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的说,并不是乔清澜这个在父皇眼中差点儿变成了活死人的人想要动的,也不是她在听到父皇内心的疑惑与担忧之后,为了证明自己安然无恙才动弹的,而是她不得不动。
因为在乔清澜移动身子的前一瞬间,那匹跟她对峙了很久的狼王已经动了。
乔清澜一直都保持着绝对的清醒和镇定,对于她定力的强大,励王从来没有看走眼过。所以,励王那等荒唐的猜测最终仍是被证实了的的确确是无稽之谈,乔清澜绝无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把自己的六识都给封闭起来,变成一个感知不到外界诸事变化发展的辟谷之人。
之所以父皇觉得乔清澜冷冰冰的,身上寻不见一点儿有温度的人气儿,那是因为乔清澜在暗中运转自己的内力,并且是倒逆着运转暗羽盟的上乘心法端阳经。
秋夫人只是在一个极其偶然的情况之下,同乔清澜略略地提及过一句,仅此一次,过后便再无更多的痕迹。饶是如此,乔清澜还是将那句话牢牢地记了下来,至今想起,依旧是记忆犹新,仿佛母亲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
母亲说过,如果逆行运转端阳经,可以令一个人在短时间内,将体内温热的真气洪流转变成万里寒川,这种带着严寒之意的真气还会影响到周边一定范围内所有可以感知到温度冷暖的人与物,从而扰乱身周之人与物的状态,让他们在不寒而栗的同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暴躁。
当然了,这种逆行运转端阳经的法门非常邪气,也非常危险,没有一定的功力护持,对自己体内奇经八脉的强韧程度没有一定自信心的话,是绝对不可以轻易尝试的;而就算是有了这样的自信心和高强的实力,逆行运转端阳经的时间也决计不可以超过一刻钟。
同时,这种影响其实是十分有限的,很大程度上,其效果强弱将取决于对方,如果对方的定力不在自己之下,那么这种方法就只能伤了自己,很难伤到别人。就算对方的定力稍逊一筹,他也不见得会在短短一刻钟之内就宣告扛不住而情绪失控,所以这个方法事实上弊大于利,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可轻易尝试。
乔清澜始终牢记这个法门的种种禁忌,从来也没有真正尝试过,哪怕是私底下的试验也不曾有过。如果不是眼下这样的情况,乔清澜是肯定不会铤而走险的。
而支撑着乔清澜最终做出这种大胆决定的,除去对自身实力的认知与自信以外,就是她坚信狼作为一种绝对不可能拥有内力的野兽,它骨子里的本能再怎么能忍,定力也必然远远不及她乔清澜。
事实证明,乔清澜赌赢了,狼王果然按捺不住而动了。好在父皇与励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且两个人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一个内心惶惶,一个险些要率先行动,但最先出手的那一个,毕竟是狼王。
狼王口中的每一颗坚硬而锋利的獠牙,在乔清澜的眼中都清晰可见,两只前爪上尖锐的指甲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点点幽幽的寒光。对于狼来说,它最为拿手的攻击手段,无非就是一扑,一抓,一撕,一咬,应当说,任何攻击性动物出手的时候,其实都是大同小异,只不过眼前的这头狼不愧是王者的存在,行动之间的迅猛有力,绝对算得上兽类的佼佼者。
狼王的第一招,一看便是它蓄力多时之后的全力一击,乔清澜向来走的都是取巧路线,虽然有着雄浑的内力支撑,就算是针尖对麦芒,乔清澜也有信心自己不会在力量上被一头狼给比下去,但这却根本不符合她一直走的武学路子,也不符合她的本身性格。
于是,她非常果断地选择了躲。
往侧旁轻轻一跃地同时,仿若随意地用足尖踢起了一块石子,不偏不倚地朝着狼王张开的大口飞击而去。这一招却是攻其必救,狼王要么选择缩回自己的爪子去格挡这枚石子,要么就选择闭上自己的嘴巴,然后任由石子击打在自己的面颊上。
不管是哪一种,乔清澜都有着绝对的信心,肯定能够击中它身体的某一个部位。而这枚石子上所蕴含的力道不容小觑,只要被击中了,即便狼王再怎么皮糙肉厚,它也一定会感觉到痛,痛苦会让他行动迟缓,并且不由自主地改变自己原定的行动轨道,如此一来,因为自己躲开而暴露在狼王视线之内的父皇,自然也就安全了。
这个计谋听起来其实根本没什么复杂的,就是一个再简单直白不过的策略了,然而它的实用性的确很强,这一点同样是毋庸置疑的。不要说现在对付的只是一头狼,就算是对付狡猾的人类,乔清澜也有信心这枚小石子一定能给对方制造麻烦的。
事实证明,乔清澜的想法果然不错,她踢出去的这颗小石子,对于这头狼来说,威力的确不凡。
这头狼王原本以为它自己皮糙肉厚,这样一枚小小的石块儿对它来说,就如同搔一搔痒那般,根本就不可能会给它构成任何威胁。所以它根本连斜眼瞧上那颗带着风声朝自己飞射而来的石子儿一眼都没有过,依然按照原定轨道,朝先前的乔清澜,也正是现如今的圣上扑去
然而,待得这颗小石头真的砸到了它的脸庞之上以后,狼王才明白,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自己真的小觑了这么一个细小得在暗夜里差点儿就看不见其存在的东西,于是乎,在这丛林之中大风大浪闯过来的狼中之王,今夜竟然在小阴沟里头翻了船,被这么一个石子儿给硬生生磕出一脸血来,外加上一道凄厉无比的狼嚎声。
乔清澜对于方才听到的另外一道狼嚎声,至今记忆犹新,尽管她对于这些飞禽走兽的了解程度,只能算是一只脚入了门的半桶水,但她好歹还是分辨出来了,先前那一声吓得父皇刚迈出去一只脚就又缩回去的狼嚎声,显然不是出自于这头狼王之口。
也不晓得究竟该说是这头狼王徒有虚名,根本就没有足够的掌控能力来把握住自己的部下们,还是这头狼王比较懒惰,凡事都喜欢让自己的手下去打头阵探虚实,它自己躲在后头享清闲。对他们看中的猎物形成包围圈之后,第一声嚎叫不是它发出口的,第一个发动进攻的也不是它自个儿,听说过那么多和狼群狼王有关的故事,如此奇异的还真是头一遭见到。
不论如何,这头狼王既然吼得如此痛苦而凄凉,可想而知,它的原定计划自然而然也就随之宣告失败了。
剧烈得仿佛钻心入骨一般的痛楚,让这头看起来无比强大的野狼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了。它的身体一阵儿抽搐,直接无力地跌倒在了地上,非常人性化地抬起了自己的一边前爪,去捂住自己被砸得皮破血流的那半边脸颊,就如同一个挨了狠狠一巴掌之后捂住了自己嘴巴的可怜人。
方才的那生死一瞬间,对于乔清澜而言固然难忘,对于眼前这头被砸出了血来的狼王而言亦是如此。然而,受到的惊吓最大最惨,对这一幕最最难忘的一个,却不是乔清澜,也不是狼王,而是早就已经被吓得神经麻木,浑身僵直挺立难以动弹了的当朝圣上。
在他的感觉当中,自己活了这么大半辈子,经历过无数腥风血雨明争暗斗的事情,本来以为自己是在几度生死徘徊之下,最终笑到了最后的,最强大的那一个人,然而直到这一刻,仿佛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去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跟方才那一霎之间所遭遇的凶险相比较,似乎以往自己所遭过的罪,吃过的苦,以及经历过的险恶斗争,都是小巫见大巫,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了。
“父皇,您没事儿吧?请恕儿臣救驾不力之罪,儿臣方才绝对不是故意自己躲避逃生,让父皇暴露在危险之下的,实是儿臣有全盘的打算才行刺险招,想不到因此让父皇受到如此惊吓,是儿臣之罪,请父皇原宥。”
乔清澜心底里是根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的,诚如她口中辩解所言的那样,她一早就有了打算,尽管是电闪火石之间所临时做出来的决定,但乔清澜对于自己这急中生智的策略却有着很强大的信心。
正是那种自信心的支撑,让乔清澜毅然兵行险着,选择了让那头狼王的攻击对象变成为父皇。
她同样有着相当的信心,这一点如果换做父皇处在自己这个位置上的话,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来的。
但是,当着父皇的面儿,该认的错肯定还是得认,该表的态还是必须要说出口。这算不上什么违心之举,乔清澜也并不觉得自己如何委屈,但凡自己这几句软话能够让父皇真的原谅了自己,不会对自己多家追究,那么自己就是幸运的,就应该感谢苍天,以及谢过父皇的宽宏大量。
“啊?哦……呃……没什么,没事儿,此事怪不得你,朕,知道的。”
圣上慢慢地缓过神儿来之后,回想起方才所发生的一切,要说他的内心深处对于乔清澜在最关键最危险的时刻,选择了自己躲到一边,把他给暴露出来一事毫无芥蒂,那显然是不可能的,正好相反,圣上免不得对此颇有微词;但是要说圣上就因为这件事情,便要把刚刚才打伤了狼王,顺带着救了他一命的乔清澜当场治罪,这一点则更加不可能做得出来。
毕竟,圣上的内心也是拥有他自己的道德底线的,乔清澜不是一个对他有威胁的人,反而是一个在关键时刻,已经可以算作两次三番救过他性命的恩人了,对待这样美好的奇女子,即便当朝天子的心肠再冷再硬,也不可能无端端地就要将她置于死地。
还有一点就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圣上在乔清澜身上所感受到的那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让圣上在不知不觉之间,对乔清澜的情感便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这种变化并不曾洋溢在天子的脸上,而是被他深藏在心底;这种悄然滋生出来的特殊情感,也与男女之间的爱情毫无干系,圣上只是在乔清澜身上,看到了一点儿自己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不曾再见到过了的影子,这个影子虚无缥缈,在乔清澜的身上若隐若现,始终叫圣上看不真切。
然而即便如此,对于圣上来说,也同样是殊为难得,足以令他舍不得对乔清澜有多少指责之色的了。
“清澜,这四面八方都是野狼,一匹两匹的,绿幽幽的眼珠子看起来叫人瘆得慌。依朕看来,敌众我寡,我们与这些狼群硬拼,恐怕是很难有好结果的,当下三十六策,走为上策,我们还是想个办法,尽可能摆脱了这群恶心的野狼,另外找一个地方宿营待援吧。”
对于父皇所提出来的这一点建议,乔清澜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事实上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清醒,她自己的内心深处,又何尝没有相同的想法?可是,就算是想要摆脱掉这群强大而讨厌的野狼,就算是想要另外寻找一片相对宁静,无人也没有动物可以随意骚扰的乐土来充当今夜的休憩之地,那也得能够做得到才行啊!
眼下的状况是,他们三个人想要突出重围都很难办得到,更何况是安全离开此地之后,接下去的一系列打算呢?父皇委实把问题想得太过简单了,这些狼如果真的能够让他们好整以暇,轻而易举地就逃脱魔掌,那么先前自己又何必那样心情沉重,他们三人又何必惧怕这等来去自如,根本不构成实质威胁的狼群,乃至于另寻场地呢?
“清澜,小心!那头狼爬起来了!”
就在乔清澜脑中的思绪飞速运转,不住思考着究竟该如何表达,才能够委婉又不失明了地把这些客观存在的困难说与父皇听的时候,后者一声急促的喊叫声,瞬间将乔清澜从思索状态中拉了出来,几乎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乔清澜便重新恢复了全神贯注,随时准备应战的干练与紧张状态。
圣上口中的“那头狼”不消多说,自然就是刚刚被乔清澜踢的一颗小石子给打出血来的狼中之王。
等到狼王重新从地上彻底地爬起来,抖动了数下自己的四肢,全身上下都恢复到先时的状态当中之后,狼王看向乔清澜的眼神,就和方才乔清澜眼帘之中所映照的目光大不相同了。狼王仿若示威一般,极其夸张地张开了自己的大口,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叫乔清澜一眼看到了狼王口腔之中,存在着一颗被打掉了一大半的牙齿。
这颗牙齿的断裂口看起来竟然基本是整齐的,就像是被一刀切掉了一半的一样;看了一下这颗牙齿所处的位置,乔清澜心里头立时冒出了一种自认为可靠性不低的猜测——这颗牙齿,就跟狼王脸颊上的伤口一般,极有可能都是自己先前踢出去的那一枚小石子所产生的杰作。
如若自己的猜测没有出错,这颗牙齿真的也是被自己给打掉的的话,那么乔清澜还真的很想不要脸地把自己先夸上一通再说了。
不过,正因为看到了那半边脸上的创口,以及这颗断了一半儿的利齿,乔清澜才越发明白了,为什么狼王看着自己的眼神当中,充满了极致的仇恨。如若不是在仇恨之火疯狂燃烧着的同时,忌惮之心也始终在狼王的身体内部不住跳动的话,想必狼王在爬起身来之后,就会奋不顾身地一把冲自己发动二度进攻,断然不会再有任何的忍耐与等待了。
可是,即便再如何忌惮乔清澜,狼王到底还是没能够按捺得住它内心喷涌的熊熊怒火。
或许,在此时此刻的狼王心中,乔清澜已经不仅仅只是一个看上去细皮嫩肉,可以用来美餐一顿的食物了,她已经变成了欠下它狼王一身血债的大仇敌,此仇不报,它这个狼中之王,也就差不多可以靠边儿站了。
对于狼王第二次越发疯狂的进攻,这一回,乔清澜并没有再度选择暂避其锋。除去担心如果她故技重施,又一次把父皇曝露在危险境地之下的话,会不会真的引发父皇雷霆大怒,从而让自己今后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以外,更加关键的一点是,乔清澜已经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狼王身上那滚滚声势之中,暗含着的一丝若隐若现的,色厉内荏。
尽管乔清澜最擅长的就是取巧获胜,最不擅长的则是一力降十会,但是她更加清楚,狼再怎么聪明都好,它和人毕竟是不同的。
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不论是切磋比武,还是生死搏斗,都是不管过程如何用计取巧,只要结果分出了胜负,那就一定是那样的结局了。但是对付一头狼,而且还是一头可以在这山林之中号令群雄的狼王,想要彻底降服它,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就是以力量破解力量,在硬碰硬当中直接把眼前这头狼给揍得彻底没有脾气。
惟其如此,狼王才会对乔清澜等人产生畏惧心理,这种畏惧心理必须是达到了足以叫狼王放弃自身尊严,号令所有的部属主动撤退,接受败局,放弃猎物,并且隐入山林的地步,才是真正的成功,才能以最好的方式,迎来最理想的结果。最不济,也要叫狼王轻易地不敢再发动进攻,可以给他们三人留出一道缺口来,令她们三人可以从容离去。
不管想要达到哪一种结果,最关键的一点,就必须是在正面对战之中,叫狼王心服口服。
乔清澜挺剑刺去,并没有攻击狼王身上最为脆弱的地方,譬如眼睛之类的部位,而是剑尖直竖朝上,笔直地朝着狼王那两只攻击力巨大的爪子划去。
看她这寒光闪闪的一剑,自带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慑人气魄,剑气激荡飞扬,剑势一气呵成,父皇看在眼中,心里头丝毫也不怀疑,只要这一剑划过,狼王的一对儿前爪便可以应声而落,硬生生地被乔清澜这一剑之力给整整齐齐地切割下来。
乔清澜的武学修养以及武学造诣,直到此时此刻才算是展现得淋漓尽致,父皇也是直到当下此刻方才明白,原来乔清澜在白日里的那场大混战当中,能够护着自己边打边退,一路逃到此地,都没有让他受半点儿创伤,这一点是完完全全凭借她本身的超凡实力办到的,其中不曾存在着半分侥幸。
想想柳尚书本人,分明是一个文臣,虽然作为一品大臣,也有一柄属于他自己的佩剑,但是那柄佩剑在柳尚书的手里头,跟一个摆设似乎也没有什么两样,至少圣上就从来都不曾听闻过,柳尚书在武学一道上有什么过人之处,可以这么说,圣上眼中的柳尚书在身手方面,跟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其实没有多大区别。
然而他的义女,居然能够练就这样一身超凡的武学本领,这委实不能不说是一桩奇事了。也不知道柳尚书究竟是有多么疼爱他这个从外头收养来的女儿,不仅让她成为王妃,还对她如此用心栽培。
乔清澜并不知道,在自己全力以赴对付狼王的时候,父皇脑子里头居然转悠着这么多杂七杂八不着四六的念头。
她手起剑落,的的确确是打算要一举建功,设法先斩下狼王的一对爪子的,不过狼王毕竟不愧是狼王,它的反应速度也极其迅速,见势不妙,便当机立断地再度改变行动轨迹,这一回更加夸张,竟然能够在腾跃而起的半空中硬生生扭转自己的方向,同时双爪一收,堪堪避开了乔清澜这一剑,让她出手第一招完全落在了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