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故意弄伤自己,只是不想让父皇知道,原来我可以十分轻松地就收拾了那群杀手而已。”
乔清澜的解释让励王又是一愣,旋即再度默默思考了片刻,励王才渐渐地想明白此中关节,缓缓地点了点下巴。
因为他突然间记起,之前乔清澜带着父皇避入深山之中的时候,也始终没有对那些刺客下重手。
乃至于他们三人不得不在山上万般狼狈地躲避着,迟迟不敢下山去与那些埋伏在山下守株待兔的杀手正面放对。
励王先前并没有考虑得太多,一直都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乔清澜要以保护父皇为重,不可轻易冒险行动。如今重新回想起当时发生的种种事情,励王才忽然意识到,那个时候的乔清澜确实是保留了不少实力,不要说全力以赴了,几乎就连认真对待那群杀手的程度都够不上。
若非如此的话,乔清澜即使在稍作保留的情况下,没有能够直接带着父皇冲出重重围追堵截,径直返回郡守衙门,也绝对不至于就这么被人家一路像狗撵兔子一样地撵出了南杨郡城之外,还要在山上苦苦隐藏自己的行踪,而追在马屁股后头的那些个混蛋们,竟然一路上也没有哪个不幸地折损在乔清澜手中的。
说来当真奇怪,如此明显的异常和破绽,为何先前的自己就偏偏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呢?
“你为什么不愿意让父皇知道你的真实本事?”
说实在的,虽然励王很快就明白了乔清澜这样做的真正目的所在,但他依然不甚了解乔清澜内心的想法。在励王看来,乔清澜似乎并没有什么必要在父皇面前隐瞒自己的真实实力,不论她个人的武艺有多么高强,这都是合情合理也合法的事情,父皇也没有理由因此责怪于她。
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乔清澜也并不像自己一样,自幼为了某种绝不能为人所知的目的而必须精心伪装自己,不论如何,她不惜冒着有可能客死他乡的风险,也一定要在父皇面前尽可能隐藏自己的强大武力,这一点似乎都没有什么道理。
“悟瑾,难道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当初母妃是怎样对我的了吗?”
唐悟瑾不由自主地怔了一怔,旋即脸上就变得不大好看了起来。他的面色难看,绝对不是因为乔清澜这番话冒犯了母妃,让他心生不愉,而是因为乔清澜一语中的,直接戳中了他内心深处埋藏得极深,却是始终未能够彻底驱逐的阴影。
当年的母妃,是如何想尽办法要夺取乔清澜的性命,自己夹在心爱之人和至亲之人两者之间,又是多么的左右为难,暗地里的种种纠结痛苦难以言表,偏偏还要极尽所能地在乔清澜面前时时展现出一副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
尤其是叶宁洛进入励王府的那一夜,他唐悟瑾根本就是夜不能寐,活了近三十年,他才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明白了什么叫做寤寐思服,什么又叫做肝肠寸断。
这一切的一切,虽然暂时过去了,但他又怎么可能会轻易忘怀?更不要说,此时此刻远在国都的母妃,心中对乔清澜的那一抹杀意究竟是否已经放下,他还完全无从确定。
只不过,励王的确有些没想到,原来乔清澜表面上对此事仿佛浑不在意,甚至于就连自己那一夜同她坦诚了这一切的时候,她也只是轻轻松松地一笑而过,此后更是不曾再提及与此事有关的任何内容,然而她的心底里,始终都是牢牢记得曾经所发生过的那一切的。
想想也是,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能够连曾经想过要谋取自己性命的幕后主使,都能够毫不在乎轻易忘却的呢?这一点即使乔清澜有心掩饰,自己也决不应当会有如此天真的念头才是,只不过因为那个人恰好就是自己的母妃,所以才被自己下意识地疏忽了。
一念及此,励王对乔清澜的歉疚之意,登时如雨后春笋一般,迅猛地生长、拔高、扩大了起来。以励王的聪慧,在意识到乔清澜心里头其实一直都惦念着这件事情的同时,自然也就完全明白了,乔清澜之所以表现得如此云淡风轻,肯定是因为不愿意让自己感到内疚难为情了。
励王的情绪变化,被乔清澜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心中亦是一震,想不到励王竟然也会有如此心思细腻的时候,自己要同他提起此事,不过是为了引入下面的解释,然而正题都还没有说出半句来,励王便已然浮想联翩,凭空地对自己生发出负罪感来了。
乔清澜自是万万不愿意让励王继续沉浸在这种糟糕的负面情绪和思维之中的,连忙话锋一转,紧接着往下说道:
“我相信你也应该知道,母妃和父皇在本质上都是同一类人,他们都可以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
“母妃是为了不让你受我所惑,变得心思动摇,从而忘却了自己的复仇大业,开始醉倒在温柔乡里,所以才会对我动了杀机;而对于父皇来说,最重要的自然就是皇权了。任何有可能威胁到父皇的皇位的人与事,父皇都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其扼杀的。”
对于乔清澜的这一点说法,虽然听起来言辞相当之犀利而不客气,但励王却无从辩驳,他也根本不想辩驳。他深知乔清澜的字字句句都入情入理,对于母妃和父皇二人的秉性,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就已经了解透彻得不能再透彻了。只不过他有些想不到的是,乔清澜嫁给自己不过区区一年不到,这么快就看透了此二人的本质,可见乔清澜的识人之明了。
“在父皇眼中,现如今晟王一倒,你自然就成了除太子殿下以外,他最愿意信任,也最能够倚重的皇子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说不定你受封七珠亲王亦是指日可待。只是有一点你和晟王不同,你是早已公开的太子党,这些年来和太子关系极其密切,这在朝中同样不是秘密。所以当你脱颖而出的时候,太子的势力必然随之暴涨,而且还失去了制衡的力量。”
“父皇或许在短期内,因为你舍身闯山救驾的举动,对你拥有足够的信任,尚不会觉得你与太子殿下的联手,会对他的皇位造成威胁。但这只不过是一时的,过了这一时,该如何怀疑,如何忌惮,父皇还是一样都不会落下的。而如果那个时候的父皇还同时发现,不仅你文治武功皆出众,你的身边还有一个武力超群的钦封王妃,到时候忌惮之心必然倍增。”
“到那时节,为了制衡太子的势力,肯定要设法削弱太子党,那你觉得,父皇会率先拿谁开刀?”
乔清澜说了那么一大通话,唯有这最后一句,对励王的触动最大,影响最深。他事先怎么都没有想到,原来乔清澜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在望海楼那样危机环伺,瞬息万变的环境里,就已经把前前后后这么多的事情,全都想得明明白白,周全无漏了。
诚如乔清澜所说的,父皇早晚都会对自己产生忌惮之心,这一点是励王不论如何低调,如何展示自己对父皇的忠心不二,都难以免除的,因为父皇的忌惮之心并不仅仅针对自己一个人,更加重要的,是忌惮于自己和太子站在同一边。
除非自己能够步晟王的后尘,在晟王倒台,自己更进一步地受到父皇信重之时,开始和太子慢慢疏远,直至最终分道扬镳,告别太子党的身份,站到太子的对立面上去,形成一个新的,能够令父皇暂时安心的微妙平衡,否则自己就绝对避免不了这一关。
先前励王也不是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只不过眼下要紧的并不是此一桩事情,他便没有将之过多地放在心上,更加不曾料想过这等关乎朝政和皇权的家国大事,会和乔清澜扯上关系,毕竟她虽说得到父皇的另眼相加而被御赐钦封励王妃之号,但也就仅此而已,统共见过父皇不过数次,还都是在盛大的宴会之上,随着众人参拜过父皇罢了。
然而,望海楼这桩意外一出,许多事情便完全不同了。
因为这一逃一追,让乔清澜有了单独近距离并且是长时间接触父皇的机会,与之相对应的,便是父皇也同样有了足够的时间,来全方位深入地了解乔清澜这个儿媳妇。
如果经过这样一段特殊经历的观察之后,乔清澜在父皇面前毫无保留,那么父皇就会发现,原来励王的这个媳妇可以挥一挥手,抬一抬脚,就将这么一堆连那些官府捕快们都疲于应付的杀手们玩转于股掌之间。
如若父皇仅仅只是在认识到这一点的当下感慨数句,惊叹几声,过了这段时间以后,就不再记得这件事情,更加不再深究什么,那便也罢了;但万一父皇多想了几步呢?他就有可能会考虑到,以乔清澜如此骇人的武功,即便是同皇宫之内那些精心培养的大内高手相比亦是毫不逊色,而如若乔清澜还展现出了她身怀的绝顶轻功的话……
父皇万一联想到有朝一日,太子要联合自己所有能够联合的力量进行逼宫,而派遣乔清澜作为急先锋之一,凭仗着她高妙绝伦无人能挡的绝顶轻功,径直闯入宫闱深处,直接一把刀架在他这个卫国天子的脖子上,逼着他写下退位文书……
那岂不就等同于在父皇眼中,乔清澜随时都有可能从一个救了他一条性命的有功之臣,摇身一变就成了一个对他有着致命威胁的危险分子?
换而言之,如果她需要,或者她想要的话,她就可以随时随地将父皇的身家性命掌握在她的掌心之间,而当她真的开始选择剑走偏锋的那一刻,只怕她一个人的破坏力和威胁力,要远远大于望海楼上那所有的杀手叠加起来的总能量。
很显然,从带着父皇突围出望海楼的那一刻起,乔清澜便将前前后后所有的细节和可能性都考虑周全了,才会果断做出隐藏实力的举措来,静心伪装出了一副只能勉强保护住自己和父皇,却再也没有能力抵挡得了那群杀手的尽力围攻,被迫受困于深山不得脱身的模样来。
乔清澜的心思之活跃缜密,看来犹在自己先前的认知之上。
这些念头也只不过在励王的脑中一掠而过,乔清澜表现得再如何出色,对于励王而言,他也只会由衷地心生高兴和骄傲,绝对不会再产生其他任何不该产生的想法。对于这一点,乔清澜同样心知肚明,而这也正是她之所以敢于将自己内心最为真实的想法毫不犹豫地对着励王和盘托出的缘故所在。
“你说得对,也做得对。有些事情,确实应该保留三分力为好。你放心吧。”
励王的言辞十分简单明了,唯有最后一句话听起来仿佛有些云里雾里的,叫人听着只觉得有些许突兀和古怪。然而对于乔清澜来说,这句话却是再明白不过了,所谓的放心,正是励王在向自己保证,他绝对不会把乔清澜今日此时同他所说的这些话,以及乔清澜本人的真实武力向其他任何人透露分毫的。
而既然励王自己这般主动给出了承诺,他就一定会践行到底,非但父皇绝无可能有丝毫机会从他口中知晓哪怕一星半点儿的相关内容,想必就连母妃,在这件事情上也同样不会享受到例外的待遇。
乔清澜感激地一笑,正打算再多说点儿什么,就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笔直地朝着房门的方向行来。乔清澜和励王对视了一眼,同时住了口,乔清澜更是身形迅速一闪,下一刹那便半卧到了床榻之上。
他们二人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知道这位他们二人已经等待了许久,也不知道究竟从什么地方赶来的御医,终于到了。
不过,当御医在门外开口的那一刻,他们二人却是双双一怔,旋即恍悟过来,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一次御医会如此姗姗来迟了。
因为门外传入此间的声音,竟然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乔清澜一听就能判断出来,这道声音的主人,想必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