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乔清澜眼中看来,只觉得董青堂似乎连眼睛都比刚才刚刚见到他的时候要大了一圈儿,眼中放出来的光芒,简直能够把这整一个山洞都给照亮了。
“董捕头,你这是……”
乔清澜一时之间并不能够全然体会到董青堂发自内心的振奋和喜悦,不由得有几分发懵。被乔清澜这样一问,董青堂方才猛然醒悟过来,知道自己直勾勾盯着娘娘的眼神有些逾矩了,幸而娘娘看起来不像是那等脸皮子极薄,又喜欢锱铢必较的人儿,要不然的话,就凭自己方才盯着她的那一通注目礼,只怕就可以让自己卸下这身官服,滚去吃牢饭了。
连忙垂下自己的眼皮,微微躬着身子,再度询问道:
“请问娘娘可能走出这山洞?可还能骑马下山回城?”
问题是一样的,只不过心境不同,所预设的结果不同,听起来说话的语气,自然也就大不相同了。
“我想应该没有问题,不过是些皮肉伤,一人与这许多亡命之徒周旋,能够留住一条性命已是万幸之事,又哪里还有那许多矫情呢?只是虽然洞外之人尽皆伏诛,但我脚下此人却还活着,这个活口对父皇和殿下来说想必很是重要,无论如何也得设法将他一同带回城中才行。”
顺着乔清澜的话头,董青堂自从进来之后,眼光才算是第一次真正地瞥到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夏轩。先前因为山洞之外和山洞之内都是一股子浓郁的血腥气四散飘荡的状态,外加上山洞之外那么多横七竖八各式各样躺倒在地上的尸体,所以董青堂下意识地认为,或许那些曾经想要刺杀陛下,又一直对励王妃娘娘紧追不舍的杀手已然全部被娘娘杀个干净了。
更何况,看见娘娘还活着,这个消息已经足够令人震撼和惊喜,在心神激荡之下,又有谁还会顾得上去关心一个躺在地上,不靠近了仔细观察根本都看不出来究竟是死了还是尚且存着一口气儿的敌人呢?董青堂在从山洞口笔直冲到乔清澜面前的过程当中,还能稍微瞥见一边似乎有个人影儿,没有不小心一脚踩到夏轩的身上去,已经算是很难得的了。
不过,这会儿既然乔清澜特意提及了夏轩的存在,以及他至今仍然活着的特殊待遇所具有的作用,董青堂当然不可能再像方才那般忽视于他。蹲下身去,伸手在夏轩的脖子和鼻息上分别探了片刻,确定此人现在除去暂时处于昏睡状态,对外界没有任何意识认知以外,并没有其他的什么大碍,方才再度站起身来,朝乔清澜躬身保证道:
“是,卑职遵命,请娘娘放心,卑职一定将此贼完好地押解回城。”
乔清澜本来就不指望这些区区捕快帮自己多少忙,能够做成这一桩事情,便已然是极其理想的结果了,接下来还会有的其余诸多事情,那也都是自己和励王还有父皇之间需要处理的事情,现如今同董青堂提及什么,也不会有任何用处。
于是,在再度环视了这个曾经栖身过好些个时辰的山洞一圈儿,确定自己再也不曾在此处落下什么不该落下的东西之后,乔清澜便将视线重新定格在董青堂身上,朝他浅浅一笑,一派雍容优雅地缓缓言道:
“那就有劳董捕头了。”
乔清澜如此明显的举动和言语,董青堂当然明白乔清澜的意思就是“我们可以走了”。这本来也是董青堂此行的最大目的和最期盼听到的话语,当下自是不会有半点儿磨蹭耽搁,立马应声称是,回过身去吩咐自己的手下出去备好马匹,自己则继续陪着乔清澜,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出了山洞。
又是半刻钟之后,上山前来营救励王妃娘娘的一行人马,簇拥着受了伤的励王妃娘娘,外加上拎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却依然处于昏迷状态的夏轩,浩浩汤汤地沿原路走上了回城之道。
就在这边厢一系列事情纷至沓来,南杨郡一片热闹纷乱之际,那边厢,外表看起来宛如一潭秋水一般宁静无比的国都皇宫之内,其实也始终都有暗波涌动。
这一日,在和煦宫中,和妃十分意外地见到了自己已经有将近一年时间未曾见到过的励王侧妃之一——向氏。
向氏虽然也是侧王妃,但她同乔清澜不同,她已经可以算作是励王府中的老人了,在励王连三珠亲王都还不是的时候,就已经嫁入了励王府,算算资历,比起励王明媒正娶的第一位正妃吴氏,也不过是晚进门一年多的时间罢了。
她亲自陪着励王从两珠亲王走到三珠亲王,再走到如今的五珠亲王,自认虽然只是侧妃,不能称为糟糠之妻,但她也绝对算得上是陪着励王同甘苦共患难的女人了。
这么多年来,除去励王在外头的烟花柳巷之中沾花惹草以外,但凡是回到励王府之中,所待着的地方十有八九都会是她向氏的厢房。向氏一直以为,虽说励王风流成性,但自己在他心目当中的分量一定是最重的,就连正妃吴氏都休想与自己相匹敌。
可是,自从乔清澜进了门,称为励王身边的第三个枕边人之后,这一切就都变了。过去的这近一年的时间之中,算一算励王前往她向氏的房间过夜的次数,居然只有区区一次。虽说和正妃吴氏相比起来,毕竟自己还有那么一次,到底不算是垫底的那个最可怜的女人,但是看着乔清澜受宠到如此天怨人怒的地步,向氏心中委实难以平静。
最令向氏无法相信也坚决不愿意接受的一件事情是,她后来发现,励王在乔清澜进门之后,居然连烟花柳巷都很少会再去了。即使是去了那种玩乐之地,他也不会再在那种地方留宿过夜,总会在凌晨时分悄然返回府中,然后径自钻进乔清澜的厢房之内,直到第二天天色微亮,他才会穿着官服从房中走出来。
向氏丝毫也不怀疑,如若不是励王还有着这个每日雷打不动的必须上早朝的任务在身的话,他可能会在乔清澜的房间里头一直待到第二天的日上三竿,甚至于索性连第二日的早膳午膳晚膳都一并在乔清澜屋中解决了算了。
不仅如此,到得后来,变本加厉的励王索性就连自己出行的时候,都不忘记带上乔清澜。去东境的时候是如此,去南境的时候也是如此,还有父皇对乔清澜的另眼相看,亲自御赐钦封她侧王妃的封号,这一系列的事情都让向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危机感,她一日比一日更加的辗转难眠,经常在半夜被自己的噩梦惊醒,简直快要熬出病来了。
向氏深深明白,看在吴氏是皇上亲自赐婚的正妃的身份,还有吴氏本人背后强大的娘家人背景,她的地位是不会被轻易动摇的。
只要吴氏继续稳稳当当地当她的正妃,那么励王就会始终保持同她以礼相待,相敬如宾的现状,对于吴氏来说,这么多年来,这样的生活状态她早就已经习惯,不论励王宠爱的是她向氏还是乔清澜,都没有任何分别。
可是向氏自己就完全不同了。她非常明白,尽管自己和励王之间的结合,身后也同样有着政治层面的交易,但自己的身世背景远不如吴氏那般可以令自己高枕无忧。
自己只是一个侧妃,自己和励王之间的婚姻也不是陛下赐婚,当年励王不过是一个不得宠的两珠亲王,而如今却是炙手可热的五珠亲王,自己的娘家在励王面前早已不值一晒,即便有朝一日,励王真的想休了自己,他也没有太多可以顾忌的。
如今反而是乔清澜的侧王妃身份来自于圣上钦封,她的身世背景虽然比自己弱了许多,但在励王府中,无疑如今的乔清澜正是三千宠爱集于一身,地位也已然隐隐盖过了自己一头。如果这样的状况得不到任何改善,再这么继续听之任之,那么纵使励王还能念上三分旧情,没有将自己扫地出门,但过一辈子独守空房的日子,以向氏的心气儿,又怎能心甘?
她知道,在讨励王欢心的手段上,十个自己加起来也敌不过一个乔清澜。如今唯一能够让她拽住最后一线生机的人,就唯有和妃了,所以,即便她向来都瞧不起在后宫之中无欲无求也毫无存在感的和妃娘娘,所以每年除了某些必要的日子以外,都绝不会主动前来和煦宫给和妃请安,但到了这等非常时刻,向氏也再顾不得那许多了。
向氏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即使和妃借着自己前倨后恭的当口,给自己使一使下马威,自己也必须硬生生地受着,无论如何,都要争取到和妃这最后一个有法子给予自己帮助的援手才行。
和妃并没有什么要给予向氏下马威的想法。她除去对复仇一事数十年来念念不忘,以及对待暗羽盟情深义重以外,在对待其他的种种事情之上,其实都非常的淡然。
或者应该这样说,当年的事情之后,她此生继续存活下去的唯一意义,就是复仇大业。在仇恨面前,就算是自己的生死和贞洁都不外乎小事一桩,她又如何会在意自己的儿媳妇对自己有些冷淡这样的区区小事?
虽说如今又多了一个要让秋夫人的女儿回归暗羽盟,重掌暗羽盟的念想,这等念想也让心底原本一片晦暗的和妃,仿佛重新寻回了一丝光亮,但这一点依然不会影响和妃在其他事情是无欲无求的状态,其中自然也包括这个连模样都有些记不清楚的向氏。
轻轻一声“免礼”,把向氏从地上捞了起来,和妃抬头静静凝视着面前一派温顺的向氏,暗自仔细思索了一遍,依旧未能找到一星半点儿可以推测出这个妇人今日特意进宫前来向自己请安的目的所在的蛛丝马迹,于是只好开门见山,直接询问道:
“你今日来见本宫,有何要事?”
“回母妃,这些日子殿下随父皇前往南境,无法在母妃膝前尽孝,臣妾素来知晓殿下乃是极尽孝道之人,此次南境之行,臣妾没有他法可为殿下分忧,唯有替殿下多来向母妃请安了。还请母妃原谅臣妾往日的疏忽,臣妾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请母妃多多担待。”
和妃盯着她再度看了片刻,眉头悄然皱紧了起来。她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向氏绝对不是单纯代替唐悟瑾来给自己请个安,陪自己说说话聊聊天尽尽孝这么简单的事情,她必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而从另外一方面来讲,唐悟瑾也绝对不会把这样的事情交代给她。抛却代替他本人前来尽孝的第一人选肯定是正妃吴氏而不是她侧妃向氏这一点不提,单说唐悟瑾本人,也比任何人都要更加了解自己,明白自己对于他身边的那些女人,从来都没有多少好感,有辛嬷嬷陪在自己的身边,自己也绝对不会因为励王无法时常进宫就倍感孤寂。
可是,和妃却发现自己竟然直到此时此刻,仍然理不出半点头绪,更加读不透眼前这个女人的真正心思所在。
到底是现在的自己真的老了,洞察人心的本事也随之退化了,还是自己儿子身边的这些个女人全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个平日里并不如何放在心上的向氏,其实也是一个城府极深的厉害女人?
“本宫在宫中的日子素来安好,没有什么需要照顾的。既然你只是替瑾儿来尽孝,那么也不必再在本宫这么一个老妇人身上白白地耗费时间了,请过了安,你可以走了。”
既然一时半会儿猜不透向氏的心思,和妃便索性不再多想什么,直接快刀斩乱麻,开口设法将她往和煦宫外头赶。她相信,但凡向氏今日前来是当真有球于自己的,那么不论大事小事,她被自己这么一往外赶,都绝对是非说不可,再也不可能拐弯抹角藏着掖着了。
果不其然,一听见和妃这样言语,向氏立时不大淡定了。她的真实目的当然不是纯粹来给和妃请安的,如果真的就这么走了,那岂不是白来了一趟?还没有开始就选择放弃,向氏绝不会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