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下,西燕国和南羌国只好答应北坞国的要求,首先西境和南境暂停军事进攻,其次让北坞国派遣一部分兵力分别前来西境和南境,名义上是这两地都有卫国军队主力,所以前来援助盟军,实际上就是来这里起一个监督作用,断不能叫这两个国家把他们北坞国的利益蚕食得一干二净,自个儿大口吃肉,最后连口汤都不给剩下。
本来,西燕国和南羌国除了气愤北坞国半天也没打一下,现在倒急急忙忙地要赶过来分羹,以及许禾忠果然是个只会背地里使坏的卑鄙小人,明着打不过就总是动暗招,试图挑拨离间瓦解四国联盟以外,也并没有想得更多。
在他们看来,卫国现在动用了再多的旁门左道,也根本无法挽回自己双拳难敌四手的颓势,至于北边,如果不是北坞国做事情磨磨蹭蹭拖拖拉拉的话,这会儿肯定早就已经全线崩盘了。
然而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一件事情,就是北坞国竟然会接纳从卫国境内逃向北方的那些个散兵游勇,以及形形色色老老少少的难民们。
如果是西燕国和南羌国,尤其是向来以狡猾着称的西燕国大将,他们在见到逃兵和难民的时候,就算不至于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也肯定会保持最大的警惕,不仅不会轻易相信那些逃兵难民的回话,更加没可能放任他们进入自己的国境。
可是北坞国却不一样。北坞国的陈将军很清楚自己之所以可以手持虎符,被陛下委以元帅的重任,并非自己能力多么出众,而只是因为自己是众多将军当中,最听话的那一个。所以,就连是否接纳难民逃兵这样的事情,陈将军都不敢自己随意做主,而是要去请示陛下。
北坞国的皇帝想着既然这些难民和逃兵大部分都是从北边来的,也就是说,这些人是从即将成为自己的领土的地方来的,他们自然也即将成为自己统治之下的臣民。那么,这个时候显然是收买人心的最佳时刻,自己必须彰显自己的仁慈和有容乃大,才能让卫国北境的臣民们意识到谁是真正的明君,知道效忠谁才是弃暗投明之举。
于是,北坞国国君一声令下,这些难民和逃兵就三三两两,陆陆续续,连绵不断地,涌进了北坞国。
这件事情,北坞国国君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而且事关北坞国内政,也不可能会有人还跑去跟西燕国和南羌国商量什么。另外两个国家对北坞国的内政没有兴趣,除了一再解释那些难民和逃兵所言不实以外,自然也根本不关心他们的死活。
就这样,这件事情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北坞国的五路大军分出两路各自奔赴西境和南境,还有一路前往东境,去给自己援助友军的名义添个彩头,剩下两路按兵不动,安静等待情况进展。
而就在北坞国国内只剩下两支单薄的军队的时候,后院起火了。
涌入北坞国境内的的卫国难民和逃兵们,造反了。
造反这个词儿其实很不妥当,那纯粹是北坞国国君的一厢情愿,兵马都还没有出动过一下,就已经先把北境那么大块地方都划归成自己的领土了。对于那些逃兵和难民来说,他们不仅是卫国人,还是卫国最强大的军队,稷禾军的一份子,他们是守护卫国河山的第一道和最后一道防线,是得到圣上亲自赐名的英雄之师,还是被许元帅委以重任的战士。
不管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为了自家炕头上候着的老母亲还是为了远方浴血奋战的同袍,他们都不可能真的归顺北坞国。
所以,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是在敌人的大本营里发动奇袭,是在为忠义二字而战!
这,就是许禾忠计划里最关键的一环——暗度陈仓。
稷禾军只有三分之一的兵力,但是北坞国军队留守本土的也只剩下五分之二的人马。
稷禾军是卫国最强大的军队,北坞国留下来的却是最弱的两路兵马。
稷禾军将士一心,上下用命,作为被侵略了家乡和守卫祖国的一方,带着必死的决心深入敌方身处背水一战,北坞国的兵马却带着想要侵略他国疆土思想,在等待远方传来西燕国和南羌国让步妥协,自己内部兀自纷争不休。
稷禾军早有计划,化整为零伪装入敌国,而后化零为整合并为一体,有备而来,攻敌不备。
两者交锋,孰胜孰负,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眼见得稷禾军在自己的国内所向披靡,势如破竹,智取中锋,一副杀红了眼,宁可自损八千也要伤敌一万,最关键的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擒贼先擒王的悍勇态势,北坞国国君这回知道什么叫做害怕了。
他立刻派遣使者去与卫国交涉,说是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受了西燕国和南羌国的蒙骗,后来及时察觉到他们师出无名,行不义之举的真相,所以才会一直按兵不动。如若卫国国君愿意不计前嫌,重修旧好,他可以保证不会再与卫国为敌,甚至可以赔偿卫国的战争损失,这一切都可以商量。
赔不赔偿割不割地,都是其次,许禾忠用了这么多的连环计策,为的就是要争取到北坞国的妥协退让。在得到圣上的通报之后,许禾忠立刻上书,请求圣上不要贪婪于城池和钱粮等物质上的赔偿,而要尽可能争取时间上的迅速,最关键的是,要北坞国答应帮忙讨伐西燕国和南羌国的不义之师,哪怕因此得不到北坞国的赔偿也无所谓。
当时的卫国国君也不是那等目光短浅之辈,他很清楚许禾忠的提议是明智而正确的,现在放弃了有可能从北坞国处得到的最大利益,才能彻底打败西燕国和南羌国,而到那个时候,在北坞国得不到的钱粮和城池,自然可以管另外两个战败国索要。
于是,卫国国君依计而行,只用了两日时间,就和北坞国达成了协议,刚好,这个时间也就是北坞国的另外三路大军分别到达西境南境和东境的时候。
再接下去的事态发展可想而知。西燕国和南羌国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而且这一次发生得更加彻底。
因了卫国国君不会要求北坞国赔偿,甚至于可以和北坞国平分胜利之后所得到的赔偿款的承诺,北坞国国君的命令给得很痛快,跑去“援助”友军的北坞国军队倒戈得自然也很积极,许禾忠终于等到了他最想等到的一刻,一声令下,全线反攻,西燕国和南羌国终于见到了卑鄙小人热血沸腾,正大光明的那一面,然而见到这一面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委实太大。
再之后,西燕国和南羌国都元气大伤,只能各自低调行事,休养生息,至今都不敢再轻易挑起针对卫国的战争;而北坞国虽然没有太大的损伤,反而还得到了不少赔偿款,但是那两路留在本土的军队被卫国的稷禾军杀了一通,折损了不少兵马,因此拿到优先补偿的权力,却想不到这道圣旨进一步加深了五路军队之间的间隙。
直到现在,北坞国内依旧还是五路大军谁也不服谁,内讧不止,暗斗不休的状态,他们对卫国造成的威胁,还比不上休养了数十年后再度蠢蠢欲动起来的西燕国。
这一仗,到得最后获益最大的还属卫国。卫国正式确立了自己霸主的地位,东伏国真正成为卫国的附属国,而西燕国与南羌国的赔偿,让卫国拓宽了疆土,得到了丰厚的物资,获胜之后的军队战斗力更上一层台阶,损失的人马都在短短三年内就补齐了,乃至于进一步发展壮大了。
许禾忠可以说以一己之力统帅三军打败四国联盟,理所当然是卫国当之无愧的头号大功臣。卫国国君破例封他为卫国自建国以来第一个一品武将,并且封他为侯,赐下官邸,便是一品军侯府。
许禾忠一生传奇,惊天动地的伟大之事做过,前所未有的武将最巅峰也被他一人独揽其身,乃至于在上一任国君去世之前的最后一刻,许禾忠都是有资格陪伴左右的唯一一位外臣。老国君去世之后,若无许禾忠持剑在侧守护,只怕现任天子就算拿着他父皇的亲笔遗诏,也未见得就能如此顺利地登基继位。
这也是许禾忠在新任国君登基之后,仍然能够稳居武官之首,稷禾军的进一步发展壮大得到了新君的全力支持不说,就连许禾忠本人的家族都水涨船高,得到了新君赏赐的无数田地和金银,许禾忠早年就已经不幸归西的妻子,都被追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许禾忠并没有叫这份殊荣有丝毫名不副实的地方,就连牺牲也极富有传奇色彩。
卫国百姓八成以上都会听说过一个故事,说是一位天神下凡,化身成为守护卫国江山的大将军,这位大将军身经百战,百战百胜,最后一战的时候,因为下凡之期将至,玉帝要他马上回归仙班,这位大将军于是决心为这个国家尽最后一份力,便亲自带兵冲锋,一人一口气杀伤敌军一百单八名,其中包括了两位敌军的将领。
在杀死最后一名敌兵之后,那位大将军听到了天庭的传旨,于是大喝一声,向后仰面而倒,凡胎肉身当即战死沙场,元神出窍,回到天上,就此重归仙班。
国君下诏,将大将军的遗体以国葬之礼厚葬之,国君亲自为大将军守灵七天,以感念那位下凡的天神终生守护卫国河山的大恩大德。大将军在凡间使用过的那口青灵宝剑被奉为神器,就放置在那位大将军生前的居所之中,受皇家香火供奉。
很多小孩子都会把这位下凡的天神大将军视为自己的头一号偶像,而长大了以后,他们就会发现,原来这个故事不是无中生有的,这位天神大将军,其实就是一品军侯许禾忠。
实际上的许禾忠当然不可能会是天神下凡,但他确实是以一敌百,最终力竭而战死沙场的。
殉国之后,确实以国礼入葬,国君亲自守灵七日,使用的所谓青灵宝剑,其实是一口以青铜为剑柄,精钢为剑刃,饮血无数,锋利无匹的绝世好剑,如今也的的确确被供奉在一品军侯府的正中央,由皇室派遣的专人守护,非二品以上官员或原稷禾军将士者,无权入内吊唁参拜。
当然了,许禾忠身死之后,稷禾军群龙无首,便开始分而化之,大部分战力编入御林军中,小部分战力分布在四境守军之内,这也就是为什么御林军可以迅速崛起,取而代之,成为如今卫国境内的最强军队的原因之一。
乔清澜知道一品军侯的事迹,大部分都是从自己读过的那些杂七杂八的闲书上面看来的。还有一小部分是戏本子上写着的故事,就是那个天神下凡的故事编成的戏文。虽然她自己没有唱过那出戏,但是她爹爹唱过几次,每一次都博得满堂彩,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爹爹虽然还是时不时上场,却再也不唱那出戏了,大约是年纪大了,唱不动武生的场子了。
只是,想不到原来一品军侯府就在南境,而父皇在马队一事尚且不知具体情况,三郡郡守也还没有前来述职,许多事情都迷雾重重一团乱麻的时候,竟然还会有这个心思,突然间说要去参观一品军侯府。
难道说,父皇是觉得许禾忠这样一个被神化了的大将军,他留下来的那口神剑,或者真的可以保佑江山社稷,所以想要去那里拜一拜,烧柱香,求个心安么?
“父皇到底为什么突然间要去一品军侯府,他老人家没说,我当然也不能乱问。不过我想,父皇应当是不会相信这样的民间故事的,况且许禾忠元帅曾经也守护过父皇好些年,在父皇眼中,他是一个曾经见过无数次的活生生的人,这样的存在,在父皇眼中是不可能被神化的。”
乔清澜想了一想,点点下巴,认同了励王的说法。看来,父皇大约只是忽然间想到曾经守卫过卫国社稷,甚至于曾经一力护持他登上皇位的这位大元帅,他的故居就在此地,他的宝剑还供奉在故居正厅上,左右南桐郡郡守最快也要明日夜间才能赶到,那么明日上午正好可以去祭奠一下许元帅。
不过,乔清澜还是有一点不是很明白。既然父皇说了明日一早,要去一品军侯府走上一遭,如今这个一品军侯府只有一把青灵宝剑,被好好地供奉着,父皇带着旁人去了那儿,不管是烧香拜神求保佑也好,还是烧香祭拜故臣兼故友也好,这总归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既是如此,随着去便是了,励王又何必要用如此的语气音调提及此事?这究竟有什么令人难以启齿的呢?
心里头想不通,然而看着励王提及一品军侯府,尤其是说到了“许禾忠元帅”这个称呼之后,他的脸色明显愈发难看起来,乔清澜心里头某种朦朦胧胧却很是切实的不祥预感,便也随之越发变得强烈起来。她没有办法无视这等糟糕的感觉的存在,更加做不到无视励王面上的隐隐泛白。所以,即便没有信心能够得到励王的确切回应,她仍是再度追问出声来:
“悟瑾,明日要去一品军侯府,此事是不是有什么不对?莫不成,你幼时也曾见过许元帅,受过他的恩惠和照料,所以如今思之,念起故人已逝,你心情不好,更加害怕睹物思人,会更加感伤?可是算算时间,许元帅牺牲的时候,你……”
乔清澜没有把话全部说完,尽管她心里头早就已经全部都想过了。按照卫国百姓都知道的,这位天神下凡化身的卫国大将军牺牲于二十一年前,而那个时候,年龄比自己尚且小了数月的励王肯定还没有出生,所以按照常理来讲,励王是决计不可能会有机会接触到许禾忠的,哪怕是许禾忠的灵柩都不大可能见得到。
可是,凡事无绝对,说不定,许元帅真正牺牲的时间并不是二十一年前呢?说不定这也只是民间故事当中的以讹传讹,实际上的事实真相会有所出入呢?
譬如说,当年许元帅并没有因为力竭而当场身陨,只不过是重伤,然后就被秘密送入皇宫接受医治,这一治就治了数年,最终还是没能彻底治好过来,于是为了保持住这位大将军的神奇色彩,就直接把他说成是战死沙场的天神?如若当真如此,那么这数年之内,励王说不定还是有机会见过,并且记住许元帅的……
乔清澜忍不住无声地自嘲一笑,自己实在是唱的戏太多,看的话本和戏文太多,于是想象力也被拓宽得太过丰富了。
就在乔清澜浮想联翩了一大圈之后,刚刚收回心神的那一刻,励王似乎是经过一番惨烈的天人交战,才终于彻底下定决心一般,声音幽幽地响了起来,一字一句直钻进乔清澜的灵魂最深处:
“我没有见过许元帅。我很想见到他,但根本没有这个机会,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你一定很想问为什么吧?”
“因为……他就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母妃心底里最爱的人。”
乔清澜无话可说。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还能够说些什么。
尽管早就已经知道,父皇并不是励王真正的父亲,反而是杀了励王亲生父亲的那个人,也一早就猜到了,励王的生父曾经是朝廷中位高权重的命官,可是乔清澜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过,许禾忠竟然会是励王的生父。
因为,在乔清澜的印象当中,或者说,是在所有卫国百姓的印象当中,许禾忠可以是大帅,可以是天神,可以是卫国的守护者,却绝对和“功高震主”这四个字沾不上边儿,更加没有人把许元帅的殉国结局,归咎到当今圣上的身上去。
然而,如今励王的所言,岂非等于说,许禾忠并不是英勇战死的,而是被圣上以某种不为人知的手段暗害而亡?!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震撼了,简直达到了足以颠覆三观的程度。
“悟瑾,这……这……许元帅他……他不是战死于疆场之上,壮烈殉国的么?那么多的将士亲眼所见,那么厚重的国葬之礼,还有父皇亲自为其守灵七日,连宝剑都得以受皇家香火……这怎么也……”
乔清澜断断续续地说了好半天,还是没能够把自己洗想说的话语彻底说个清楚明白。可是乔清澜到底想说什么,励王却已经完全听懂了。他知道,在乔清澜眼中,在文武百官眼中,乃至于在全国百姓眼中,许禾忠都是一个战死沙场的大英雄,他战神一般的伟岸永远伫立在所有卫国子民的心中,成为支撑卫国国魂的中坚柱石。
许禾忠的死,在任何人眼中都是不存在任何疑虑的,而在许禾忠身死之后,当朝圣上可以说是竭尽所能,甚至是降尊纡贵地将所有可以给予许禾忠的最高待遇都毫不吝啬地给予了他。一个大臣,在生前始终都是手掌卫国境内最强大的一支军队,身死之后,还能够得到一介明君如此至高无上的礼遇,又有谁会觉得在此事背后,许禾忠竟然是死于圣上之手?
可是,励王更加清楚,即使天下人都不相信这件事情,这件事情也绝对是最为赤果果,血淋淋,任何人都不可能抹灭的真相。
“当年,我父亲手掌稷禾军,而其他的军队,诸如御林军和东西南北四境的守备军等大小军队,其中绝大部分的将领都是得到我父亲的赏识,被他在先皇面前举荐栽培,才得以提拔到高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