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现在夜色降临,我们的视线受阻,走兽更是如此。它们之所以能够摸到这里来,有两种可能,一是闻到了我们身上的气味,二是闻到了我们刚刚烤好的这只野兔子的香味。我准备把兔子肉包在草席中,一道丢到另外一个方向,或许可以引开这些暗中虎视眈眈的野兽,或者至少可以引开一部分,对我们而言,都是一件好事情。”
励王这一回总算是明白了乔清澜的真正想法。这个草席子是乔清澜一手堆积编织炮制出来的,父皇又在其上待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尽管对于人类来说这算不得什么,但是对于某些嗅觉灵敏的野兽来说,这个草席子上所沾染的人类的气味,很有可能对它们会有致命的吸引力。
再加上刚刚经过乔清澜的巧手精心烹饪完毕的野兔子肉,两者合一所散发出来的气味,绝对是不容忽视的。就像乔清澜所说的那样,即便没有办法仅靠这两样东西就转移所有野兽的注意力,至少也可以转移一部分野兽的注意力,从而减轻他们三人所需要对付的敌方的力量。
不管怎么说,十匹狼和八匹狼,对他们三人的威胁程度肯定是不一样的。
“我去扔草席和兔子,你去保护父皇。”
励王迅速在心里头权衡了一番,所得出的结论就是到火堆旁边保护父皇这件事情,远比另外一桩事情来得容易和安全许多。毕竟父皇只是武艺低微,还不至于完完全全是一个累赘,那边有可以威慑群兽的火堆,有足可自保的父皇,而这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需要独自一人去面对和完成。孰优孰劣,高下立见。
然而,乔清澜根本就不给励王这个中途插上一脚的机会,说话之间,她已经把包裹着兔子肉的草席子抱到了自己的怀中。
“我的轻功比你强,隐蔽自己的能力也比你高,这件事情由我去办作为妥当。不要再耽搁时间了,你赶紧过去吧,父皇一人在火堆旁边,你我着实难以放心。”
乔清澜所有的直觉分析和揣测都基本没有出错,尤其是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刚开始的时候还不大敢相信自己的推断的,那些杀手在入夜之后便都暂时停止活动的事情。
虽然看起来确实很有些匪夷所思,但却是实实在在的事实。
那些杀手从一开始对卫国皇帝的追杀,就根本不是他们自己的意思和想法,而纯粹只是受雇于人。雇佣他们这样做的人非常明确地说过了,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卫国皇帝,但是卫国皇帝身边跟着的其他人,能不动就不动,能不杀就不杀,就算必须多杀几个,那也只能杀掉那些小兵小卒,能够得到卫国皇帝重视的大人物,一律不准动。
在接到雇主这样奇特而难度极高的要求的时候,这个杀手组织其实对于究竟要不要真的接下此项任务,还是很有几分犹豫的。毕竟身为一朝天子,他身边有人是正常的,无人相伴只剩他自己孤零零一个独自晃荡,那才叫大有古怪,只怕除了在自己的书房和寝宫之中以外,卫国皇帝的身边都不可能无他人存在。
那么,既然他身边注定了会有人,而且九成以上肯定还远远不止一个人在场,那么当危机降临,变故发生的时候,他的身份与地位注定了他会选择躲在最安全的地方,而身旁的人也肯定会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将他围在中间,作为头号保护对象。
如此一来,想要做到单单杀死他一个人而尽可能不伤害他身边的其他人,尤其是那些铁定距离他最近的大人物,其中难度可想而知。
可以说,这个要求根本就是奇葩而不合理的,很有一种本末倒置,黑白颠倒的感觉,叫这个组织负责前去洽谈此事的代表在初闻这项要求的时候,就自心头升腾起一股想要骂娘的冲动。
然而,这股冲动在还没有被付诸实践的时候,便又立时烟消云散了。
因为,开出了这个几乎可以称作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的家伙,同样也给出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完全想象不到的价格。
雇主的洽谈代表直接拿出了一叠银票,数了数,总共十张,每一张银票的面额都是一千两纹银。
如若换做是天下第一大杀手帮派暗羽盟见到了这一万两银票,或许同样会感叹一声雇主委实出手阔绰,但除此之外,他们内心的震撼并不会到达如何夸张的程度。
在他们看来,一万两白银也就只是一个可观的数目而已,毕竟此行要他们刺杀的,同样是一等一的大人物,而且还是他们暗羽盟中的盟规早已明令禁止,不得轻易涉猎的朝廷中人,这个价格无功无过,加上那样不讲理的要求,听起来反倒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可是,这个杀手组织在实力、势力和魄力上,都远远不及暗羽盟的一根小手指头。一万两白银于他们而言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要是他们一早拥有这么多银子,那早就金盆洗手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谁还窝在这种沟沟壑壑里头,敢这样成日里见不得光,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
于是,这个负责前来洽谈的杀手组织代表,当即表示他必须尽快回返,将此事报告给他们的老大,至于他们老大愿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条件,接下这个任务,那就不是他这么一个小头目可以左右的了。
雇主对此没有什么异议,只是提出必须在十二个时辰内给他一个回复,届时无论接与不接,给个痛快话儿就行,买卖不成仁义在。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出乎雇主的预料,也丝毫没有令雇主失望,那个杀手组织的头儿在听到这样的价格之后,登时眼睛瞪得都快掉出来了,想也不想就对雇主的种种要求全盘接受,痛快得仿佛对方只是在菜市场上买了一颗大白菜。
面对下属的担忧和疑虑,这个杀手组织的老大倒是站得高看得远。他认为雇主只是说不能杀人,没说不能伤人,只要多派遣人手,叫卫国皇帝身边的人都暂时失去护主的能力,事情就好办多了。
至于杀了皇帝之后极有可能带来的种种恶果,按照老大的说法就是,等拿到这一万两白银,大伙儿分了钱之后就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后半辈子化整为零隐姓埋名,朝廷再能耐,在茫茫江湖中又能把他们怎么着?
头儿说得很实诚,也很有道理,这笔买卖自然更加没有不成功的道理。于是,为了能够尽可能做到杀死卫国皇帝而不杀死他身旁的人,他们事先演了一出好戏,将林渭分隔在一边,将励王引到另外一边,连晟王也被他们专门抽出三个兄弟想办法困住,裹挟着他朝远离卫国皇帝的方向而去。
眼见得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胜利就在眼前,然而千算万算,他们却竟是漏算了一个事前踩点之后,一致认定其武力为零的“弱女子”乔清澜。
于是,接下来的一系列变故全然可想而知,这些杀手们失败了,不仅自己的人折损了不少,此行的目标身上居然还连一道口子都没有。
而现在,那一男一女始终紧紧守护在卫国皇帝身边,同他形影不离,想要杀了卫国皇帝,首先就得解决掉这一男一女,可若是解决了他们两个,按照事先的约定,即使最终三人俱亡,同样算作是他们行动失败,除去二千两定金以外,剩余的八千两是不用指望了。
这自相矛盾的结果令一干蛰伏在山上的杀手一筹莫展,于是他们最终商议出来的决定,就是暂时按兵不动,等到后半夜,估摸着那两男一女可能都进入睡眠状态以后,在伺机而动。
对于这些人的种种行径和缘由,乔清澜自是一概不知;现在的她,也根本没有操这份闲心的时间。因为,就在同励王略作争执的时候,他们二人双双听见了一道声音。
是野兽的嚎叫声。
“想不到,我最不希望面对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听见这个嚎叫声,乔清澜的情绪立时便不大对头了。尽管她依旧极力维持着镇定,但微微有些发白的脸色,还是在第一时间就被励王看出了端倪来。
联想到方才父皇与乔清澜之间曾经进行过的那些对话,励王很快就明白了乔清澜脸色苍白的原因,明白了她不希望面对的那件事情是什么:
“难道说,还真的是狼群出没了?”
“是,这一声嚎叫声,肯定是狼发出来的。虽然我不是专业的猎户,没办法从一声狼嚎当中就判断出来这是公狼还是母狼,老狼还是幼狼,以及这匹率先发声的凶狼到底是不是狼群当中的首领,但是我可以肯定,今天晚上我们要面对的,绝不仅仅只有一匹狼。看来,就算那些埋伏在暗处的杀手不再动手,我们今夜也难以安生了。”
励王对于乔清澜说出口来的话,向来都是十足信任的,知道她不会无的放矢,如果不是有了一定把握,乔清澜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而她既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那么今天晚上和此山之上的原住民之一狼群之间,只怕是免不得要有一番正面厮杀,龙争虎斗了。
看见乔清澜怀中依旧抱着的那个包裹着野兔子肉的草席子,励王这一次再也不管先前乔清澜说的那些所谓轻身功夫更好还是隐匿水平更高之类的理由了。他一言不发,伸手一把就将那卷草席子从乔清澜的双手之中抢了过来,转身便打算朝山的另外一面跑去。
如果不是乔清澜眼疾手快,极其果断而迅速地拉了他一把,指不定这会儿的励王已然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霎时间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了。
“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乔清澜虽然出手非常及时,但是这一系列的反应,都是她条件反射性所为,大脑根本还没有跟随着一道转过弯儿来。当她终于赶上了思考速度之后,对于励王方才毫无征兆地这一夺物一迈步,心头无不惊异至极,并不明白方才明明一直在讨论狼群的威胁有多大之类的问题,怎么励王突然间会做出这般古怪的动作来。
“我还能做什么?”
见自己行动得如此迅速,居然还是没能够赶在乔清澜行动之前离开原地,励王看上去更加急切了三分,说话的气息都开始不大稳当了:
“快些放开我,我这就去丢了这草席子,尽量丢远一些,别再跟我争执了,再不行动就真的来不及了!”
乔清澜这才明白励王方才的举动是为了什么,他肯定是听到乔清澜坐实了周围有狼群环伺的消息之后,越发打定主意,断然不允许自己轻易亲身前去冒险,才不惜抢夺草席也要把这件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去的。
尽管有些感动,然而此刻的乔清澜心里头,更多存在着的还是哭笑不得:
“殿下,不需要了,早就已经来不及了!方才那一声狼嚎,您也是听见了的,距离我们多近呐,但凡那些狼彻底结束蛰伏待机,真正从暗处冲出来,没跑几下我们就可以清楚地见到它们的獠牙了。事情都已经发展到了这个份儿上,又哪里还需要再用什么草席子和野兔子肉?我们已经被彻底合围,您轻易间冲不出去,它们也彻底发现我们了。”
既然被狼群彻底发现和锁定了行踪,也就等同于他们三人的一举一动,已然全都暴露在对手的眼皮子底下了。在这种时候,莫说励王很难冲出狼群的包围圈,就算是他真的冲出去了,丢掉草席子和野兔子肉再回来,恐怕也很难起到原先所希望达到的,迷惑兽群,引开兽群,或者是分化兽群的目的了。
因为,狼这种动物,它们一旦认准了一个目标,就一定会全神贯注盯死了那个被它们锁定的猎物,除去自己认定的对象之外,其他任何东西,都很难再勾起它们额外的兴趣,分散它们的注意力——
除非是它们事先锁定的目标已经到手了的情况之下。
“那……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没有其他法子了,我们赶紧去火堆那儿与父皇会合,接下来的事情,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只能希望这座山真的如同我所想的那样,是南杨郡和南林郡的猎户常常光临的山岭,这样的话,或许今夜我们需要面对的狼群,数量还不会太多,我们还是有全身而退的希望的。”
对于父皇来说,他一个人孤立无援地待在火堆旁边的时间实在是无比漫长,可谓度日如年。眼见得那对年轻的小夫妻如此分不清轻重缓急,都已经是现在这种时候了,居然还站在那边窃窃私语嘀嘀咕咕地不晓得在磨蹭些什么,父皇好几次都有那个冲动,想要跑过去看看唐悟瑾和乔清澜到底在搞什么鬼。
然而就在他终于下定决心,朝远离火堆的方向迈出第一步的时候,那一声石破天惊的鬼哭狼嚎适时冒了出来,瞬间就把父皇迈出来的那条腿又给吓回去了。
父皇是不该再稍加妄动了;他也很聪明,尽管不知道这一声嚎叫就是狼嚎的典型叫声,但是先前就听乔清澜多次提及过这里的火堆有可能会起到的威慑作用,于是父皇非常干脆地从火堆里头抽出了一根端头上的火焰燃烧正旺的干柴,将其另外一端紧紧地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至于这根木柴到底干不干净,会不会沾了自己一手一身的木屑黑炭,又或者是过会儿当前方的火焰持续燃烧所产生的热度越升越高的时候,自己的手掌心会不会被烫伤,甚至于是被烧伤等等细枝末节,这个时候的父皇都显然再也顾及不上了。
这天底下的事情千千万,再大的事情也大不过生死存亡。要是连命都没了,要那么干净的尸体做什么?要一双细皮嫩肉白净无痕的手又有什么用处?能被烫着烧着,能感觉到痛,至少足以说明,自己还活着。
不过,父皇的运气看起来显然还是很不赖的。还没有等到他真的被烫伤灼伤,乔清澜和励王二人便总算是结束了他们在那边厢暗中打情骂俏的拖拖拉拉,前后脚朝着父皇的方向跑了过来
而当他们真正抵达此处之后,接下去的一系列动作也非常果断明确,看起来倒像是眼下所发生的一切,便正是他们先前浪费时间所商讨出来的结果似的,连眨一眨眼的工夫都没有耽误,乔清澜就拔出了那柄从某个杀手处劈手夺过来的长剑,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非常行云流水地从父皇手中抽走了那根燃着明火的木柴。
圣上还完全没有从乔清澜的一系列动作与变故当中反应过来,他便觉得自己的视线一暗,身前就好似突然间出现了一块大石头,将他整个人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后头,只留下一块巨大的阴影,险些让看惯了明耀火光的圣上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
圣上极其错愕地抬起头来,这才彻底看清楚了遮挡在自己跟前的到底是何物。这自然不是一块大石头,而是一个人,一个高大挺拔,虽然不算魁梧,但也绝对是身姿不凡的人。
是他膝下排行第三的皇子,新晋正热的五珠亲王,唐悟瑾。
在这一刻,圣上的心尖儿上,骤然如同火山爆发一般,涌出了一股极其强烈的,难以言喻的特别感受。他活了大半辈子,似乎从未曾有什么时候如同这一刻这样,觉得自己是这般的无能无助,无用无力;然而也同样未曾有什么时候如同当下这般,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有安全感,彷徨而脆弱的内心,竟然拥有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依靠。
直到此时,圣上仿佛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老了,至少是不如以前那样年轻了;自己的皇儿也长大了,一个曾经自己恨铁不成钢的不成器的孩子,居然一跃变成了他可以信任与倚赖的大靠山。
世间诸事,瞬息变幻,莫过于此了。
“悟瑾……”
圣上喃喃地叫了他一声,虽然声音细如蚊吟,但励王的耳力又岂是浪得虚名的,自然还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听见圣上从喉咙里头发出来的声响。
有一点圣上倒是没有猜测错误,那就是励王和乔清澜在来到这里之前,确实已经在十几步之外的距离处,稍加讨论过一番。
对于二人回到父皇身边之后,该当如何分工合作,保护父皇的生命安全,一致对外,随时准备应付有可能真正出现和扑上来的狼群等等一系列的事情,都进行过了大致上的商量。
当然,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是不可能制定出十分详尽的合作计划和行动方案来的,而实际上他们现在不是两军交战,而只不过是进行一场人类与兽类之间,充满了原始性意味的生死搏斗罢了。这种程度的双方交手,耍什么阴谋诡计,其实效果都不见得有多么明显,在根本不懂得什么叫计谋,也不懂得什么叫应对计谋的狼群面前,以力会力反而是最佳选择。
况且,未来有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动物的思维根本不同于人类,乔清澜和励王二人的脑子就是再好用,在深山之中遇见狼群也一样无用武之地。反而是使用最为直接简洁的方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更加有效,对于这一点,乔清澜和励王连说都不必多说一句,二人便已然心照不宣,所以他们商议定的结果简单得只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
乔清澜在前准备御敌,励王在后随时护主。
之所以这样决定,那是因为两个人对于自己和彼此之间的武学路子都心中有底。
乔清澜行动起来会比励王更加灵敏矫健,而且她的杀人手段极其高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