一个可以起到作用的棋子,究竟是等于这条道路已经见到曙光的一点证明,还是只不过是她极其幸运地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就眼下的情势来看,两种可能性各居一半,乔清澜还真的说不清楚到底哪一种可能性更加占得上风。
看着手肘边放置着的这张被自己添了许多笔的棋谱,再看看叠放在一处,搁置于一旁的其他未曾被自己添加棋子的那些图画,乔清澜突然间发觉自己实在是太过愚蠢,太死脑筋了一些,乃至于连自己最开始的保险措施都通通给忘却了。
自己为什么要先行花费那么多的时间去临摹出十幅一模一样的棋局来?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即使在试验的过程当中,毁坏了某些棋局,也不至于因此就把原有的基础条件也一并毁掉,连一个可以看可以用的棋谱都没有了么?
如今既然自己手头上已经有了这许多可供实验的图画,就连自己手头上正在添加棋子的这一幅,也同样只不过是自己临摹出来的其中一张而已,那还有什么可畏畏缩缩,想东想西的呢?既然想不通到底会是哪一种可能性,不如就不要多想了,直接上手一试,等把这条路走到尽头的时候,结果是成是败,岂不是一目了然?
主意一经拿定,乔清澜心头豁然开朗,微微蹙起的眉头也不由得舒展开来。当即更是半点儿也不耽搁,立时重新换了一个方向,又一次填补起那些空白残缺的棋子来。
一个四四方方的棋盘,转来转去自然也就只有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先前已经慢慢悠悠地折腾过两边了,再一口气按着那个特定的图形填补完另外两边空缺的棋子,对于耳聪目明身手矫捷的乔清澜来说,自然半点儿也算不得是桩难事。
不过多时,四个方向的棋子便尽数填补完毕,经由乔清澜自己的再三检查和确认,也可以肯定,她已经做到了让四个方向的棋子所摆放的位置,彼此连接起来之后所形成的图案,全都和自己当年在秘籍扉页上所见到的那个图案完全一致了。
事实上到了这一刻,乔清澜心里头已经有了莫大的底气,自认为这条道路八九不离十,的确是一条可以顺利攀登至顶峰的正确路径了。
一个非常简单而又十分显着的原因,就是她发现四个方向的棋子,除去自己第一次旋转时见到的那个完整图案以外,另外三个方向所见到的模样,都是和这个图案大体相仿,实则有所欠缺的状况。
更加巧合的是,当乔清澜填补完另外三个方向的某些空白处之后,不经意间地一回想,却发现自己填补的这三个方向,不多不少正好都是五颗棋子。虽然第一处是二黑三白,第二处是三黑二白,第三处是四黑一白,但说到底棋子的数量是相当的。
尤为重要的是,当全部填补完毕之后,再重新数上一数,乔清澜立刻就发现整一个棋盘上,黑子和白子的数量居然是旗鼓相当,而且黑子所占据的棋盘大小,刚刚好就只比白子多了一格,差距小得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说只有一面两面的图形如此巧合,抑或是一处两处的棋子数量相称,或许都可以称之为巧合;然而当所有的巧合都被推至最高峰,同时叠加在一处,出现在同一份棋谱之上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就不再可能会是巧合,而必然是一个有意为之的现象了。
将摆正后的棋谱重新拿到手上,乔清澜越看便越是觉得,这份填补完整——应当说她自认为至少自己能填的全都已经填补完毕——的棋谱之中,似乎蕴藏着无穷的智慧和奥妙,非但没有因为各个步骤的完善而变得明了起来,反而更像是笼罩上了一层迷雾,让整一个棋局都充满了令人难以琢磨的神秘感。
而其中最令人叹为观止的,还是当属黑白双子的微弱差距。
这种结局,岂不正是两大高手对弈之时,经常会出现的结果么?
一格之差,便足以分出高低,然而双方都是高手,又怎么可能会有一方碾压另外一方的结果出现?这正是双方都已经绞尽脑汁,搜尽枯肠,拿出了自己的浑身解数,尽力在这方寸棋盘之上厮杀到最后一刻的结果。能够胜出那一格,已经足以令赢者为之自豪;而不幸输了那一格,亦叫败者甘心服输,内里卯足心气儿,决意下次有机会再设法转败为胜。
尽管乔清澜自己在下棋之道上只是一个非常勉强的三脚猫,但这一点儿也不会妨碍她对于高手对弈的了解。有道是万变不离其宗,两大武林高手之间的擂台,不也一样是以一招胜出便足以决定成败么?唯有这样的棋局,才是真正有水平的高妙之谱。
虽然对于面前的这份棋谱,即使是填充完整之后,乔清澜看在眼中也只是一知半解,其中有很多的奇思妙想都不能完全领悟,有好多的步骤结果,也同样并不清楚究竟要怎样落子才能够形成这般局面。
但是乔清澜偏偏就是有着这样一种强烈的直觉,那便是这个棋局应当已经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棋谱,不可能再增减任何一颗黑白棋子了。
很有可能,这么一个巧妙至极的机关,已经被自己因缘巧合之下给破解了。
究竟是不是如此,又或者这一切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地在这里白日做梦,实际情况根本就和自己理想当中所觉得的南辕北辙,所有的是非对错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都只能等到今天晚上,励王回来之后,将这个填补完毕的棋谱拿到他的眼前,由他去鉴赏和评判才能知晓结果了。尽管自己看不懂这个棋谱,但她对于励王在棋艺方面的信心还是很充足的。
然而,走到了这一步上,在使用这种一旦说与旁人听,恐怕会在第一时间让人觉得奇葩至极不可思议的方法,破解了这副残缺的棋局之后,乔清澜的心思却很快便飘远了去,已然不再投入在眼前的棋谱之中了。
她开始越来越好奇自己的娘亲与励王的生父之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乔清澜很希望从一开始就是自己想多了,真实情况非常简单直白,就只不过是他们两个人中间夹着一个共同认识的人,仅此一层关联而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内心深处偏偏就是在这种时候,总会跳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来,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提醒着乔清澜唯一的一点——
这一男一女之间的关系,绝无可能如此简单而纯粹!
乔清澜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母亲会做下什么对不住自己父亲的事情,更何况励王的生父对励王的生母必然好得不得了,若非他们夫妻情深似海,秋婷又怎么可能会在励王的生父不幸被害之后,含恨忍辱这么多年,去养大她和励王生父之间的骨肉,并且至今仍然念念不忘要为其报仇雪恨?
可是,抛去励王生父曾经和自己的娘亲有过一段情障孽缘这一种猜测不提,乔清澜依然无法不怀疑,他们二人之间存在过的千丝万缕的复杂联系。
因为,这个棋谱明显不是一个普通的棋谱,而绘着这个图案的秘籍,就更加绝对不是一本寻常的秘籍。
难道说,励王的生父并非自己先前所设想的那般,是一度权倾朝野,在朝堂之上举足轻重,乃至于功高震主,方才会引起圣上的忌惮和杀心的重要官员,而是隶属于暗羽盟,甚至有可能曾经就是直接受自己母亲领导,只听从自己母亲一个人的命令的人物?
仔细一想,这种可能性也不见得就不存在,毕竟再怎么说,自己的母亲都只是江湖中的帮派领袖,而秋婷也只是盟主身边,最受信任和重用的一名婢女罢了。秋婷和自己的母亲秋夫人都是江湖中人,按道理来讲,江湖之远与庙堂之高,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彼此都敬而远之的,一般状态下,只要江湖人不生造反之心,朝廷人也就不会轻易找江湖人的茬。
而这样一来,自然就是江湖人士和朝堂之人彼此敬而远之,没有特殊情况都不会有什么来往交流的机会的,如果励王的生父当真是朝中命官,要他居然有这个机会碰上暗羽盟盟主身边的贴身婢女,还能有机会一步一步地发展出感情来,如此罕见的因缘巧合,还真是有些难为了月老了。
所以,照这样看来,如若励王生父是个江湖人,更有甚者,他根本就是和秋婷地位身份相若,同属秋夫人身边的心腹红人,那么他认识秋婷,与秋婷相爱,乃至于娶了秋婷,彼此拥有了爱情的果实唐悟瑾,这一系列的发展过程,听起来似乎就要正常顺畅得多了。
至于为什么励王的生父只是一个江湖人,却能够惊动到父皇,引得父皇亲自下令将其处以极刑一事,乔清澜没有过得太久,就已经另行为励王的生父找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暗羽盟本来就是天底下第一大杀手帮派,盟内最不缺乏的人才,就是本事超群的各类杀手。如若励王的生父是自己母亲昔日的心腹手下,那么他最有可能的一种身份,自然也是杀手,而且还是最为顶尖的那一类级别。
如此高级的杀手,一旦有需要劳动他出手的任务,自然是极其不同凡响的任务,譬如说,要他去杀掉某一个有头有脸的江湖帮派的掌门,又譬如说,会派遣他去刺杀那些朝野内外名列前茅的重要官员,亦或是皇亲贵胄,甚至,干脆就是圣上本人。
既然执行的任务如此之艰巨,那么本事再厉害的杀手也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保证自己可以马到成功。想来当年励王的生父应当是失败了,而且连顺利逃脱也未曾做到,反倒叫敌方给擒住了。再然后,就是让此事惊动了当朝圣上,后面的一系列事情如此这般一件件发展下去,便全然不足为奇了。
只是,依然还有一点很难解释得清楚,那就是暗羽盟的盟规。乔清澜清清楚楚地记得,娘亲生前不止一次同自己提及过暗羽盟中那些由她亲手制定的盟规,其中有一条就是江湖中人不得随意插手朝廷中事,暗羽盟的杀手也绝对不接下刺杀朝廷中人,乃至于皇室宗亲的任务,不论雇主开出的价格有多么高得离谱。
除非是那个朝廷中人脚踏黑白两道,自己的身上还同时携带着江湖人士的标签,也就是说刺杀对象在武林中也有一席之地,并且不是化名私访游戏江湖,而是公开了自己的江湖身份的那一种,又或者那个朝廷中人杀害了暗羽盟内自己的兄弟。若是以上两种特殊情况,那么可以破例而为,具体的甄别鉴定措施,至少也要由护法以上级别的人物来实行方可。
这么多年来,乔清澜从来不曾听说过,暗羽盟内有哪位兄弟不幸被朝廷给夺走了性命,娘亲同样未曾有过丝毫提及。
如此看来,第二种可能性基本趋向于零,可以不必多加思虑了。
难道说,当年励王的生父奉命去刺杀的对象,是一个挂着江湖头衔的朝廷命官,甚至于是拥有江湖身份的皇亲国戚?
不管怎么想,乔清澜仍是觉得这个猜测很不像是事实。这天底下最公认的几大真理中,就有一项是认为江湖人士不从政,朝廷中人不堕草莽的。实际上,但凡当了官的,哪怕只是个芝麻大的小官小吏,都会在潜意识之中开始瞧不起江湖人士,不论好坏,把他们全都看成是江湖草莽,各种大小帮派,在做官的眼中都是乌合之众。
况且,当了官之后,清官者要为民生社稷而操劳,贪官就算想要趁机敛财夺权以及拼命地继续往上爬,他也同样需要大把大把的时间和精力来经营自己的钱与权。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兼顾江湖上的那些琐碎事务,就算一个官文武双全精神百倍,他也不可能一边当父母官,一边还能时不时地去跟人家比武对垒打上一架,还能两边兼顾全都做好的。
况且,反过头来,身为江湖中人,其实大体来讲也都会有一种骨子里头看不上在朝为官的人。
在江湖豪杰的眼中,这些大小官员,无一不是为五斗米折腰的小人,整日里恃强凌弱,欺上瞒下,官官相护,官匪勾结,对着自己的上司就卑躬屈膝,对着自己的下属则颐指气使,他们心里头根本就没有真正为国为民的气概,一心想的不过是如何利用这顶乌纱帽为自己谋取更多更好的名利。
这种酒囊饭袋,国家社稷的蛀虫,又哪里能够跟他们这些平日里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为朋友两肋插刀,只看重义气而是金钱为粪土,甚至于为了情义可以不顾自己的生死安危的江湖好儿女相提并论呢?
做人当然还是要好似他们这般,四海之内皆兄弟,当不成朋友便当过路人,再不然就是敌人,不会有那么多等级尊卑,任谁也不需要刻意去讨好谁,必须要说那些空洞乏味的客套话,就算是从属关系,那也是心甘情愿地拜服而不是为了自身目的而阿谀奉承。唯有如此这般自由自在,才配得上当一名江湖侠客,算得上是在这红尘痛痛快快地走过一遭的人。
武林人士和朝廷中人的观念如此之格格不入,彼此之间又都是看对方不顺眼的,想要同时混迹于黑白两道,而且能够在朝中有所作为的同时,还能够得到江湖儿女的认可,这又是何其难哉的事情?可以说暗羽盟的这条盟规的补充项目,根本就是形同虚设。
然而现在看来,似乎这个貌似绝无可能出现的神奇人物,居然还当真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