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圣上的想法,即便那个时候的自己,心头怒火已经渐渐平息了些许,对自己的这个亲生骨肉,也终究狠不下心来真的对唐悟嵩下杀手处以极刑,但是肯定也不会再让他有好日子过了,最为仁慈的做法,就是留下他和晟王府内一众老少的性命,然后该入贱籍的入贱籍,该蹲大狱的蹲大狱。
然而,即使这件事情终有一日会彻底地尘埃落定,那也是以后的事情。唐悟嵩是自己的儿子,就算真的逃不过要迎来人头落地的那一日,他也必须死在自己的手中,而不是如此莫名其妙,又仓皇草率地就这么死在了南杨郡城之内的地牢之中。
最重要的是,圣上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己曾经最为欣赏的皇子,一个曾经在朝堂之上光芒四射,除了太子以外便再无人可以与之媲美的七珠亲王,居然会在牢狱之中以畏罪自杀的结局收场!
好在,自己方才一瞬之间所想到的种种可怕结局,最终都被林渭直接一语否决了,并没有果真变成残忍的现实。
圣上再度深呼吸了两三下,将这一颗怦怦乱跳的心基本平静了下来。唐悟瑾一直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直到看到了这一幕,方才重新打破静默,开口问道:
“你方才说夏轩出事了,他出了何事?”
“对,夏轩出了何事?”
被励王这么一提醒,圣上才算是彻底回过魂儿来,连忙也将目光重新投向跟前不远处的林渭,对于夏轩,圣上尽管不可能有任何情感可言,下手也绝对不会有任何留情,但是同样的,在此事没有最终下定论之前,圣上也不会同意让夏轩这么痛快地就跑去投胎转世的。
“回禀陛下,励王殿下,夏轩他,他……他半个时辰前被狱卒发现,死在了地牢之中!”
“你说什么?!”
一听到夏轩真的就这么简单痛快地暴毙了,圣上一下子变得不淡定了起来:
“你确定吗?夏轩真的死了?他是如何死的?畏罪自杀?!谁给他的胆子畏罪自杀?!”
此时此刻的圣上,便如同一头被触到了逆鳞的狮子一般,对于夏轩这个率领一干人等公然在望海楼设伏行刺,并且把自己逼得狼狈不堪的凶狠歹徒,今时今日居然还胆敢再度做出公然违背他这个卫国天子意愿的事情,就这么在牢中果断地畏罪自杀了,圣上的的确确是出离了愤怒。
“回禀陛下,夏轩是否是畏罪自尽,这一点目前为止,仵作尚且没有给出最终的论断来,不过根据仵作的初步验尸,夏轩最有可能的,应该是中毒身亡。至于夏轩究竟是因为何种毒药而身亡的,究竟是自己服毒自尽,还是他人投毒所致,这一切都还要等仵作和捕快进一步检查验证之后,才能有最后的定论。”
一听到夏轩居然是因为服用了毒药才导致丧失性命的下场的,站在一旁的唐悟瑾倒是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尽管仵作和捕快们最后的结论都还没有递送过来,但是唐悟瑾已经迅快地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揣测,在他的心里头,已然形成了一种倾向性颇为强烈的想法,他觉得此事只怕没有那么简单,比起畏罪自尽,唐悟瑾更加倾向于夏轩可能是被他人投毒而死。
道理很简单,在被关入地牢之前,夏轩肯定经历过了极为严格的搜身程序,身上若是携带着毒药的话,想必一早就已经被搜查出来并且没收充公了,又如何还能够给夏轩在牢中服毒自尽的从容机会?
而如果说这份毒药是藏在他的体内,譬如说牙齿之中,舌根底下的话,那么他一旦当真有服毒之意,必然一早就付诸行动,叫其他人连对他审讯逼问的机会都没有。
或从另外一方面来讲,乔清澜在生擒他的第一时间,也肯定会先行搜查一遍,无论如何,他身上都不太可能拥有藏毒的机会的。
既然无论怎么想,夏轩都没有机会自己给自己投毒,那么剩下的唯一的另外一种可能性,毋庸置疑就是他人投毒了。
说得更加明白一些,夏轩十有八九,是被人用暗中下毒的方法,杀死在牢中的。
虽然夏轩只是一个本事似乎不怎么地的江湖杀手,如果放在朝廷中人的角度上来看,他就是一个小人物,而且还是一个十足的亡命徒,而能够悄无声息地瞒过诸位狱卒,在牢中给夏轩下毒,并且成功地用毒药把他给杀死在牢狱之中的人,无论是武功还是谋略肯定都不会太差,至少肯定要比夏轩高出一大截来。
这两者之间看上去似乎很不对等,不像是夏轩那种人轻易会招惹来的敌手,然而夏轩这会儿却还有着另外一层骇人听闻的身份,那就是行刺过卫国天子而未遂的杀手,还是一众执行此项任务的杀手的头领。
即便他本人的的确确不知道幕后的雇主是谁,但是那个雇主,终究还是会担心自己会不会有朝一日被夏轩识破什么。换句话说,夏轩这个人只要还多存活一日,那个隐藏在暗处的雇主就会一日难以彻底心安。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而直接暗中下毒手,杀掉夏轩这最后一个行刺天子的杀手的活口,绝对是那名雇主能够不惜一切代价干得出来的事情。
唐悟瑾的眉头并未舒展开来,在想到这一层之后,他忍不住悄然地将眼角余光投向了身侧坐在位置上并未如何动弹的父皇,却发现后者在这个时候,眉心之上也拧出了一个不小的肉疙瘩,显然,此时此刻的父皇,内心也并不平静。
想必,自己先前所想到的那种种可能和推论,以父皇的智计,这会儿也全都已经想到了吧。
果不其然,唐悟瑾还没有来得及决定自己是否要在这种时候率先开口说些什么,父皇就已经抢先一步提起了话头:
“哼,如果朕所料不错的话,夏轩恐怕不是自己领死,而是被人杀死在牢中的。林渭,你们南杨郡守衙门的地牢也未免太不牢靠了,竟然可以让下毒之人来去自如,形影无踪,悄无声息地就在你们地牢中成功得手,朕的堂堂卫国,何时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了?”
圣上的声音听上去冰冷无比,只冻得林渭一阵儿颤栗,手脚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都变得冰凉了起来。在这种时候,林渭只觉得自己似乎主动请罪也不妥当,不主动请罪更加不妥当,压根儿就不明白自己这个时候究竟应该干些什么,说些什么才好,只能略显徒劳和无力地跪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等待着有可能来自于圣上的严厉发落。
却也无法真正说个清楚,到底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发生过太多的事情,而在这发生过的大大小小的诸多事情当中,林渭一直表现得很是不错,对圣上忠心耿耿的这一点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从而令圣上对林渭的印象也越来越好,以至于在这种关键时刻,不由自主地生了三分心软之意,还是因为其他的某种原因。
总之,父皇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任何想要因为地牢狱卒看管不力的事情而惩戒林渭的意思,只是轻轻地抬了抬手,有些恹恹地开口说道:
“行了,你先平身吧。”
“谢陛下恕罪。”
得知自己有幸逃过一劫,林渭当下自是喜出望外,更加不敢有丝毫迟疑,连忙从地上利索地直起了身子,下一刻,却又再度躬下身去,抱拳行礼道:
“请陛下放心,微臣一定会尽全力查清此事的来龙去脉,抓住胆敢前来地牢之内给夏轩投毒的逆犯,给陛下一个满意的交代。微臣也一定会竭尽全力,整顿地牢,这样的事情,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嗯。”
圣上微微地点了点头,对于林渭的这般表态,总体而言,他还是相当满意的。虽说等到具体付诸实践的时候,林渭究竟能不能够把自己说过的这些话一一落实兑现,这还依然是两说之事,但好歹听到了他这样的言语,圣上心情还是有所缓和。
“你可还有其他的事情要禀报于朕?”
“微臣暂时没有其他要事上奏了……微臣方才阻扰了陛下与励王殿下的谈话,还请陛下和殿下恕罪。”
有父皇在场,励王并没有开口多说什么,只是冲着林渭轻轻扬嘴一笑,微微点了一下下巴,示意他不必多心,自己并没有任何怪责之意。
夏轩在地牢之中因中毒而暴毙身亡的事情,的确不是一桩小事情,圣上自然也分得清楚轻重,不会贸然因为情绪不佳,就迁怒他人,当下又是一挥袍袖,冷然道:
“此事怨不得你。既然现在你已无事了,那就先退下吧。悟瑾,你也先退下吧,朕要静一静。”
父皇这个时候的心情有多么糟糕,根本都不需要什么察言观色的本事,但凡站在他对面的那个人不是一个瞎子,就肯定能够看得出来父皇这会儿情绪不佳。所以他说想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儿,自然也不是推托之语,这种时候自己还留在这里,只怕也不会发生什么好事儿,倒不如还是避出去为好。
“是,儿臣告退。”
乔清澜听到夏轩被人用投毒的方式杀死在地牢之中的时候,已经又是一个晚上了。冷子晗果然来得相当勤快,按照她冠冕堂皇的说法,那就是乔清澜这会儿的伤口还是新伤,要勤换药,勤包扎,这样才能够恢复得快一些,也能够让乔清澜觉得舒服一些,不会因为药效过去了,包扎的时候又不得不闷得太紧等缘故,而导致伤口发疼抑或是发痒。
对于这个借口,励王既然自己也不大懂得医术,在专业技术角度上来讲,自然是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语了,更何况他自己也不是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受过皮肉伤的人,他当然也明白,在身上有了创口之后的这段恢复期,伤口处引起不适的感觉是极其常见的事情。
所以,冷子晗这般一解释,唐悟瑾当下就信了八分,再加上乔清澜也没有如何反对换药,他自然更是不会多说什么了。
而在冷子晗离去之后,唐悟瑾再度返回之时,乔清澜方才从他的口中,得知了夏轩被人投毒杀害的事情。
对于夏轩此人,乔清澜自己也是抱着必杀之心的。她非常清楚,自己的迷心术法虽然效力很大,效果也非常明显,但是却不可能可以永远保持当前这种控制夏轩,修改夏轩记忆的状态。夏轩迟早都会摆脱自己迷心术法的控制,届时一旦记忆恢复到正常状态,他不但会记得原本发生过的所有事情,而且还能够想起自己对他使用了迷心术法,修改记忆的事情。
万一这些事情,全都在他口中重新暴露了出来,那到时候倒霉的人会有多少,乔清澜当真连想都不敢想。
只是,眼下距离迷心术法失去作用的时日还有不短的一段时间,乔清澜也并不如何着急对夏轩下手。按照她的想法,最好是能够在夏轩从南杨郡被押解进国都的路上动手,一来那个时候动手比较方便容易,二来比较容易毁尸灭迹,三来事发之后,还比较容易隐藏真相。
可是,让乔清澜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自己都还没有来得及出手呢,甚至于连究竟该如何对夏轩下杀手的计划都还没有准备完全,夏轩本人,居然就已经先一步跨进了阴曹地府了。
关于这件事情,究竟背后是谁出了手,铲除掉夏轩这个令人悬心的隐患的,乔清澜倒也隐隐约约有一些头绪。之前冷子晗来自己这里走上一遭,除去为自己治伤换药以外,还提及了夏轩,问过自己该当如何处理这个家伙的事情。冷子晗也同样提到过斩草除根,永除后患,但是被自己暂时否决了,那时候自己给出的理由很简单——时机尚不成熟。
说实在的,如此笼统而模糊的理由,一开始的时候,乔清澜是当真不曾奢望过凭借这样就能够说服冷子晗,放弃自己想要动手除掉夏轩这个祸患的念头的。可是让乔清澜略略有些想不到的是,冷子晗在那个情境之下,竟然表现得就如同一个毫无主见的普通老妇人一般,被乔清澜三两句话这么稍稍一说道,便也就如此这般,轻而易举地改变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