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清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自己倒是真不介意考一考唐悟瑾的,可惜问题在于自己方才根本就没有去记过那副棋局,棋艺方面的水平更加十分有限,就算励王真的背诵了一遍棋谱给她听,她保证也只能是听得懵懵懂懂云里雾里,毕竟她的水准还不足以下盲棋。
“看来你是不想考我了。”
励王得意的一笑,乔清澜很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份笑容里,似乎还掺杂着三分邪魅之色。
“正好,我也懒得背。总之,现在你用什么理由都救不了你自己了,还是乖乖地躺好,然后——”
励王猛地伸手捏住了乔清澜的下巴,两眼之中已经染满了浓浓的动情之色——
“让我来吧!”
许多事情虽然出乎意料,但好在励王和乔清澜都是擅长随机应变之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于他们而言也并不是难事。而过了那些关卡之后,后面接着的便是许多样早已预料到了,也将应对措施尽数预备妥当的事情了。
譬如说,第二日清晨去给父皇请安的时候,必定会迎来的,来自于父皇对前一日缺席晚膳,至夜方归的质询。
对于这个问题,乔清澜和励王先前都已经预设过好几回,乃至于在好几个备选借口当中选择出了一个他们二人一致认为最有说服力的一个,并且将其派上用场。
如此精挑细选方才最后脱颖而出的借口,听在父皇的耳朵里头,自然是很容易令其相信的。只不过多少让励王有些想不到的是,一直侍立在旁的晟王,竟然完全没有趁着励王被父皇质问,不得不费心解释的时候想尽办法从中使绊子,反而还难能可贵地站在了励王的这一边,帮着他们夫妇二人解释和掩饰。
刚开始的时候,励王还真的有些反应不过来,但是很快他和乔清澜便双双想明白了,却又忍不住暗中失笑。想不到那个晟王居然并不是一时兴起,在船上跑过来说几句话,过去了也就罢了的,他竟然真的认真起来,真的想方设法要拉拢他唐悟瑾,想趁此机会从太子身边把自己这个墙角给挖过去。
尽管励王自己也明白,现如今的自己在朝臣眼中早已经今非昔比,在朝堂上的分量也同样不再是昔日吴下阿蒙,但居然因此便引起晟王如此程度的注意和上心,这一点依旧有些令励王始料未及。
不过不管晟王如何做,至少从眼下来看,他肯不给自己添乱反而帮着自己,总归是一桩好事。左右他一日不点明,励王就一日装傻充愣,等到他点明的那一日,说不定励王真的会被晟王的诚意所打动也不一定。
这个世界上,什么事情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本就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对手,更何况生于帝王家,平日里亲近的斗争的,谁与谁又不是兄弟呢?
圣上毕竟是个办大事的人,是励精图治的一代贤明之君。
果然不出励王所料,留给他自由活动的时间,当真就只有刚刚下船的那半日光景。这第二日到来,几位皇子女眷请过了安,用过早膳之后,圣上便立刻带着励王晟王,在郡守的陪同之下,换上了寻常公子老爷的装扮,开始进入正题,巡视起南杨郡的农业来。
这种涉及江山社稷根本的家国大事,又有当今圣上亲自为首,励王就算再怎么舍不得,再如何胆儿大,也是绝无可能带着乔清澜的。
乔清澜自己自然更加清楚自己的身份定位,自己这个励王妃本来就只是初来乍到,昨儿个做了那么出格的事情,还可以说这一切都是励王带头干的,她不过是夫唱妇随,今日只剩她独自一人,自然是规规矩矩地守在郡守府中,方为最稳妥的上策。
好在,即便乔清澜不得不自己一个人独守闺房,就连平日里在励王府的时候,每当这个时候都可以陪着自己聊天说笑的贴身丫头,这一回前来南境也不曾有机会一道带在身边,只能任由父皇从皇宫中带走的陌生宫女服侍,根本就无人可以同她谈心,为她解闷儿,她也还不至于当真就如此可怜兮兮,需要尝尽百无聊赖的真谛。
因为,乔清澜手头上还有一份在凌晨之时,经过她三番两次的催促之后,才终于让励王下定决心,拿出纸笔,顺利画出来了的棋谱残局。
不消多说,这理所当然就是那处地洞里头,他们二人见到的棋局机关了。
乔清澜在下棋这一行之中的造诣委实是相当之有限的,以她那等半桶水的下棋技艺,如若励王只是把棋局背诵了一遍给她听,她固然听不懂;就算是把背诵的内容写成文字赠予乔清澜,于她而言,想要将文字的残局翻译成直观的棋盘上诸子摆放,也同样是一件十分够呛的事情。
乔清澜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所以从一开始就说什么都要励王必须用最容易看懂的法子,将棋谱给画下来,唯有如此,自己才不至于看得两眼发晕头大如斗。
不过,当乔清澜终于得到了相对完整的时间,开始潜心研究起这副棋局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明明已经做过相当充分的心理准备,对于自己的棋艺也一直都很有自知之明了,可实际上来看,自己的棋艺似乎还是要比自我认知当中的要更逊色一筹一样。
因为她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机会能够解得开这盘棋局。
那种感觉,并不是一步一步地下,却总也无法破解,只能一直被困在局中,仿佛永无出头之日的困惑,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头绪,不要说结果,根本连第一步都不晓得应当自何处落下的迷惘。
乔清澜不过思索了片刻,就已经发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这盘棋局好似一下子变成了洪水猛兽,随时随地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她整个人吞噬进去,把她的脑力给完全榨干一般;再过得片刻,脑力有没有枯竭暂时已经有些感受不到了,最为强烈的感观,反而是两眼酸涩,好像很有流出泪水的冲动,然而无论怎么眨巴和揉眼皮,最后都只觉得双目发干。
强撑着两只干涩的眼睛,乔清澜只不过继续坚持了约摸一刻钟的时间,就开始发现自己的症状再度加深,方才只是发酸,现在上下两个眼皮子一直在打架,简直就是开始犯困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自己又怎么会这么快就产生睡意呢?要知道,现在连晌午时分都还距离尚早,明明刚刚用过早膳才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昨天晚上也并没有睡得不好的情况出现,不管从哪一个方面来看来想,自己都万万不可能在此时此刻犯困才对啊!
乔清澜想不明白,按照她以往惯常做的方法,自然也就不去多想这些其实也挺无聊的事情。只不过另外一方面,乔清澜是决计不能够允许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睡着的,否则的话,那岂不是和自己小时候少不更事,拿着一本写着戏文的书籍,看了没几行就开始打盹儿的时候一个德行了吗?
按照已经故去的爹爹的说法,那样的自己,显然是相当没有出息的熊孩子。人力有时而穷,自己本来就棋艺不精,可以允许自己研究不出最后答案来,但一定不能直接被区区一个残局给弄得白日会周公。现在的乔清澜早已今非昔比,身为圣上钦封的励王妃,如此没有出息,一说出去保准让人笑掉大牙的糗事,乔清澜是决不允许其出现在自己的身上的。
为了让自己提神醒脑,可以有充足的精神劲儿来继续研究这个棋谱到底要从哪里着手开始破解,乔清澜索性起身去为自己备了一脸盆凉水。用干净的毛巾蘸过凉水,拧得半干之后敷在自己的脸庞之上,这是幼时乔清澜每每需要提神的时候都必用的法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故技重施,倒发现这老方法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用。
可以说完全是无心插柳之举,拧毛巾敷脸的时候,乔清澜由于先前已经离开了自己的位子,也就没有那么快坐回去,而是偏离了九十度角,站在桌子的另外一侧为自己提气。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乔清澜不经意之间的一瞥眼,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般,叫她注定看见了另外一个角度的棋谱。
也就只是这一瞥眼,乔清澜的睡意完全消失,整个人猛地一个激灵,瞬时间变得精神百倍。那种程度的精神抖擞,绝对不是洗一把冷水脸敷个冷毛巾就能够取得的效果,真正给她带来刺激,打了鸡血的,唯有面前这副残局而已。
乔清澜突然间发现,自己,竟然,见过这副残缺了约摸一半步骤的棋谱!
准确地来说,乔清澜曾经见到过的,是跟这个角度所看上去的棋盘上,黑白棋子各自摆放着位置所连接起来的形状极其相似,基本上就是一模一样了的图案。
这分明就是血逆之法的秘籍上,被人用浓稠乌黑的墨汁一笔一划仔仔细细地勾勒在了扉页的那个图案!
当乔清澜的娘亲尚且在世的时候,血逆之法于乔清澜而言只不过是一本可望而不可及,曾经听其闻,却从来不曾有机会见其面的,等同于传说之中的禁书罢了。
既然连看都没有机会看到,自然更加没有机会触摸到血逆之法的秘籍,那就不用再多提什么有没有法子翻开那本秘籍,见到扉页的事情了。
当然了,到后来,乔清澜还是见到了那本秘籍,若非如此,她便无可能习得这门暗羽盟内被封为镇盟之宝的第一秘法。可是等到乔清澜得到这个资格,可以肆无忌惮地翻越这本秘籍,并且十分意料之外却又意料之中地见到了这个绘在扉页上的古怪图案的时候,她的娘亲早已逝世,乔清澜根本就没有询问这个图案背后所代表和包含的意义的机会了。
原本乔清澜并不在意此事,因为她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图案是完全独立在外的,它和整一本血逆之法的秘籍都没有任何关系,就算自己不理解这个图案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也完全不会影响自己修炼血逆之法。
既是如此,乔清澜又何必再去多管闲事?她向来的行事准则就是遇上想不通的事情,只要不会成为自己的绊脚石,就不妨姑且放在一边,若非今日自己确实已经没有别的事情好做了,而且心里头存着一份最基本的尊严,总觉得自己的棋艺不至于差得连一步都走不动的话,也许这会儿她也同样已经选择暂且放弃,把棋谱留给励王一个人去解了。
然而到了今日,乔清澜才猛然发现,原来这个图案还是有出处有意义,并非是某一个过那本秘籍的前辈,或者是自己的母亲生前一时心血来潮,随意勾勒上去的。
这明明就是一个连励王都自认为至少需要三日三夜才有法子解开的复杂残局,然而转了一边儿之后,竟然就显现出这个图案来,究竟是这里的棋局刻意模仿那处图案而设,还是那里的图案本来画的,就是这个局?
乔清澜站起身来,在自己此行随船前来南境之时的包裹里头,十分不死心地翻找了一遍,终于还是颓然放弃,不得不承认自己此次来的时候,确确实实是不曾随身携带有任何一本武功秘籍,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血逆之法的秘籍。
既然无法再度将那个图案摆在自己的面前,和这个棋谱来一个互相映证,乔清澜也就唯有纯粹依靠自己的脑力了。好在她记忆力其实很好,棋谱记不住,是因为从来不曾用心去记忆过;但是那个图案则不同,最开始误以为那个图案是血逆之法修习的关键点之一的时候,她一度都是极其用心去记诵的。
乔清澜先行放下了手中这个研究得让自己双眼朦胧的棋谱,凝神屏息静心打坐了两刻钟的时间,利用向来强大无匹的定力,逼迫自己强行将那副棋谱的模样从自己的脑海当中排除出去。
做完了这一切,乔清澜方才换过了新鲜的笔墨纸砚,开始凭着自己脑海当中,那另外一个存在了许多年,如今猛然间回想起来,还是记忆犹新的图案,一笔一划地在雪白的宣纸上描摹了起来。
几经局部的调整和修改,乔清澜到底还是将自己自认为和当年在秘籍扉页上所见到的那个图案最为形似的样子成功绘制在笔下的白纸之上。重新拿出棋谱一对比,乔清澜也终于彻彻底底地确定,这个图案和棋谱绝对是源自一家,虽然乍一看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样事物,然而形状外观上,却至少像了个九成九。
那么,方才的那个问题,如今理所当然就变成了接下来诸多事情的关键所在了。
两相比较之下,其实乔清澜更加愿意相信的一种解释,还是这个图案原本就是按照这半副棋谱所摆放出来的模样绘制而成,因为这个图案当年她也是仔细研究过了,无论从哪一种层次去解读,她都是始终只能够研究出一个答案来,那就是这个莫名其妙的图案根本没有任何意义,除了它存在的地方是暗羽盟三大秘法之首,血逆之法的秘籍的第一页以外。
既然图案本身没有意义,那么意义当然应该是在棋局之中了,换而言之,这个图案不过是一个谜面,真正的谜底仍旧应当着落于这个残缺的棋谱之上。只是一想到这本秘籍多年以来一直都归属母亲一人所有,算一算时间,这个棋局如若当真是数十年前,由励王的生父留下来的一个机关,那么那个时候的这本秘籍,也的确正是由母亲亲手保管的无误。
也就是说,这个图案十有八九是母亲亲手所画,她描摹的对象,其实就是励王生父所布置的棋局。
如果说数十年前,自己的母亲与励王的生父彼此认识乃至于相熟,乔清澜都不会觉得有多么稀奇,毕竟他们二人身边有着一个共同的至亲至近之人,那就是秋婷;可是无缘无故的,励王生父辛苦布置,有意要留给自己亲生儿子的遗产,却被自己的娘亲就这么随手画在了武功秘籍空白的扉页上,这一点就多多少少让人觉得有几分古怪了。
至于这个图案会不会其实是秋婷,甚至于根本就是励王生父本人所为,这一点乔清澜从来就不曾怀疑过。血逆之法是何等机密的功法,自己的母亲身为暗羽盟之主,就算秋婷与秋婷的丈夫再如何值得信任,作为人人敬仰的秋夫人的她,也决计不会轻易将秘籍拱手于人的。这一点,从她活着的时候,连自己都没机会触碰就足够说明一切了。
难道说,这背后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乔清澜又一次回忆起那些特制的燃料,不由得对于励王生父和自己母亲之间某些不为人知的关系,越来越产生无穷的怀疑与好奇了。
不过,这一点的发现走到现在这一步,看起来也就基本上到此为止了。自己确实已经可以确定许多事情,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终于弄清楚了这么一个毫无规律毫无美感兼且毫无头绪的图案,究竟是从何而来。但是,然后呢?自己认出来了,两者一模一样,那便又如何?
乔清澜当然不会忘记,自己说什么都要励王把这个棋谱在出发之前画下来,最主要的目的是想尝试一下有没有凭自己的能力与努力将其破解的可能。虽说一开始就抱着玩儿一把,做不到也没什么要紧的心态,但乔清澜心底里总归还是有三分好强之心的。
如今这个图案,对于自己要做的这头一等要事根本就毫无帮助,这个图案所画出来的每一笔每一划,全然都是这个残局之上已经显现出来的步数,至于其他那些还未完成的落子步骤,母亲绘制在扉页上的图案也同样半点不曾涉及到。
当乔清澜终于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简直发现了一个鸡肋般的存在,空自兴奋了半天,最后却好像根本不晓得自己在兴奋什么。
忍不住带着几分沮丧地长叹了一口气,乔清澜将手中拿着的那份棋谱随手一扔,这张画着图的纸便轻轻落回到桌面上。乔清澜的双眼在左右两张来源不同,但是形状相似的图画上头来回穿梭着,仍然不死心地想找出些什么貌似已经注定不可能存在了的可能出来。
就连乔清澜自己多说不清楚,究竟只不过是无意识的信手而为,还是下意识的灵机一动,但是她偏偏就是在这种内心失落的时候,鬼使神差一般地这般做了。
她将那张由励王亲自动笔绘制而成的棋谱,再度旋转了九十度角,又一次换到了全新的一个角度上。
在这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一随手的动作之后,乔清澜朝桌子上轻轻一瞥眼,登时间目瞪口呆,双眼发直,全部的精神力都被放在桌子上的这个转了又转的棋谱给吸引进去,定格了约摸十息的时间,才总算缓过这个劲儿来。
然而即使是稍稍回过了神来,乔清澜也还是觉得相当之不可思议,非常地怀疑到底是不是自己一时之间眼花了看错了,或者是哪里弄混了误会了。
不敢轻易相信这一重大发现的确就是事实的乔清澜,当下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将棋谱重新拿到手中,瞪大双眼凑近了仔仔细细地看。然而无论她怎么看,这个形状都还是一样那么熟悉而又陌生,终于,乔清澜不得不承认,自己这随手的一旋转,还真叫自己十分好运地旋出了一个重大转机来。
她发现,当以这个角度去看待这盘棋局的时候,居然所形成的形状,依旧还是当年自己在秘笈扉页上所见到的那个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