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对于此,父皇除了暗中感慨几句乔清澜当真是好手段,柳尚书也很有识人之能以外,倒也没有更多的想法,更确切地来讲,是父皇并没有对二人的这场姻缘心生反感。
一品大臣之女嫁入王府乃是天经地义,门当户对的事情,虽说乔清澜只是一个养女,但她所居的本来也就只是一个侧室,更不要说一年前乔清澜嫁入王府的时候,励王还是一个不受宠不入流,一直隐身在太子背后韬光养晦低调做人的皇子。对于这一点,圣上记得十分清楚,自然也就很能够明白,为什么给唐悟瑾当妾的只是一个义女了。
至于政治联姻,更是古已有之,对于励王这样的皇室宗亲来说,他的婚姻本来就应该以政治为先,喜好为次。他娶入府中的三个王妃,事实上又有哪一个不是政治联姻?这场婚姻当中,究竟是柳尚书受益更胜,还是励王收获居多,这是谁也说不清楚的事情,只要他们两家的结合不会威胁到高高在上的皇权,圣上就懒得多加理会了。
父皇等三人正在这座山上一面做着各项准备工作,一面苦苦等待与期盼着晟王能够早日带兵前来援救他们三人,而那边厢,晟王的动作却是极其缓慢,直到现在这个时候,天色都暗了一半儿了,他才总算是一瘸一拐地步入郡府衙门的大堂之中。
虽然衙门里头的人走了个七七八八,基本上全都被林渭派遣出去,四下里寻找圣上、两位殿下以及励王妃娘娘的下落去了,但是林渭自己并没有离开,从望海楼回来之后,就始终坐镇衙门,为的就是万一那几位贵人能够自己找上门来的话,自己能够亲身相迎。
想不到,这原本只不过是因为林渭自忖不是寻人的能手,而索性为之的有备无患之举,却竟是心想事成,当真叫他在衙门里头等到了晟王殿下!
林渭丝毫不敢怠慢,连忙亲自给晟王泡了一碗茶。茶一上桌,晟王一动之下,林渭就注意到了他肢体上的不自然。
“晟王殿下,您是不是受伤了?”
还行,这老家伙倒还算是有几分眼力见儿,不用自己主动开口说什么,也不用自己旁敲侧击地提醒他,这么快就已经看出问题来了,算是帮自己省了不少工夫。
晟王心里头很有些满意于林渭的表现,面子上却是一副七尺男儿挂点彩无所谓的模样: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本王确实受了伤,但好歹本王算是活着回来了,但有些兄弟们却……”
两方混战之中,被那些杀手杀死了好几个捕快的事情,林渭知道的只会比晟王更加清楚,自然是不可能连晟王所说的事情都不晓得的。
早就听说晟王是一个非常贤明的亲王,今日一见,果然并非虚传,他连那些只见过一面,彼此之间的地位也是天差地远的小小捕快的生死都能够记挂于心,不论其中夹杂着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但只要有这份儿心思存在,就已然足够令林渭心中感动了。
“殿下莫要太过伤感了,免得伤及身体。殿下身上有伤,虽然殿下自己不在乎,不过若是下臣也视而不见,那就是下臣的罪过了。下臣斗胆,请殿下允准,就由下臣为殿下找一个民间的郎中先为殿下治一治伤,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这里是南杨郡,同国都隔着千山万水,就算是林渭有这个想法,他也断然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给晟王找一个御医来。对于这一点,晟王自己心里头也是非常清楚的,更不会随意提出这等不切实际的要求来,给林渭出那等完不成的难题,白白地将刚刚于他心中建立起来的一丝好形象又给败坏掉了。
于是,晟王轻轻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林渭登时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派遣小厮前去请南杨郡内最好的大夫过来给晟王疗伤了。
让林渭再度松了一口气,就连晟王也暗地里放心了不少的,是那个郎中检查一番之后所给出的结论。
按照他的说法就是,晟王身上有多处创口,有些创口还很深,都需要好好上药包扎,大约要将养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够好得彻底;但是除却因为这些创口所导致的轻微失血症状以外,晟王的身体并没有更加严重的情况出现,全身筋骨都是完好无损的,只要好好休养,也不大可能会留下什么后遗症,除非是晟王自己作的。
所有的创口都清洗上药包扎完毕,在那个郎中特意加入的麻沸散的作用之下,晟王觉得浑身都舒服多了,纠缠自己许久的疼痛感,至少眼下是消失得七七八八,这样的结果令他十分开心。林渭在一旁察言观色,当然看得出来此刻晟王的心思,那个郎中自然也就因此得到了一笔丰厚的赏赐,同样满心欢喜地回家了。
优哉游哉地饮了一口新砌好的茶水,晟王十分享受地长长舒了一大口气,方才重新开口问道:
“那些妄图行凶作恶的匪寇,你们现在抓住了多少个,杀死了多少个?”
“回禀晟王殿下,下臣等原本杀死了八个,抓住了三个,但还没有等到开始审讯那三个活捉的贼匪,那三人就尽皆服毒自杀了。”
“服毒自杀?还真是穷凶极恶,彪悍之至。”
听到这三个人全都选择了在第一时间自尽,而且这三个人全都是吞下自带的毒药自尽的,这个消息不由得让晟王愣了一下,心里头没来由地只觉得有些不大舒服。
“如此说来,你们也不知道至今仍旧逍遥法外的漏网之鱼,还有多少个了?”
“呃……是……请晟王殿下恕罪,下臣一定会竭尽所能,尽快查明情况,将所有在逃的贼寇捉拿归案的。”
有了关于那十一个人被捕之前以及被捕之后的种种表现作为参考,事实上现如今的晟王对于林渭能不能够当真将那些剩下的人给捉拿归案这件事情,已经不抱多大的希望了。不过于他而言,事实上他也并不关心那些人的死活,更加没有什么一定要撬开那些人的嘴巴,从他们口中得到某些想法的念头。
所以,他直接摆了摆手,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道:
“活捉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可以让他们逃脱惩处。必要的时候,将所有人就地正法也没有干系,只要你可以确定所有人都被一网打尽,不再有漏网之鱼的存在,这份功劳就是你们南杨郡府衙的,而你,就可以记上这个头功,到时候高官厚禄,自然都少不了你的。明白了吗?”
尽管林渭已经是垂垂老矣,从两三年前开始,一直盘算得最多的就是自己该如何更好地安享晚年的事情,那些争权夺利拼命往上爬以及拼命捞钱之类的事情,他的心思早就淡了,但这些天跟这么多皇亲国戚相接触,自然又难免活泛起来。这种活泛的程度,则在晟王当下这一声吩咐与保证当中,达到了一个顶峰。
毋庸置疑,高官厚禄这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对于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之下的林渭,都是很有吸引力的。
“晟王殿下放心,下臣一定照办,那些贼子就算是逃到了天涯海角,下臣也一定将他们通通格杀勿论!不对,他们胆敢冒犯殿下您,下臣一定得将他们千刀万剐,剁成肉泥,才能给殿下解气儿!”
“行了行了,你怎么杀他们的无所谓,只要杀死他们就行了。”
晟王再度摆了摆手,顿了一顿,话锋一转,才终于说到了那边厢三位主儿苦苦等待着的正题上头来:
“对了,你可有父皇的消息了?将父皇安全救回来了没有?”
“回禀殿下,下臣等人也没有陛下的消息呀,难道陛下不是和励王妃娘娘在一起,早就已经脱离陷阱了吗?”
“你在瞎想些什么呢?如果父皇已经脱险了,本王还用得着问你这个?!”
晟王愤愤地怒喝了一声,抬起手差点儿就想拍桌子。好在他及时地记起来了,自己的胳膊上还有刚刚上过药包扎好的伤口,如果这一巴掌拍在木桌子上,只怕会震动到自己胳膊上的伤口,从而引起自己一阵儿钻心的痛楚。
于是,他只好又将自己高高抬起的手掌重新放了下来,转而抓起茶碗,狠狠地将其摔在了地上。
“殿下息怒!”
尽管晟王这一系列的动作看起来很有几分莫名地滑稽,但是这个时候的林渭可绝对是半点儿也笑不出声来。晟王心里头在想些什么,林渭不知道,但他很清楚自己一直以来存着的是怎样的念头。
他始终认为,之前既然乔清澜一路安全地护着圣上,杀出了一条血路闯了出去,那么她和圣上二人肯定就是已经得救了的,那些心狠手辣的匪徒原先的计策,自然是就此落空,注定了只能竹篮打水。
这就是为什么林渭在同样安全地离开了望海楼之后,并没有急着立马派遣人马去想办法寻找和接应圣上与励王妃娘娘,而就在刚才,见到了浑身浴血的晟王之后,林渭同样没有举一反三地担忧圣上等人的安危,只是暗地里琢磨了一下励王现如今的状况,也同样迟疑着尚且未曾问出口来的缘故。
如果一早就知道,原来迄今为止,圣上仍旧未曾真正地抵达安全境地的话,林渭是百分之百不可能还会像方才那样,有那等闲情逸致专心致志地在一旁伺候着晟王殿下,对于其他人的事情连半个字也不提的了。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陛下现如今是生死未卜,踪影全无啊!这万一陛下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啊,呸呸呸!下臣该死,下臣罪该万死!”
林渭简直快要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给打击得发疯了。语无伦次地说了三两句,又吓得连连对着晟王磕头不止,好不容易才敢抬起头来,然而跪倒在地上的他,这会儿根本连自己还可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通通是脑仁一团浆糊的状态,完全不知道了。
“行了行了!你在这里对着本王磕头有什么用?难道给本王多磕几个头,就可以换回父皇的平安么?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算是让本王跟着你一道磕头,本王也心甘情愿!”
晟王很不耐烦地挥一挥手,就像正在驱赶一只苍蝇赶紧飞出去那般,冷声呵斥道:
“你还不赶紧派人去找?南杨郡城内找不到,就到城外去找!务必找到父皇,否则你就别回来见本王了,还是趁早自己找棵歪脖子树,把你自个儿吊死算了!”
林渭听出来晟王这番话当中那股子根本不加掩饰的凶戾之气,自然也知道他后头所说的,让他找棵歪脖子树上吊的话语,并不全然是一时气话,如果自己真的没有能够及时找寻到陛下和励王妃娘娘的踪迹,或者说最后找着了,却发现陛下和励王妃娘娘出现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变故与损伤,甚至于是死亡的话,那晟王恐怕是真的绝不会饶了自己这条狗命的。
本来嘛,自己虽说大小也是这南杨郡的一方父母官,但自己这么一个不中用的老朽,跟一国之君比起来,根本就是蝼蚁和大象的差距,若是当真让圣上出现了什么问题,自己就算是一只有九条命的猫,那肯定也是不够赔的。
一念及此,林渭根本不敢再有一分一毫的耽搁,当下连声答应了几声,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命令吩咐了下去。
他喊了衙门当中硕果仅存的几个捕快,让他们不要再继续窝在这里头摆架子充门面了,赶紧麻溜儿地全都出去,通知散布在外头打扫现场,以及守在郡守府门前等待迎接圣上励王和励王妃娘娘的那些人手,叫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全体集合起来,赶紧兵分数路,在城里城外搜寻圣上等人的下落,尤其是圣上的下落。
不得不赞叹一句,这个南杨郡看起来不大不小,衙门的人手不多不少,坐镇南杨郡的还是一个不咸不淡的老郡守,但一遇到了这样的大事件,这些人行动起来倒是半点儿也不含糊。尽管晟王人一直都端坐在衙门里头歇息着,但是他能够听得到外头那些来来去去的动静,从那些动静上头来判断,外头的人行动效率还是相当靠谱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你也一并通知下去。皇兄同本王一道冲出望海楼之后,就和本王分道扬镳了,当时皇兄同本王说的,是他要去寻找父皇和皇嫂的下落,而且那个时候他所前去的方向,是与本王前来衙门的方向正好相反的,很有可能,父皇他们全都已经出了郡城,不在南杨郡的范围内了。所以加大力度查找城外地区,城内的人手可以适当减少。”
这条线索还是十分有价值的,对于现如今已经焦头烂额,对于所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完全是一个头两个大的林渭来说,毫无疑问是雪中送炭的一大情报。林渭当即眼前一亮,试探着询问道:
“既然殿下您已经可以基本确定,陛下、励王殿下和励王妃娘娘他们三人都先后出了郡城,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索性把全部人马都压上去,直接在郡城之外全面展开搜索,城内嘛……是不是就没有这个必要再多管顾了?”
“那可不行,本王也只是猜测,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万一本王的猜测是错误的呢?万一实际情况是他们三人都在城内,先前皇兄与本王背道而驰,只是故意为之,为的是迷惑敌人,让敌人做出错误的判断呢?不管怎么样,城内城外都要搜,只是可以有相应的侧重点,但不代表就可以轻易放过任何一处地方!明白吗?”
“是,下臣明白!”
晟王所说的那一番话,当真是叫林渭大开眼界。虽然说这也并不是什么玄奥高深的理论分析,但是晟王的脑筋能够转动得如此之快,思虑如此之缜密周全,也已然完全担当得起他这个七珠亲王的尊贵身份,是当之无愧的一代贤王了。
对于这一点,在今日以前,林渭还只能算作是耳听为虚,此时此刻,才总算是眼见为实了。
有了晟王那一番颇为具体的技术指导,接下来该怎么做,林渭自然也就心中有数了。行动很快就进行得如火如荼,城内城外,到处都是忙忙碌碌奔波不休的捕快,以及林渭为了能够尽可能早一点儿找到圣上,而亲自豁下这张老脸去同兵营借来的兵卒,全体扑了上去,展开了地毯式搜索。
所有人的目标只有一个,寻找一切认为可疑的人,然后冲上去,要么抓住他们,要么杀死他们,要么——救下他们。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时间也太过匆忙了,林渭根本就没有办法让画师前来绘制圣上的画像,乃至于让参与此次搜寻工作的每一个捕快和兵卒,都能够人手一张圣上的画像,关键时刻还可以借由这张画像,来帮忙加以辨认眼前之人的身份。
林渭只好尽可能详细地口头描述了一遍圣上的大致样貌特征,强调了数遍圣上的身边极有可能跟随着一名年轻男子和一名年轻女子,让他们但凡是看到了有可能会是圣上等人的存在之时,就务必记住不可以随意地动手杀伤对方,而是要谨慎再谨慎,直至能够彻底确定对方是或者不是他们此行需要营救的人之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和处理。
就这么准备一番,交待一番,再搜寻一番,免不得又耽误了许多工夫。还没有等到出城的那些人摸到山脚下的时候,太阳便彻底落了山,天色,也随之真正暗了下来。
到了这个时候,包括晟王和林渭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明白,在夜幕的笼罩之下,他们的行动将会是举步维艰。不要说搜寻和营救圣上等三人了,只怕就连那些万恶的贼寇,也同样可以将夜色利用成他们自己最好的天然屏障,然后在夜色的掩护下,躲避来自于官府和军队的围追堵截。
唯一让人想一想之后,觉得可以获得些许安慰的,或许就是同样的夜色,除了给予那些贼寇天然的掩护之外,也成为了依旧不知身处何方的圣上等三人最好的隐蔽。既然他们出动这么多人,直到目前为止都抓不住几个流窜在外的漏网之鱼,那么那些乱臣贼子,想来也肯定没有那么容易就能找得到圣上。更不要说,圣上身边的一男一女,还都绝非池中之物了。
虽然晟王先前就说了,叫林渭在没有找到并且安全地将圣上给营救回来之前,不要出现在他的面前,但是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上,林渭就是再怎么头皮发麻,他也逃避不了这样残酷的现实,更加不可能真的就不再去见晟王,连情况都不同晟王通报一下了。
好在晟王的脾气还是不错的,该明事理的时候,他显然很明白事理,这一点多少叫林渭心情放松了一些,在经过了如此波澜壮阔的一天之后,在一波三折各种忐忑不安的情绪缭绕纠缠之下,到得这一刻,林渭才发觉原来自己这副看上去风一吹就能倒的身板儿,原来竟然还如此经得起折腾。
不过,就算是临休息前,林渭也仍旧没有忘记自己尚未完成的任务,再三强调叮嘱身边的人,让他们务必明天鸡鸣之后,就立刻率众出发,务必要再接再厉,不放过任何一个胆敢行凶刺杀陛下的王八蛋,也决不能让陛下他们出现什么三长两短。如果明天一整天都还找不到人的话,那么自他林渭以下所有的人员,也就都不用再心存侥幸,收拾好准备领死算了。
乔清澜并不知道晟王行动起来会如此的迟缓,居然慢慢吞吞地走了半天才走回到衙门里头,又说了和做了那么多无关紧要,等会儿再办其实也根本不耽误事儿的事情之后,才终于回归到要寻找和营救父皇的正题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