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一早乔清澜就已经做过相关的心理准备了,所以在天黑以后,见到果然没有再出现第四张可以令他们神情一振的脸庞,乔清澜也并不觉得如何意外与失落,而是开始按部就班,慢慢地在火堆上烤起野兔子来。
尽管父皇很是体恤自己的皇子和皇儿媳,早就说过乔清澜已经做了很多,做得很好,不必再多做什么了;不过对于从前就有过类似经验的乔清澜来说,她很清楚三个人今天晚上在这样一座连个草棚都找不见的深山上过夜,究竟会是一件多么痛苦而难捱的事情,所以她也很清楚自己其实所能做的十分有限,绝对还很不足够。
为了让今天晚上的父皇稍微舒服一些,至少不至于连热水都没有办法喝上一口,乔清澜又千方百计地将一块形状相对规则的石头给凿出了一个比较可观的凹槽,又尽可能磨平了石块的底部,勉强让其变成了一个类似于石头锅一样的器皿,而后往凹槽里头灌满了清水,把石头锅也一并架到了火堆之上。
这么一丁点儿热水,自然是不用指望用它来洗脸洗手洗澡洗脚,就算单纯只是用来作入口用,根据乔清澜的观察和推测,只怕也远远不够三个人喝的,十有八九,最终有这个机会在今天夜里享用热水待遇的人,也就只剩下父皇一个了。
不过乔清澜自己是穷苦人家出身,喝一晚上凉水于她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唯一令她有些担心的就是励王,不晓得他这么一个同样从小到大锦衣玉食的人儿,又到底能不能吃得了这种苦。
乔清澜一直为今天晚上这两位贵人该如何度过而担忧发愁,反倒是励王自己一派轻松淡然,甚至于看起来比往日住在励王府中的时候还要舒心畅快一般,就好像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今时今日的自己究竟身处怎样恶劣的环境,又或者在他眼中,这等风餐露宿竟要远胜过素日里的华屋美舍。
难不成,励王是因为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特殊经历,从而产生了强烈的新鲜感和兴奋感?
如果当真是这样,那乔清澜还真的不知道该说励王乐观向上的好,还是说他没心没肺的好了。
“清澜,你闻闻,闻闻看香不香?”
励王会的事情有很多,但烤兔子这种涉及到烹饪手艺的事情,他显然是七窍通了六窍的那种类型。所以,杀完了兔子之后,励王盯着那只光溜溜的兔子尸首以及烧得正旺的柴火看了大半天之后,还是只能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洗剥干净了的生兔肉又重新递回到乔清澜的手中,请她来担任这个主厨。
不过,乔清澜在烤兔子的时候,励王也根本就不让自己闲着,一直都在旁边转悠来转悠去,随时随地准备给乔清澜打下手。有父皇在一旁看着,乔清澜当然没有那个勇气理直气壮地指使励王去干活儿,不过励王的眼力不错,他懂得什么时候该帮忙添柴,什么时候又该递给乔清澜一口水喝。
而就在乔清澜把那些从山间采摘回来的香草料,以及几个野生菌菇也全部都投入其中开始炙烤之后不久,励王便忍不住叫出声来,声音当中充满了惊喜,以及那一丝难以掩饰的嘴馋的意味。
乔清澜担心励王一个冲动之下,直接就把架在火堆上烤着的兔子肉给拿到手里头去,连忙伸手虚护住那只已经烤得有七八成熟了的兔子,一边说道:
“殿下别着急,还没熟,得再多等会儿。”
“没事儿,本王不着急,本王现在还不是很饿。”
励王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不过他的眼神当中,并没有太多太过于强烈的渴望的眼神,这一点让乔清澜相信了励王刚刚说出口的那句话不是什么虚伪的客套话,他看起来倒的的确确是还没有到达饥饿的状态,至少是不算太过饥饿,纯粹只是闻着这个烤兔子肉的味道觉得非常嘴馋罢了。
“这儿的水现在温度差不多够了,殿下,请您端一点儿去给父皇吧,虽说这里是南境,但是天色一暗下来,在如今这个季节,又是山上,肯定是又湿又冷,没有热水的话,恐怕父皇会很难受的。”
“行,本王这就去办。”
乔清澜说得特别客气,反倒是励王的表现随性了许多,他看起来压根儿就不介意父皇还在一旁坐着,极有可能会听见他们二人的对话一般,除了称谓上下意识地更改了一下以外,言语之间的口吻根本就和平日里同乔清澜私下相处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
去了一趟,没过多久,励王很快地就又回来了,手头上依旧端着那个极其简陋的石头锅。按理来说,这个石头锅被乔清澜架在火堆上烧烤了这么长的时间,里面盛着的凉水的水温都已经达到了足以帮助圣上在深夜驱寒的地步,那么外头的石头锅,肯定更加滚烫,换了一个普通人来拿的话,手上纵使不会直接烫掉一层皮,怎么着也得被烫出几个水泡来。
然而励王就是这么轻描淡写地将其一把捧在手心里头,端着石头锅去了又回,除去手上沾上了些许焦黑的木炭以外,皮肤上连一点儿不正常的红色都不曾出现过。
乔清澜瞥了他两眼,就晓得他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尽管父皇始终都没有挪动过自己的位置,但乔清澜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半开玩笑地吐槽道:
“殿下,您至于连端一点儿水去给父皇饮用,都要卖弄一番您雄浑的内功么?”
不消多说,如果不是励王在手指触碰到那块被开凿过的石头之前,就已经暗地里用自己的真气小心细致地包裹住了自己的整一只手掌的话,他就是在怎么有能耐,也不可能做到如此的举重若轻,视石头锅底的温度如无物。
“这怎么能算作是卖弄内功呢?这叫做学以致用,本王练了这么一身真功夫容易吗?该用的时候不拿出来用,难不成本王要把这些年的勤修苦练当成摆设?”
励王的口才,乔清澜一向都是佩服的,只要他愿意,把圆的说成方的,把死的说成活的,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保证他可以把所有质疑的不相信的人辩驳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所以,对于这样一个明明就是故意在自己面前露上一手,却能够随时随刻把自己的行为说得合情合理天经地义的家伙,乔清澜根本就懒得和他多加辩论什么。
反正,本来也就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
“这里头怎么还有剩下的热水?您若是想喝,可以重新煮上一锅,反正这里的火现在烧得正旺,估摸着过不了多久,第二锅水也就热了。”
原先乔清澜以为,这么一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石头锅烧出来的热水,能满足父皇一个人的用度就已经十分了不起了,至于她和励王两个人,今天晚上只能就着冰冷的山泉水对付一晚上了,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可是当真的开始烹煮泉水之后,乔清澜才发现,这个石头锅的导热效率比自己想象当中的似乎要高了不少,直接导致了这一锅水烧热烧开的速度,也要比原先所预料的快了许多,按照这样的烧水速度,想来今天晚上烧开的热水,大抵是足够让父皇和励王两个人平分共享的了。
“没事儿,本王不着急,一会儿本王就去装些新的山泉水过来烤。这里头剩下的热水大约还有四分之一的量,你先拿去喝。”
励王这番举动,更加令乔清澜大吃一惊,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特地从父皇的口里头攒出来的这点儿热水,竟然还是给自己攒的。
这要是叫父皇给得知了,那还了得?等自己返回国都以后,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乔清澜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励王这份儿要命的好意:
“不行不行,殿下您还没有来得及喝上一口的东西,清澜怎么可以先行享用?”
乔清澜又忍不住略有些担心地朝着父皇的方向瞄了一眼,见父皇似乎喝过热水之后,身子暖和了一些,正就着乔清澜临时给他铺好的草席子,半卧着闭目养神。
看起来父皇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厢同励王之间的谈话,心中的忐忑稍缓,但还是下意识地再度降低了自己说话的音量:
“这要是让父皇知道了,非得认为清澜不守妇道,不懂得如何照顾殿下您,一回到国都,清澜说不定就该从殿下那儿拿走一纸休书,扫地出门才行了。”
“这玩笑开得可有点儿太大了。”
励王忍不住撇了撇嘴,也随着乔清澜的目光瞥了一眼旁边的父皇:
“你放心好了,我是绝对不会休了你的,这天底下,再也找不着第二个乔清澜了,我怎么舍得放你走?”
乔清澜差点儿就想啐他一口,好在关键时刻又一次及时记起了父皇的存在,这一口才没有啐出去。
“行了,我也不跟你卖关子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试探,励王已经发现了,当他们二人低声交谈的时候,声音会被烈火灼烧柴禾之时所发出来的噼里啪啦的的响声完美覆盖,父皇是听不见自己和乔清澜之间的交谈声的,于是他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说话也开始越发地随意起来了:
“这里头的水,是父皇特意交代给你留的,父皇亲口说了,我们三个人当中,只有你一人是弱女子,但你干的活儿最多最累,最辛苦,就连这点儿热水都是你想方设法才鼓捣出来的,没道理到头来你什么都得不到。所以你应该喝口热水,权当解解乏也好。”
“这……真的是父皇说的?”
乔清澜有些不大敢相信,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王爷侧妃,后宫三千佳丽,父皇见过的女子多如牛毛,如果不是因为今日这一系列的变故,将她桥清理和父皇在这段时间内紧密地捆绑在一处,只怕父皇连自己究竟长的什么模样都不见得能够记得住,他……当真能够如此体恤,剩下的一口热水不给他自己的亲生儿子,反而要给她乔清澜?
“真的,我没骗你,难不成你还要我对天发誓才能信?”
看见励王一边说着,一边当即就真的要竖起三根手指头来发誓,乔清澜连忙伸手接过他手中端了许久的石头锅,将里头剩下的热水都一饮而尽了。
“不用发誓了,我信。你别动这里的东西,兔子很快就可以吃了,我再去装一锅水来,多等小半个时辰,就有新的热水可以喝了。”
见乔清澜作势就要起身,励王却根本就不给她这个机会,当即将她重新又摁回到原位上,顺手从她手中接过了那个石头锅。
“你坐着,管好这只兔子,别让它烤焦了就行,剩下的交给我来。烤兔子我不懂,烧水我还不会吗?放心吧,不会给你把事儿办砸了的。”
乔清澜再度瞄了一眼依旧稳坐钓鱼台的父皇,当下便也不再多做争执。反正父皇都愿意在这个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又何须跟唐悟瑾那般客气?他一个大男人,做这么点儿小事情累不着的。
又等待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按照乔清澜的观察和经验,这只兔子已经彻底地被烤熟了,她才终于从自己拿来充当座椅的一块大石头上站起身来,随手拍了几下自己发皱的衣服,很快便将那只烤熟了的兔子递到圣上和励王的面前。
然而,就在励王刚刚伸手接过兔子的一刹那,根本还来不及发出半点声音,乔清澜脸上一派恬然的神色却骤然发生了巨变。
她原本就没有想过要分食这只兔子肉,按照她自己给自己定的标准,那是等到第二只兔子也被烤熟了之后,她才有资格吃东西的,毕竟自己是一名女子,眼前这两位都可以算作是年富力强的大男人,他们的饭量要比自己多出不少,一顿饭多吃一些也是应该的。
然而现下,乔清澜却是连这点儿考虑都再也顾不上了。她是彻彻底底地失去了吃东西的兴致,整个人浑身上下的每一条神经,都在这一瞬间高度紧张了起来。
“清澜,出了什么事情了?有情况?”
尽管暂时之间,乔清澜还没有拔剑出鞘——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随身携带的刀剑可以拔——但这种瞬间全身戒备的状态,还是第一时间被励王给敏锐地捕捉到了。
虽然励王自己根本什么异常情况都没有发现,但是他也早已知道乔清澜的非凡能耐,知道她在这种跟江湖杀手周旋的事情上,无论是经验还是能力都要比自己高明许多。所以,自己发现不了的事情,并不代表乔清澜也一定发现不了,正好相反,既然现如今的乔清澜突然之间变得这般高度警惕,那么就说明十有八九是有什么异常动静被她率先察觉到了。
“周围的风声不大对劲儿。”
乔清澜轻轻地摇了摇头,虽说是在这等千钧一发之际,乔清澜还是立马听了出来,励王悄声询问自己这句话的用意所在。
“不大像是有人埋伏在我们周围,事实上自从约摸一个时辰前,天色暗下来之后,清澜就觉得那些人似乎也都暂时停止了行动,不再漫山遍野地搜寻我们三人的下落,而是就地驻扎,歇息起来,不知何故,他们竟然没有利用夜色行动的打算。但是现在……”
“现在怎么了?既然没有人,那你还在紧张什么?”
励王有些不大理解乔清澜此刻看起来分明是全身紧绷,随时都要出手的战备状态,然而却又明确无误地直接说没有杀手在周围虎视眈眈。
那她突然之间摆出这么一副样子,是在吓唬谁?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都坐在一旁默默无语,险些连存在感都没有了的父皇忽而开了口,他的声音听上去也很有几分紧张和担忧:
“是不是你说的狼群,真的出现了?”
“回禀父皇,或有可能。”
乔清澜知道自己这样说,会给父皇带来多么巨大的心理压力,但是事实情况如此,隐瞒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反而有可能会导致父皇和励王放松警惕,乃至于引发不必要的伤亡损失。
不过,现在在事情并不明朗的前提之下,就连乔清澜自己也并不能够肯定隐藏在夜幕之下和草丛树木之后的,究竟是不是自己先前便有所猜测的狼群,亦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动物,所以她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切事态发展,都没有任何把握,她不能肯定自己一定可以对付得了一群未知的生物,甚至于不能够百分之百地肯定,自己的耳朵和危机直觉没有出现错误。
励王一时想不到飞禽走兽上头来,那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这种在寻不到人家的山岭之中过夜的经验;而现下,经父皇与乔清澜这般一对话提醒,他也立即反应过来,神情看起来要比方才镇定一些,眼眸之中的茫然之色退却了不少,反倒是神经紧张的程度有所增加。乔清澜还没能够确定太多,但在励王的眼中看来,他已经默认即将对上的是一群深山饿狼了。
“父皇,儿臣斗胆,请您移驾,我们先去火堆旁边待一阵子再说。”
原先乔清澜是将火堆生在父皇身旁,距离他最近的地方的,但是当她开始烧烤兔子肉,以及开凿石头锅煮水之后,圣上或许是担心自己会影响到乔清澜忙活,又或许是觉得烧烤食物和烹煮饮水所冒出来的烟雾呛得慌,总之他很快就挪动了自己的位子,跑到距离火堆稍远的地方去闭目养神了。
现在,他们三人和火堆之间都隔着十余步的距离,在这个位置上,万一真的遇到了狼群,火堆对狼群的威慑力依旧存在,却根本就没有办法很好地保护她们三人的安全,尤其是父皇的安全。尽管那边的火堆依旧在不停地冒着烟,在山风的裹挟之下,很有可能一靠近就被熏得睁不开眼,但是跟生命安全相比起来,这点儿小小的苦头显然并没有什么值得计较的。
父皇显然也十分明白这个道理。一听见乔清澜喊出这句话来,立时就明白乔清澜的考虑是什么,当即连可以让自己坐得舒坦些的草席子都根本顾不上拿,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火堆旁边。当然了,父皇到底还是没有忘记给自己寻找一个山风吹刮不到的地方,好叫自己不至于真的被烟给迷了眼睛呛了喉咙。
“励王殿下,请您也马上过去,从火堆里头抽出两根烧着的木柴,暂时权当做火把用,照一照周围有没有什么可疑的情况出现,也可以用于威慑,一般山林之中夜狩食物的走兽类动物,十之八九都会对火有不同程度的畏惧心,就算潜伏在暗处的不是狼群,而是别的动物,火把也同样有可能唬得住对方。”
“那你呢?”
“我把这草席子扔了就过来。”
“扔草席子?”
对于乔清澜接下来打算要做的事情,励王显得一头雾水,不明白她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
“这个草席子可是你费了不小的工夫才鼓捣出来的,今天晚上父皇安寝的时候还要用呢,怎地这么快就扔了,岂不是浪费?再者说了,如果周围真的有许多豺狼虎豹目光幽幽地盯着我们三个大活人,那你在这种时候还独自一人去丢草席,岂不是太过于危险了,也没有这个必要啊?”
“殿下有所不知,山林间的食肉动物,大多数寻觅食物的时候靠的不是眼睛,而是鼻子,是嗅着气味来狩猎可以填报自己肚子的美食的。”
虽说是如此危急的时刻,就连原本浑然不觉的励王,这个时候也开始察觉到危险的步步逼近了,但是乔清澜更加清楚,如果自己不能够解释清楚自己的打算,令励王信服自己的安排的话,只怕他是断然不肯依照自己的要求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