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自己走了一步臭棋,乔清澜更加明白到了这种地步,自己后悔也没有任何用处,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带着父皇闯出这片危机重重的是非之地。只要离开了望海楼,去到大街上,安全系数就会增强许多,因为上一回自己和励王私底下来这里吃饭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望海楼的后院拥有马厩,是给远道的客人暂时存放马匹的地方。
借两匹马暂时充当公用,只要能够在今日将一个活着的父皇护送回郡守府,这两匹马就算是立了大功,到时候赏赐那两匹马的主人多少良田美舍都是值当的,相信父皇一定连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
心头怀抱着这样的主意,乔清澜伸手一抓一扭,瞬间扭断了冲在最前头的那两个倒霉家伙的脖子,趁着这两具尸体还未不支倒地,顺手抽出了他们各自的腰间武器。这两把兵器轻重长短都很合适,兵刃也非常锋利,唯一令乔清澜有所诟病的,就是此刻的自己左手持剑,右手拿刀,多少有些不伦不类,不过也管不了那许多了。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乔清澜再也不可能对自己的本事有一星半点儿的保留,只恨不能使出身上百分之二百的力量,但求能够依靠一己之力,带着父皇平安离开。
这一下出手,干净利落,堪称心狠手辣,两个人的颈骨被扭断的一瞬间,双双发出了极其清脆的声响,听得父皇心头都忍不住暗暗一颤,而乔清澜却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
父皇不由侧目,仿佛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才是他第一次认识乔清澜的时候一样。也就是这一刹那,父皇突然间觉得自己完全明白了,到底为什么唐悟瑾无论前往何处都要带着乔清澜,为什么生性风流的唐悟瑾会对眼前这个女子痴迷到如此程度,仿佛全天下的女子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连女人二字都配不上了一般。
双手成功握住了兵刃,刀柄和剑柄坚硬结实的触感让乔清澜的底气顿时增强了不少,作为一名女子,乔清澜对于自己拳脚上的力量确实是信心不足;但是作为一名武学高手,她对于自己在兵器上的造诣和内功心法上的修为,还是有很大自信心的。
乔清澜左右开弓,右手提着长刀护在父皇身前,左手的长剑飞快地挽出一个个剑花来,配合着自身雄浑的内力,挥洒出来的每一个剑花都威力非凡,一时之间,竟然当真叫她凭着一己之力,就护住了自己和父皇两个人,从周围各处如雨后春笋一般涌出来的敌人,根本就走不进乔清澜身周的五步之内。
“父皇,您跟紧儿臣,请千万不要离开儿臣的身边!”
乔清澜压低了声音,急急地说了一句。她知道眼下情况究竟有多么危急,这些人无法靠近五步之内,只怕只能是一时的,自己的武功再好,也没有办法真的将身周五步之内的每一寸空间都保护得严严实实毫无破绽,只不过他们最开始的时候,被自己的委实所迫,也对自己的武功招式和路数并不熟悉,才会看不破那些破绽,凑近不了罢了。
等到他们找寻到了自己防守招数当中的空缺,就一定会乘隙而入,根据乔清澜自己对自己的判断,自己能够以最大程度保证护住的,也不过就是自己身周两步之内的这么一个小圈子而已,能够做到这一点,都已经算得上是殊为难得之事了。
乔清澜没有余力去照顾晟王,她甚至于连朝励王的方向望上一眼的空闲时间都找不到。
虽然心里头担忧不已,但她对励王还是很有信心的,那三个家伙先前故意隐藏了自己的真实功力,面对励王的强悍攻势都坚持藏锋,在必要的时候骤起发难,才会打励王一个措手不及。但是乔清澜也明白,励王先时同样没有出十成力道,只要给他一点时间守住,颓势就有机会被改变,最终鹿死谁手,如今依旧是个未知数。。
而晟王,就唯有请他自求多福了。
好在最担心的一件事情并没有发生,父皇也完全清楚眼下这一派乱象当中,最危险的当属自己,而一心护着自己的乔清澜,显然也被迫卷入了漩涡的正中央,此刻正承受着全场最大的压力。
所以,他非常配合地紧跟着乔清澜,让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一步之内,不光如此,圣上还抽出了自己的随身佩剑,虽然知道自己这点儿不深不浅的武功,或许对乔清澜来说起不了多大的帮助,但至少在必要的时候自己还能够抵挡住袭来的一两招,为乔清澜争取御敌的时间,那也是一大作用了。
乔清澜护着父皇且战且退,在她毫无保留的严防死守之下,他们二人当真一路平安地退到了楼梯,沿着楼梯到了楼下,再到了后院。直到他们二人的视线里出现马厩中尚且好好拴着的四五匹马的时候,父皇身上不过少了一片衣角,乔清澜的胳膊上也只被拉出了一道极浅的口子,丝毫不会影响她的战斗力。
“父皇!快上马!”
圣上没有多说半个字废话,立刻跑过去解开栓绳,翻身上了其中一匹看起来似乎很不错的枣红马。
乔清澜原本以为,父皇一生之中,不论是皇子还是天子,生活上从来都是养尊处优,穿衣吃饭都有人伺候,虽说有几分功力傍身,但恐怕许多事情都完全没有经验,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成功爬到马背上就已经很了不得了。想不到他居然还没忘了先解开拴绳,而且整个过程都行云流水,进行得异常顺畅,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样的事情他一定做过不知多少回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令乔清澜对父皇的本领大为改观,那就是他老人家在马匹的挑选上。他一眼相中并且直接翻身而上的那匹枣红马,的的确确是马厩中最好的一匹马,辨认马匹好坏,有助于杀手在逃离时以最快速度挑选出最好的代步工具,所以乔清澜在辨认马匹方面也算得上半个行家,多么精通不敢说,但哪匹马跑起来最快,乔清澜还是认得出的。
与其相信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式的巧合,乔清澜更加愿意相信,这本来就是父皇具有的本事。毕竟这个世上能够一眼认出来马匹好坏的人其实也不少,既然自己的母亲能教会自己,那么父皇那样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人,有一个老师来教他认马也实属正常。
这些念头都在一瞬之间闪过。闪过之后,一切回到现实,而在行动上,乔清澜更是不曾耽搁过哪怕一眨眼的工夫。她将内力集中于右手的长刀上,用力一震,真气鼓荡之间,竟是硬生生将那柄长刀的刀身震碎,变成八块大小不一的刀片碎块。
每一快刀片都蕴含着乔清澜激发而出的一部分内力,雄浑的真气裹挟着刀片,如同暴风雨来临时被狂风刮过而四溅的雨点一般,以雷霆之势朝前方飞射而去。
对着乔清澜二人穷追不舍的那些不明人士脚步不由得一顿,奔跑在最前方的数人都看出这些刀片很不好对付,一个不小心只怕就会因此殒命,他们当然不愿意为了追杀两个人而送命,于是纷纷举起了手中的兵刃,一阵光影纷飞,很快就将那些被震碎的刀片通通格挡了下来。
然而,就只是这么片刻功夫,对于一心走为上策的乔清澜而言,已经足够了。
刀片飞出的一刹那,乔清澜连看都不再多看哪怕一眼,脚尖在地面上轻轻一点,就地凌空而起,半空中一个转身,准之又准地落在了马背上,正好坐在父皇的后面,将父皇的身子全都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等到那些人将飞来的刀片尽数击落在地,重新抬起头来朝前方看去之时,乔清澜已经催动了缰绳,狠狠地用剑身拍了一下马臀,枣红马受惊而起,飞快地跑了出去。在乔清澜高超的骑马本领驾驭之下,没一会儿工夫,这二人一马就已经跑得只能远远看见一个小黑点了。
从故意找茬和店家谩骂,到一路引诱卫国皇帝走出那个雅间,主动走入他们的包围圈之内,再骤然发动最后的也是真正的雷霆一击,如此万无一失的准备,结果到头来,困住了林渭,困住了励王,困住了晟王,却唯独没有困住那个最该困住的人,竟然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带着他,逃了!
骑着马毫发无伤地逃跑了!
简直是岂有此理!
这些人虽然装扮得如同成日里有事没事都聚在一块儿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江湖豪杰一样,但实际上全都是杀手,而且都是和暗羽盟萧氏分舵完全不是一个路子的杀手。这一点,乔清澜当然也能看得出来,而且在她的认知当中,这些人动起手来的时候,虽然带有很多暗羽盟内武功路数的影子,却和自己所修习的有不小的出入。
正因为如此,乔清澜判断着这些人并不是暗羽盟的门人,之所以有相近相通之处,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所走的武学路子也是杀手刺客的哪一种门道儿,仅此罢了。
毕竟,将杀手这一行发扬光大到一种极致,不仅是开宗立派,而且还一度发展壮大为天下第一大派的,就是他们暗羽盟了,在暗羽盟之前,杀手根本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行业,从来只有散兵游勇,没有成群结队,以宗派名义如此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
所以,暗羽盟拥有了如斯地位之后,其他的杀手帮派也都随之涌起,而这些大大小小的后起之秀,自然免不得多少带上一点儿暗羽盟的影子与色彩。
旁的不多说,但是对于这一点,乔清澜还是非常清楚的,自然也丝毫不会觉得意外了。
而既然这些人,和自己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同门之谊,乔清澜下手的时候,自然也就无所顾忌,该打就打,该杀就杀,该闯就闯,该逃就逃了。
励王果然没有辜负乔清澜的希望,他确实是做到了自己该做到的,或者说,是乔清澜认为他一定会做到的事情。那三个人的反败为胜终究也只能是一时的,再度稳住阵脚的励王,给他们生动地上了一课什么叫做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人数上的优势和阴谋诡计的使用,统统都只是在做徒劳的挣扎。
亲眼目送着乔清澜护送着父皇活着离开,励王心里头一根心弦悄然松开,没有了后顾之忧,不必再分心他顾,时时关注着父皇安危的他,登时将自己原本就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武功,硬生生地再度拔升了三分。
那三个小喽啰,如何能够赢得了自幼就接受最艰苦严苛的武学教育与训练的唐悟瑾?而在当前情状之下,励王连活捉他们的心思都没有了,一刻钟之内,三个人先后倒下,倒下去的,全都是停止了呼吸与心跳的尸体。
解决了眼前三个人,励王也终于得了空,可以看上一眼晟王的方向。原本励王以为,晟王此刻纵使还没有倒下,肯定也是支撑得很辛苦了,然而如今这一看才发现,晟王的武功竟然远比自己想象当中的要强悍许多。
虽然他内力一般,但所修习的武功技法却似乎非常特殊,其一大特殊之处就在于这种武功技法被施展出来的时候尤为省力,不需要耗费过多的真气。如此一来,晟王即便已经一个人自己保护自己,默默地支撑了许久,却依然未曾失了章法,手中的一招一式,都拥有充足的自我保护的能量。
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原因就是,这群家伙此行最重要,或者说根本就是唯一的目的,只是父皇而已,乔清澜带着父皇一走,这里的人也都撤了个七七八八,十之八九,他们全都是跑去追杀父皇去了。至于为什么没有索性一口气撤得一干二净,而是依旧留下一小部分人手,根据励王的推测,或许这一小部分人是留下来善后,负责把现场痕迹处理干净的。
尽管猜到了这一点,但现如今自己这一方人手严重匮乏,仅凭他一个人分身乏术,根本不可能面面俱到。而眼下,最为重要的当然不是现场这些个有可能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对手的老巢的痕迹,而是父皇的安危,前者固然重要,但同后者相比,那就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因此,励王极其干脆地放弃了阻止他们善后的想法,只是再度奋力一搏,设法接近晟王的身边,而后如同先前乔清澜护持着父皇冲出重围那般,也护持着晟王逃离了此地。
至于林渭,这个时候没有人在顾得上多关心他什么,好在励王临走之前下意识地瞥了他一眼,看见他带来的八名捕快已经将林渭自己团团围住,护在了中央,先前他们负责抓捕的那五个家伙,这会儿也不知跑到了哪里,很有可能,他们也加入到追杀父皇的大军之中去了。
不管怎么样,先前那八名捕快围攻五个高手的时候,励王就已经看出来了,这八个家伙的本事都很是不赖,有他们八人护着林渭,在这个留下来的对手人数已经不多的望海楼内,想必林渭是不会再有多大的危险了。或许他坚守在这里,还能帮助他们封锁住望海楼,保留现场,给他们提供一个勘察的机会也为未可知。
带着唐悟嵩冲到望海楼外,果然不出励王的所料,这些人的主要目标不是自己和晟王这两个皇子,所以对于自己二人的逃跑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以至于冲出望海楼,拐过一个街口之后,身后便再无人追过来了。
眼见得安全了,励王才终于有这份心思,去仔细观察晟王现如今的状况。只是一看之下方才发现,原来晟王的情况远比自己先前隔着许多人所见到的要糟糕得多,他身上早已被划出了深浅不一的四五道口子,其中一道在大腿上的创口极长极深,淌出的血透过中裤,染红了一大片外袍。晟王能够支撑到现在,实是殊为难得了。
“悟嵩,你可还撑得住?”
虽说平日里,他是太子党,和晟王之间的关系一向都是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但不管怎么样,晟王毕竟也是自己的兄弟,即使体内不曾真的流淌着同一条血脉,这份从小认识到大的兄弟情义还是在的。平日里可以斗个你死我活,谁对谁都决计不会心慈手软,但这种时候,遇到这样的情况,励王救起人来,也一样不会心生犹豫便是。
晟王抬头看了励王一眼,脸色苍白得有些可怕,看上去已经开始有失血过多的症状,好在他神情基本保持镇定,至少足以证明他的意识仍旧是清醒状态。
轻轻地摇了摇头,晟王用剑柄支着地面,好叫自己可以不必依靠着励王的力量,仅凭自己便将身子站住。
稳住有些摇摇晃晃的身子,晟王这才开口说道:
“没关系,我还能撑住。皇兄,你今日救了我一命,我会记住的。”
“不必说这些了。”
看着眼前这个自己陪着太子斗了无数年的兄弟,励王心头涌现出一股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这么些年,励王对于晟王的脑子有多么聪明厉害,他的心性有多么果决狠辣,他的手腕有多么花样百出,他的实力又有多么牢固强大,这些种种,励王都捉摸得到,而且是揣摩得相当透彻了。
但是,或许是因为这么多年以来,与晟王一直都是争锋相对的仇敌关系的缘故,励王所看到的,从来都是晟王聪明而诡诈的一面,是他带着邪恶气息的,甚至是无人性的一面,却完美地忽略了,亦或者是说从来就没有机会接触到晟王善的一面,人性化的一面,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一面。
励王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看见晟王身上所存在着的另外一面,应当说,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认识这些于他对付晟王毫无益处,反而说不准还有坏处的方面。他可以不择手段,但一定不可以是利用晟王心底未泯的温暖与良知来实施阴谋诡计,将其当作自己加以利用和对付敌人的砝码。
既然不想利用,那么最好、最彻底的方式,自然就是选择什么也不去知道。
然而,自己今天还是知道了,至少是瞧见了冰山一角。
而也仅仅就只是这冰山一角,已经让励王遇到不小的麻烦,产生许多不必要也本不应该产生的情绪了。
抬头看了看四周围的景致,再度确认他们二人已经成功摆脱了那帮家伙的追杀,励王方才开口说道:
“我担心父皇和清澜的安全,必须得去看看。悟嵩,时间紧迫,我恐怕没法先送你回去了,你自己一个人,能回郡守府吗?”
晟王撑了撑自己手上攥着的剑柄,另一只手按压着腿上那道最深最严重的伤口,大抵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试一试自己身上还留存的力量,而后狠狠地一点头,道:
“我没事儿,你放心,我可以自己回去。你一定要想法子把父皇平安地护送回来,我们此行带的人太少,眼下只能靠你了。等我回到郡守府,一定会马上联系南境守军,让他们出动兵马去帮你们的。”
“好,交给你了,一切小心。”
励王说完了这最后一句话,当下再不多做耽搁,立时迈开脚步,卯足了劲儿,使出自己全部的轻身功夫,飞速地朝着他所判断和猜测的,乔清澜和父皇二人先前快马逃走的路线追了过去。
乔清澜二人所骑的这匹枣红马,真正奔跑起来的时候,其脚力要比圣上先时所想象的还要更加令人惊喜赞叹。过不多时,这匹马就已经跑出了南杨郡郡城中心的范围,一路来到了南杨郡和南林郡两郡之间的过渡地带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