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好不容易摆脱了狼群,而且还因祸得福,找到了这个可以为他们三个人暂且遮风挡雨的山洞,乔清澜却依然没有办法就此松懈下来,父皇已经在经历过一系列变故之后,因为精疲力尽而沉沉睡去,但乔清澜很清楚,她自己还不能睡,她不仅要与励王二人分摊今夜的守夜任务,而且在守夜之前,她还必须准备好明天一早可以使用的水和食物。
好在,虽然先前在摆脱狼群的时候,两只野兔子最后只保住了一只,但是狼群也有了不小的损失。其中有一只胆大妄为的野狼,也不知道是被血腥气刺激得发了疯,还是贪念作祟,在其他的野狼都渐渐停止追击,准备返回为狼王在内的数头不幸遇难的同伴收拾身后事的时候,这头野狼竟然仍旧不肯放弃对乔清澜等人的追杀。
这头野狼既已落了单,其下场可想而知。乔清澜干脆了当地让励王带着父皇先走一步,而自己稍稍滞后,停顿了片刻,就与这头野狼来了一个捕猎者和猎物身份的生死大转换。有了这头狼身上的肉,至少也可以帮助他们三人坚持到明天中午,更加令乔清澜感到高兴的是,这头狼身上的那一身狼皮被她一阵捣鼓,竟然真的能用,此刻已经变成父皇身上的被子了。
励王担心乔清澜这么长时间的高度紧张状态,会让她体力和精神力消耗过度,于是打消了原本想要自己守后半夜的打算,和乔清澜交换了一下工作任务,好让乔清澜可以先去好好休息一下,睡上一觉,恢复一番精力再行打算。
事实上,励王心里头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乔清澜实在太过疲累,以至于一睡过去,今天晚上就没有办法再自行转醒过来的话,那么自己肯定不会设法叫醒她,而是就这么任由她好好休息一晚上,大不了,今天晚上的守夜任务,就交由自己一个人完成便是了,仅仅少睡一个晚上,励王深信自己完全可以撑得住。
只是,当万籁俱静,整个山林之间仿佛连虫鸣声都完全消失了之后,励王一个人独自清醒,安安静静地坐在火堆旁边,回想起这短短一日之间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已经这件事情的整一个演变与发展过程之后,却开始不由自主地把特别的注意力,放置到了数个时辰之前,自己才刚刚从那些杀手的刀下强行抢救出来的晟王唐悟嵩。
没有办法,励王根本就没有乔清澜那样的觉悟,他完全不会觉得晟王按照约定前去搬来的救兵,一直到现在都见不到半点儿踪影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恰好相反,先前励王独自一人追踪而来,找到乔清澜与父皇二人,并且与他们一道同甘苦共患难,三人一起苦苦守在这山上等待救援的时候,心里头就始终抱着相当强烈的信念与希望,总觉得事实上乔清澜的种种安排只会是有备无患,而最终,他们三人应当还是可以平安下山,不必在这种鬼地方苦苦捱上一夜的。
只不过,励王自己也明白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道理,所以他心里头的想法即便与乔清澜之所言所行不尽相同,却根本没有多说哪怕半句,他毕竟要考虑到父皇的感受,与其用自己的言语给父皇一个莫大的希望,最后又亲手证明了这个希望只是镜中花水中月,这种结果的残酷程度,要远比从一开始就和乔清澜站在统一战线上来得可怕许多。
可是,此事的发展却远远出乎励王的意料之外。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最终结果竟然充分证明了乔清澜的先见之明,而自己先前怀抱着的莫大信心与殷切期盼,都在最后一束红日的余晖也彻底消失在这天地之间的那一刻,被碾了个粉碎。
在入夜之后,有一连串地发生了许多事情,加之父皇一直在身侧待着,看起来情绪也十分低落,励王便顾不得太多,甚至于连那种希望破灭之后的失望乃至于绝望情绪,都几乎不曾如何细细品尝过其滋味。直至此时此刻,他才终于得到了独属于他本人的一方净土,能够开始好好地思考一番,究竟为何他们今天晚上不得不滞留在这座山岭之中的缘故。
乔清澜是先一步护送着父皇一路逃出南杨郡的,而励王则是后来才护着晟王逃出了望海楼的。所以乔清澜可能并不知晓他们二人闯出望海楼,摆脱追杀的时候,具体是哪个时辰,同时也并不了解晟王本人的能力和南杨郡衙门里头,那些个捕快的水平。
说实话,对于捕快的水准究竟有多高,这一点励王知道的信息多寡也并不会比乔清澜高明到哪儿去,但是对于晟王唐悟嵩本人,他的了解程度理所当然地要比乔清澜深得太多了。
所以,按照对晟王的了解,如果他是真心实意地全力以赴的话,即便腿上的创伤影响了他的行动速度,最慢半个时辰的时间,也绝对足够让晟王到达衙门,找到他该找的人,将命令吩咐下去,叫南杨郡的捕快们全体行动起来,前来城外救援护驾了。
而根据晟王本人寻找乔清澜和圣上二人的经验来看,这些捕快们即便没有马匹可以骑行,脚下的功夫也远不如自己,但是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也足以令他们到达山脚之下了。
晟王是不会忘记自己第一眼看见此处山岭的时候的感受的。在郡城之外,竟然会有如此延绵不绝的崇山峻岭,这么显着的特征,如此巨大的体积,除了瞎子之外,任何人都不可能会看不到。而在山脚之下,就能看见数个或明或暗的据点,每个据点都明显是临时搭建而成的,其内还有不明身份的人士存在。
尽管励王想不通这些江湖杀手把驻扎据点安排得这么明显,连暗哨都能叫人一眼看穿,到底是他们能力着实有限,还是刻意为之,内中另有乾坤,但是这么显而易见的疑点,同样不容人轻易忽视。那些捕快就算都是能力平平的小捕快,也总不至于连这样的破绽都看不出来。
而只要捕快们看出了这座山有异常情况发生,他们就肯定会朝着这个方向而来,开始对付那些身份不明的可疑之人,同时在山上仔细寻找父皇的身影。说不准,他们找着找着还会喊上几声,那么以自己和乔清澜二人的耳力,肯定能够听见那些捕快的高喊声。
想要做到这一系列的事情,听起来似乎一环扣着一环,极其复杂,难度不低,所需要花费的时间也肯定很长,但事实上,按照励王原先的估计,这一切都在两个时辰之内就足以完成了。两个时辰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天色肯定不会在区区两个时辰之内就日落西山,即使是扩充到了三个时辰,也总归还能看得见晚霞的。
然而,事实发展同励王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他的估计完全落空,这座山上在自己小心地避开杀手布置在山脚下的明岗暗哨,并且暗中除去了好几个正在秘密搜山的杀手,最终成功和父皇二人会面之后,就安静得仿佛和南杨郡根本不在同一个世界。如果不是方才的狼群,说不定励王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耳聋了,才能半点动静声响都听不见。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是自己把他们想象得太过能干,预估错误了?还是捕快们办事不力,拖拖拉拉,甚至搞内讧窝里反,亦或者撂挑子不干了?
思来想去,励王觉得都不可能。捕快是决计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在明知道前往救援的是卫国国君的情况下,还敢耽误事儿的。于是乎,励王便再也没有办法,把自己所有的疑虑和猜测,从唐悟嵩的身上挪移开来了。
自己身为太子党最为忠实的战队者,一直以来和晟王的关系都肯定谈不上半个好字。即便还达不到水火不容不共戴天的地步,但至少也是针尖对麦芒,你看我一千个不爽,我看你八百个不忿的那一种。
所以,如果现如今被困在山上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那么励王丝毫也不怀疑,晟王会假装他什么都不知道。即便再加上一个乔清澜也无济于事,晟王根本就不是那等怜香惜玉的人,更不要说还是他唐悟瑾的女人。
可是,现下的情况是,除去自己和乔清澜以外,还有一个更加重量级的人物在场,就是他与唐悟嵩共同的父皇。
难道说,唐悟嵩竟然胆敢连父皇都不救,或者说连对卫国天子的救驾行动都擅自耽搁宝贵的时间?!
在此之前,励王虽然和晟王总是不对付,但谁也没有想到过对方有可能会对父皇不利,也决不认为他们俩谁能够给父皇带来某种威胁。可是现如今则不同了,当励王心尖儿上开始升腾出这一丝猜疑之后,这个念头便迅速蔓延开来,在励王的脑海中越放越大,越演变越清晰,愈发地令他的内心翻江倒海,久久难以平复。
如果这一回的事实情况,被自己不幸猜中的话,那么接下来的许多问题,就都麻烦大了。
要知道,他们三个现在根本就没有办法轻而易举地下山。那些杀手太有耐性,也太有胆子,居然敢明目张胆地在山脚下设置那么多的大小据点,摆出一副要将这座山围成一个水泄不通的大铁桶,就算没有办法速战速决,耗也要活活把父皇耗死在这深山老林当中的架势来。
一开始的时候,励王对于杀手摆出这等白痴阵势是丝毫不放在心上的。在他看来,这些胆大妄为的家伙简直是在自寻死路,虽然仅凭自己一个人,想要拔除掉所有的据点难度极大,风险也极大,但是只要自己不打草惊蛇,耐心地等到援军抵达此处,这些杀手就肯定逃不出官府的捕快们的手掌心了。
况且,励王相信以晟王的智慧和魄力,他调动前来救驾的援军,肯定还不仅仅只是那几个衙门的捕快,很有可能还会把一部分的南境守军也用上。如此一来,那就是给这些胆敢追杀父皇至此的杀手布下天罗地网,一定能叫这些亡命徒竖着来,横着回去。
然而,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而去,随着天色越来越暗,乃至于夜幕彻底降临,甚至于到得现在这等三更半夜,鸟兽虫鱼各类飞禽走兽尽皆沉入各自的梦乡当中之后,励王已经再也没有办法坚持自己最开始的看法,对于那些杀手明目张胆地盘踞在山脚下的行为不屑一顾,认定其毫无威胁了。
他没有办法不从心底里生发出一股子阴谋论一般地猜测来——难道说,这些杀手之所以胆敢如此无法无天地放肆行事,就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他们驻扎在山脚下是非常安全的,绝对不会有任何官府或者是军队的人不长眼地前去寻他们的麻烦?难道说……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是官匪勾结的典型案例?!
不知不觉之间,励王的后背被浸湿了一大片。一时之间,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分辨不清楚,究竟是因为自己太靠近火堆了,所以被烤得热得慌,还是因为想到官匪勾结的阴谋诡计的可能性,而悄然渗出的冷汗。
他先前将晟王救出望海楼,并且同他商定好了兵分两路,各自用不同的办法去解救父皇于危难之中的时候,从来就没有半分怀疑过这个计划会出现什么因为内部相关人员从中作梗而产生的不利变数。这并不是励王百密一疏,智者千虑之后出现的那必有一失,而是因为励王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清楚,父皇对于晟王究竟信任宠爱得到了何种夸张的地步。
父皇会不会有朝一日废了太子,另立晟王为东宫的新主人,对于这一点,文武百官各有揣测纷争,太子日日自危,晟王本人却并不相信这个可能性的存在,认为如果自己怀抱这等幻想,那就等同于是在白日做梦,到头来只有自己一个人会因此而吃尽苦头。
但是,励王却有属于他自己的看法。他一直都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他始终认为,太子殿下或许可以在父皇的治下,始终稳居东宫之主的位置。
但是,如果太子殿下没有办法让他这个最为正统的储君成为父皇眼中,能力可以与其身份相匹配,皆是傲视群雄,鹤立鸡群的存在的话,那么到得最后一刻,于父皇的遗诏之中,就极有可能会出现新君之位并不传与东宫之主,反倒是落在七珠亲王的手中的情况。
这种想法纯粹只不过是励王自己的感觉罢了,这等奇异而大胆的直觉,既无任何真凭实据可以加以佐证,又没有什么在逻辑性上可以说得顺畅通透之处,所以就连产生并且长期存在着这等想法的励王本人,也根本就不敢保证自己的这种直觉般的猜想就是准确的。
加之这等妄议太子之位和新君人选的事情,一旦不慎泄露,招致的必然是杀头抄家之罪,所以为了谨慎起见,直至今日为止,励王都不曾将自己的这种念头同任何人吐露过半点口风,包括他认为可以百分之百付出信任的母妃,以及乔清澜。
正是因为在励王的眼中,父皇对晟王的宠信以及关爱都非同凡响,只要晟王按部就班,好好地戴好他这顶七珠亲王的帽子,不做出什么天怨人怒自作自受的糊涂事情来,这个天下最终从父皇手中交到晟王手中的可能性极大,所以站在他的立场上来看待此人,才觉得晟王有一千一万个理由来对付自己与太子殿下,却没有任何理由去对付父皇。
另外一点,则是晟王向来所表现出来的,都是一个处事圆滑,八面玲珑,滴水不漏,里外吃香的贤王形象。
晟王在谨慎行事这方面的功力和本事,绝对同励王不相上下,平日里从来都是坚决信奉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堵墙的为人准则,能够与人为善,就决计不会同人交恶,只要没有触及到根本利益,那么偶尔吃点儿小亏,放长线钓大鱼,只当做是对于未来前景的一种投资和保险,这一点上晟王从来都不会斤斤计较。
当然了,看透了晟王其人本质的励王,很清楚晟王骨子里头是怎样一个锱铢必较的人。眼下的贤王形象都只是他精心伪装出来的表象罢了,一切只要等到有朝一日,晟王当真坐上了那个万人之上的至尊宝座之后,就会乾坤颠倒,黑白倒转,许许多多的事情,都会因为其表象的脱落和真相毕露,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励王始终相信一点,那就是对于过往发生过的种种事情,无论是自己和太子这种长年累月光明正大地与他针锋相对的仇敌,还是曾经因为某件可能只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得罪过晟王的那些家伙,晟王肯定都不会忘记,而是一件件一桩桩,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地尽数烙印在他的脑子里。
而当他不必再伪装一名贤王的时候,也就是他可以把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全部翻出来,摆到明面儿上,然后慢慢悠悠一件一件算清楚的时候了。而那个时候的晟王,肯定不会再是不计较一时之得失的大方之辈,所有人都将会发现,原来唐悟嵩是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曾经因为他的宽容大度而站在他那一边的朝臣们,说不定会把肠子都给悔青。
可是,不论将来晟王有没有机会成为卫国国君,不论他将来撕下伪装的面具之后,会展露出怎样可怖的模样,但至少这一切都不应当是当下就会发生的事情。父皇的生命安危,那可是直接关系到卫国国本,牵连江山社稷的大事情,如果圣上就这么突然地死了,对于整个卫国来说,都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对于晟王唐悟嵩本人,尤其如此。
理由很简单,因为迄今为止,东宫之主始终都是属于皇长兄的,在父皇突然故去,不曾留下任何遗诏的前提之下,不管是论及长幼嫡庶之别,还是论及一直以来光明正大地稳坐在太子之位上的人到底是谁,皇长兄都是当仁不让,毫无疑问可以名正言顺地登基继任国君之位,成为卫国新任国君的那一个。
即便是平日里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晟王殿下这一边的那些朝臣们,在这件事情上,恐怕也根本就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妄加辩驳,包括晟王自己。
所以,不管是于公于私,是从为国为民的角度上出发,还是从自身利益的立场上来思考,晟王都肯定会是那个拼了命也要努力援救父皇,满门心思求神拜佛也盼望着父皇能够平安归来,能够有惊无险地逃过这等生死大劫,最终得以活着回到国都,继续好端端地坐在他的龙椅上的那个人。
励王正是因为想通了这一切,才会笃定地相信在今时今日,意欲解救父皇于水火之中的这一点上,自己和晟王肯定是殊途同归,设法救驾也必定会是少有的一件,自己和晟王之间绝对不可能产生不同意见的大事。如若不然的话,他是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就做出和晟王兵分两路,将父皇连同自己的性命都捆绑在了一起,然后尽数托付在晟王手中的决定来的。
励王一直都对于自己的这项决定很有信心,然而现在看来,自己似乎还是把某些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或许,自己这一次真的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远远低估了晟王内心深处的狠毒程度。自己光想着晟王唯有保住父皇的性命,才能够保住属于他自己的,有朝一日或许可以把太子拉下马,然后取而代之的希望;却在先前那短短的片刻时间里,与仓促之间,从来也不曾朝着晟王会对父皇的生死置若罔闻,甚至于有可能期盼着父皇死在南境的方向思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