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在皇宫之中长大成人的励王,太清楚这宫中的女人到底活得如何悲哀与无奈了,更不要说是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女人。乔清澜所做的每一个假设,听起来都是那样让人绝望,可是经历过这等惨痛与绝望的女人,几十年来励王早已经不知道见过多少个了。
却又叫励王如何忍心,让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也步了那些被逼着成为殉葬品,抑或是在高墙之内郁郁寡欢孤独终老呢?
可是,如果真的让乔清澜去充当引走那些杀手们的诱饵……
一时之间,纵使是向来行事果决的励王唐悟瑾,也不由自主地迟疑不决,左右为难了起来。
“悟瑾,别再犹豫了,就按照我方才所说的行事吧,你相信我,论内功修为,我不及你,但是论对付江湖中人,尤其是江湖杀手,你远不如我。”
乔清澜这话说得确实是相当之直白,这要是换了一个人听见,说不准会被噎得好一阵儿面红耳赤,只觉得自己仿佛被狠狠地鄙视了一样,很有些下不来台。但是励王则不然,他和乔清澜彼此之间都对于对方的本事心知肚明,所以乔清澜可以无所顾忌地说出来,而励王也根本没有什么可不服气的。
“你告诉我,你一定是有把握,那些杀手奈何不得你的,你一定可以全身而退,是不是?”
励王双眼之中充斥着通红的血丝,叫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究竟是因为睡眠严重不足,还是被眼下这等两难的境地给逼出来的。他就这么瞪圆了双目盯着乔清澜,仿佛生怕只要自己眨了一下眼睛,就会错过乔清澜瞬息变幻的眼神。
乔清澜静静地看着励王的那双充斥着血丝的眼睛,片晌之后,忽而轻轻一笑,缓缓地点了点头,肯定地回答道:
“不错,就凭那几个三流杀手,根本奈何不了我。”
看着乔清澜脸上挂着的灿烂的笑容,励王却是忍不住暗地里一阵儿自嘲的苦笑。
自己问出口的这个问题实在是太愚蠢了,试想换了谁能够百分之百地保证自己一定能够从容脱身?乔清澜又不是神仙,根本没有什么不死之身,一身本领虽高,却也绝无可能达到超凡脱俗的地步上,在那么多杀手的围追堵截之下,纵使乔清澜使劲浑身解数,最终能不能够逃出生天,当前而言依然只能是未知之数。
但是,自己那样询问她了,她又会给出怎样的答案,她又还能给出怎样的回答?她想要说服自己同意她的建议与请求,她就只能给出唯一的一种答案来。而现如今,她的的确确是这样做了,结果又如何呢?如果自己真的信了她之所言,就此认定她百分之百能够安全归来与自己和父皇会合的话,那自己才当真算是天真愚蠢到家了。
然而眼下的情形是,即便现在自己不相信,也一样是毫无价值的。难道自己还要拦住她,不让她去吗?那样的话,岂不等同于绕了一大圈子之后,又再度回到原点,从方才到现在,他和乔清澜二人在那些杀手的眼皮子底下冒着生命风险进行的种种对话商议,全都白白浪费了?
“队长,我发现那边好像有点儿动静,不过好像还有狼的气味,说不准那里的动静是这山里头的野狼闹出来的。要不要过去看看?”
“去看看吧,有备无患,看了安心,上头说过了,此次巡山,宁可搜寻的速度慢一些,也务必要做到任何角落都不落下。”
“是!”
不远处那几个杀手之间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全都钻进了乔清澜和励王二人的耳朵里头,让他们两个人都双双变得高度紧张了起来。
虽然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有真正发现父皇的存在,但是按照现在的发展趋势进行下去,距离彻底发现的时候也根本剩不下多少时间了。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三人都是在不久之前刚刚从狼群当中闯出来的,而且山洞里头还存放着一头野狼的尸体,连父皇身上都盖着一层狼皮被子,从而多少误导了那几个杀手的判断方向的话,说不定现下这一刻就已经暴露了。
“没有时间了!唐悟瑾,快,你马上带父皇下山,我帮你们争取时间!快走!”
乔清澜再也不给励王耽误和迟疑的机会,伸手狠狠地推了一把励王的胳膊,将他蹲在地上伏低半晌的身子一把推了个踉跄,如果不是励王及时伸出一只手来撑住地面,只怕这会儿他整个人就实打实地一屁股跌坐下去了。
不过,推倒励王不是乔清澜主要想做的事情,更加不是能够真正改变励王想法,或者说是帮他在这个两难的境地之中做出最后选择的最佳动力。
乔清澜深谙这一点,因此推出去的这一下,不过是她顺势而为的随手发挥罢了,在她伸出胳膊的同一瞬间,整个人已然如离弦之箭,猛地弹了出去,笔直地冲向剧里她此时最近的一个家伙,也就是先前察觉到了这边厢有动静,并且怀疑是狼穴的那个杀手,双指并拢如剑,指尖蓄满了磅礴的内力,狠狠向前一刺一旋。
乔清澜存了十足的心思,就是要把那群杀手所有的注意力和仇恨值都吸引到自己的身上来,唯有如此,她才能够让自己这个诱饵散发出最为香甜的味道,能够最大限度地让那些杀手都跟在自己身后,从而远离父皇,消除对父皇和励王的威胁。
所以,她这一指头不仅用了十二万分的力道,而且存了十二万分的狠心思。这一刺,竟是直接贯穿那名杀手的脖颈处,不偏不倚,正中对方的大动脉,鲜红的血液瞬间从那人的脖子当中喷涌出来,溅了乔清澜一脸一身,瞬间就把她整个人,尤其是整只右手,都渲染成了一个殷红的血人。
乔清澜的面色冰冷至极,面无表情地将刺出的手指迅速从对方的脖颈里拔了出来,顺手飞快地在那人身上擦拭了一把,随着乔清澜擦拭之时的一推之力,那家伙方才终于砰然倒地,一看那个直挺挺一动不动的模样就知道,这名杀手显然已经完全死透了。
这一手不光震惊了所有还在四下里搜寻着刺杀对象的下落的杀手们,就连隐藏在暗处,万分紧张地观察着乔清澜的一举一动,暗自忧心着乔清澜的安危的励王,也一时之间被骇得大脑一片空白。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乔清澜耍狠了,但励王还从来没有见到过乔清澜这么狠的时候,今日所见,当真有些颠覆励王的三观。
不过,虽然同样是震惊,但是震惊过后,不同的人自然会有不同的表现。励王震惊之后,自然是继续静观其变,反正在乔清澜尚且未曾成功地引诱那些杀手们远离此地之前,励王原本就不能够轻举妄动。
而那些杀手们便大为不同了,很快地,一片刷刷拔剑的声音便一个接着一个地响了起来,甫一照面便以如此迅速而狠辣的手段要了他们一名同伴的性命的乔清澜,此刻在剩余的那些杀手们的眼中,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标准女魔头,在意识到这个外表看起来瘦小柔弱的女子,根本就不是善茬之后,他们当然需要严阵以待了。
可是,乔清澜却根本就没有打算跟他们摆开阵势开打,她的一系列表现看起来,就好像一出现便下狠手,那并不是她故意为之,而是被逼无奈一样,杀人根本就不是她的目的,开路才是她真正想做的事情,如今一指头戳死一个杀手,就跟一斧头劈开一丛荆棘其实没有什么两样,反正横亘在她眼前的拦路石已经倒了,这便足够了。
她脚下几乎未曾停止片刻,很快就绕过了那具直挺挺倒在地上的尸体,继续疾步朝右侧方跑去,就在那些人刀剑出鞘,有的或横或竖地护在自己胸前,有的则遥遥对准了乔清澜所在的方位的时候,乔清澜却已经离开自己原先站立的地方,乃至于一连串绕过了好几个家伙,非常干脆利落地逃出他们这个松松散散的包围圈了。
这一变故,令那几个杀手忍不住面面相觑,显然都料不到乔清澜会有此一招,一时间竟然没能够反应过来,不晓得自己到底是该追上去为同伴报仇,还是应该选择不理会这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头钻出来的疯女人,继续完成自己寻找刺杀对象的正经事情。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突然发现了一点端倪,当下立即瞪大了双眼,伸手指着乔清澜的后背,高声喊叫道:
“快看!她身上背着一卷草席子!那草席子里头藏着的,肯定是我们要找的人!”
所有人立时循声望去,虽然现在依然是可见度很低的深夜,但是他们好歹都算是正儿八经的江湖职业杀手,尽管比不上暗羽盟内培养的杀手们的本事,可夜间视物这种身为杀手必备的基本能力,他们还是有的。于是,他们全都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在这一声高喊之后骤然加快了脚步前进的乔清澜的背后,确确实实是背着一大卷的草席。
这卷草席实在是太大了,足有一个成年男子的高度,几乎要将乔清澜的整个背影都淹没掉。不仅如此,这个草席子看起来还鼓鼓囊囊的,凭借着经验,那些杀手们一下就分辨出来了,这并不是草席本身卷成一卷之后形成的模样,而是因为里头包裹了其他的东西。
在这样特殊的夜里,在如此渺无人烟的深山之中,一个突然冒出来,战斗力极强的陌生女子,身后还背着如此古怪而且内藏乾坤的草席……
他们一下子就记起了前来搜山之前,头儿说过的,发生在白日里的那件事情,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必定能够得手的时候,突然间出手打乱了他们所有人的全盘计划的那个混蛋,刚刚好也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像花瓶的女人。
如果说此女子非彼女子,那真是打死他们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更加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突然间冒出来这么多外表柔弱却战力爆表的奇女子!
“队长,怎么办?”
励王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个时候开口询问的人,和方才第一个发现乔清澜的背后还背着一个人的是同一个家伙,看来这家伙也不是易与之辈,他不仅是法线得最快的那一个,而且还是反应得最快的那一个。
“还能怎么办?追!”
那名被这些前来搜山的杀手们称之为“队长”的家伙一声令下,话音未落,自己便一马当先,直接朝着乔清澜离开的方向冲了过去。
队长都率先行动了,剩下的这些杀手队员们,又哪里肯落于人后?现在不单单是这个女魔头背上背着的人,就是他们此行搜山的唯一目的,而且这个女魔头身上,也背负着他们好几个同伴的血债。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们都必须追上去,杀掉这个女魔头,同时杀掉这个女魔头想要救走的人。
于是,带着或许并不一致的想法,剩下的杀手们争先恐后地尾随着队长离开的方向朝右前方追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暗夜的密林之中。
至此,乔清澜在行动之前就希图达到的目的,已经完成得非常漂亮,取得了极其理想的结果了,就连励王自己也没有想到,乔清澜竟然这般有本事,在这短短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里,就成功引走了所有的杀手,连半个鬼影子都没有给他唐悟瑾留下来。
先前乔清澜就说过,对付江湖杀手,唐悟瑾远不如她。或许那个时候,她心里头就已经盘算许久,形成相关计划了吧,否则即便效果是一致的,恐怕也很难做到如此立竿见影。这一回,励王对乔清澜当真算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先前的一番动静当然不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动静,但也并不算小,父皇就算是再怎么疲倦不堪,于励王和乔清澜二人的保护之下,睡得再如何放心与香甜,在这种程度的声响之下,他也不可能仍然醒不过来。
不过他虽然早已悠悠转醒,却非常机智地选择了一言不发。他看不清山洞之外是什么情况,但是见到身边空无一人,他便明白乔清澜和励王二人都在山洞之外。既然山洞之外有他们二人的存在,想来那些动静即便不是他们自己折腾出来的,他们也一定有法子加以应对,帮自己把一切危险都格挡在山洞之外。
而现在的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隐藏住自己,不让自己的莽撞行事给皇儿和儿媳妇带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耐心地在山洞之内静坐了约摸一刻钟的时间,才看见一个身影出现在山洞门口,旋即大跨步地踏进了山洞。圣上心头一紧,定睛看了来人一眼,心口旋即一松,他已然看清楚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可以绝对信任的皇儿唐悟瑾。
可是,圣上的眉头很快便又皱了起来。因为他发现了,进来的确实是唐悟瑾,却也仅有唐悟瑾。
“清澜呢?还在外头守着么?”
面对父皇的询问,励王的心头却是没来由地一暖。或许圣上仅仅只是这么随口一问,但好歹,他在见到自己单独进来之后,能够这么快地就记起来少了一个乔清澜,并且立时出声相询,这说明乔清澜在他眼中已然有了相当的分量,而不是一个可有可无,消失了也不见得能够发现的人了。
或许这是和这大半日来守在父皇身边的本来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有关系,但不论如何,看见父皇如此在意乔清澜,还是让励王感觉到乔清澜为了父皇所做的种种努力与牺牲,到底不曾被辜负。
“父皇,儿臣以为,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了。”
虽然心口有了三分暖意,但励王绝无可能因为这样,就忘记自己的正事,和他们二人当前的处境:
“杀手正在四处搜山,儿臣和清澜刚刚发现了一群,差点儿就发现我们的落脚点了,好在被清澜先发现了对方的存在,她现在已经把那群人引走了。但是儿臣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兵分数路,现在您的处境十分危险,儿臣以为,这个山洞已经不适宜再栖身下去,当下的情形,离开方是上策。”
虽然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就三番两次地被逼着转移地点,这种感觉让人觉得很是辛苦,但父皇也明白,之所以这样做,都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说到底,自己肯定不是最为辛苦的那一个,好歹自己还不需要守夜,自己的安全,都交由他们二人去负责,如今乔清澜为了救自己一命,都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引开杀手了。
如果自己还挑三拣四地不肯珍惜这样两个不惜性命也要保护自己的亲人的一番苦心,那就是典型的忘恩负义了。
“清澜一个人,引开一群杀手,她会不会有危险?”
圣上非常自觉主动地趴到了励王的背上,然而心里头却免不得担忧起那个现在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的奇女子。短短一天的时间里,圣上自己都快记不清楚,自己这条不幸之中又夹带着万幸的命,究竟已经被乔清澜尽心尽力地挽救过多少回,就连现下这一刻,自己之所以还能够完好无损地被自己的皇儿背在背上一道前行,说到底依然是托了乔清澜的福。
这种一次又一次被一名女子救下的感觉,对于父皇来说十分之玄妙,带着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意味,更是引发了他内心的万千纷杂思绪。
按理来说,身为一国之君,对于自己治下的臣民不惜舍命也要救驾的行为,除去正常的激赏和感激之外,更多的应当是视之为平常事的;然而同样的事情安放到乔清澜的身上,却令人怎么都无法等闲视之。
从另外一方面来看待此事,作为一个堂堂的七尺男儿,关键时刻,总是要靠一个女人来救助自己,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如何舒服,特别是习惯了三宫六院所有的女人都以自己为最大的靠山的圣上来说。
可是,偏生圣上在这样的情状之下,竟然生不出多少别扭不适的感觉来,反而隐隐然地产生了一种极其朦胧的幸福感,同时也勾起他深藏于心底最深处的三分远古回忆。
依稀之间,自己也曾经被另外一个女人救过好几回。虽然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那个曾经一度是他心头的朱砂痣,如今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刻意遗忘之后,也终于开始变成了一个模糊记忆的女人,更是早已化作一抔黄土。
然而,或许是对往昔岁月的留恋与追忆,也或许是一种近乎于虚妄的情感的寄托,总之,今日所见到的乔清澜,总能时不时带给圣上几许淡淡的亲切感,让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变得放不下对她的牵挂了。
“父皇放心吧,清澜的轻功很好,那些杀手追不上她的,既然连追都追不到人,自然就伤害不到清澜了。只要父皇脱困了,清澜就不用再当这个诱饵了,她会想办法尽快地甩掉那些杀手,下山来与您和儿臣会合的,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我们不能浪费这个机会,要赶紧设法下山才行。”
相比起父皇,励王对于乔清澜此时此刻安危的担忧程度,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最要命的是父皇一句轻描淡写的“会不会有危险”,励王也同样很想知道,然而他却根本无从知晓。这一番话说出来,与其说是在宽慰父皇,倒不如说,励王更多的是在设法宽慰自己,希图能够自己给自己一点儿信心,好让自己焦灼的心绪稍稍得以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