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将那一瓶透明的液体摆放到自己面前,要自己依照往日所做所学的那样,自行感悟面前的这瓶药物,寻找出面前药物的特点,揣测其特性与效用等诸多方面的信息的时候,母亲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而微妙,又夹杂着丝丝担忧的神情。
而随后,在自己一观一嗅一品尝之下,精神抖擞地报出了自己所能分析揣测出来的信息的那一刻,她乔清澜又分明看见了,母亲脸庞上那一道难以掩饰的如释重负的欣喜神色。
直到今时今日,当自己再一次碰上魅思散的这个霎,乔清澜也仍旧无法分得清楚,自己之所以会对魅思散这一款媚药如此之印象深刻,到底是魅思散本身所散发出来的独有特色,还是因为自己在那一日里,亲眼见到的母亲眉梢眼底的种种神采变化。
向氏怎么可能会拥有魅思散?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是她乔清澜是绝然不会不知道的,魅思散并不是那种江湖中一抓一大把的普通药,它是独属于江湖第一大杀手门派暗羽盟所有的特殊存在。魅思散的制作药方与炼制方式都极为复杂繁琐,对于炼药之人的要求也异常严苛,即便是独享这份药方,并且各类人才精英都从不匮乏的暗羽盟,能够炼制出来的魅思散数量也相当之有限。
所以,即令是在暗羽盟的内部,魅思散也绝对做不到人手一瓶的程度。没有一定资历和地位的人,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和使用这种特殊药物的。
既然魅思散的制作如此繁杂,产量如此之少,却仍旧在江湖中拥有极高的名气,盟内的诸多炼药者依然每日孜孜不倦地用心制作这种药,那么便足可证明,魅思散本身拥有多么了不起的价值。
魅思散是江湖之中所有的药里头,唯一一种绝对找不出解药的存在;同时,它也是江湖上所有的同类药物当中,唯一一样被下药者无论武功有多高,都决计没有可能利用自己的内功强行排出抑或是压制并消解其药性,最终平安度过危机的存在。仅凭着这两点,就足以令魅思散价值倍增,令江湖人对其又惊又怕,却又趋之若鹜了。
不过,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是例外的。她仿佛天生对魅思散具有让人无法理解,就连她自己也解释不通的免疫力一样,虽说在身旁之人的鼓励之下,她也曾经用舌头一卷,小心翼翼地吸了好几滴魅思散的药液入口,然而这些药液对她却根本没有产生任何不良影响,反而还让她整整一日之内,都觉得精神焕发,状态格外地好。
一日之后,她只觉得连自己丹田之内蕴含着的真气,似乎都在前一日的魅思散的刺激和助益之下,硬生生拔高了一个台阶一般,那种真气的增长速度,绝非寻常状态下打坐修炼所能够取得的成绩。
这个被魅思散额外垂青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乔清澜自己。
在乔清澜想来,大约自己对魅思散的印象异常深刻,也和魅思散在自己身上所起到的神奇作用有所关联吧。
不管怎么样,虽然距离魅思散第一次问世至今,也已然有数十载的历程了,但魅思散的药方始终都被暗羽盟妥善保管着,从来未曾外泄过。如今竟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出现在向氏为自己精心准备的接风宴上,可想而知,那个为向氏提供魅思散,好让她对自己下毒手的人,肯定是暗羽盟内部人员,而且还是身份背景都很有些了不得的阶层。
想想向氏的身份,和所能接触到的人物范围,再稍稍联想起先前向氏所透露的,她与和妃之间所产生的交集……
到底是谁给了向氏魅思散,这个答案似乎再简单不过了。
想不到,和妃居然当真背弃了自己。
一想到这一点,乔清澜心里头就有一种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的感觉,说不出来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疼痛,也说不清楚自己此时此刻的内心深处,对于和妃居然会帮着向氏来对付自己,甚至于不惜把魅思散拿给向氏使用的残忍现实,究竟是怨恨,是愤怒,是失望,还是哀伤。
乔清澜眼下唯一能够确定的一点就是,自己对于摆在眼前的这等事实,断然没有半点儿开怀之感。
如若不是强大的理智及时克制住了自己满腔的冲动之火,乔清澜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说不定会直接一把抓起眼前的这只碗,就着碗里头尚且装着没动过的一筷子菜丝,一气儿冲入和煦宫内,直截了当地把碗里头的菜肴全都塞进和妃的嘴巴里头去。
左右和妃的武力远不及自己,就算再加上一个辛嬷嬷也不够瞧的,自己从前只不过是能动口就尽量不动手罢了,但真要惹得自己发起狠来,怎么说也得让这个胆大妄为的秋婷知道,她堂堂秋夫人的女儿绝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才行。
这些恶狠狠的念头在乔清澜脑海当中迅速转悠了一遍,随后又被她自己一股脑地压制了下去。
不论如何,这也是自己与秋婷之间的事情,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自己这个少盟主被秋婷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地忽悠得险些找不着北,还被她给卖了这么一通,这本身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更何况还属于暗羽盟内部的事情,不管怎么样,也不该在向氏面前表现出什么异常来,甚至是让她不小心知道了些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不过,眼下虽然暂且还没能够跑进皇宫里头去找秋婷算账,然而此事的另一大主谋向氏,现下就好端端地坐在自己面前。自己心里头憋着的这口闷气一时半刻之间无处消解,如此看来,就只能委屈她向氏向娘娘一次了。
乔清澜这般想着,嘴角边缓缓勾起了一抹带着三分残忍、三分冰冷、三分愤恨和一分玩味的可怖笑容来。
因为整一个过程,乔清澜都是微微压低着身子,面容朝着下方,以向氏所处的角度看过去,根本就没有机会看清楚乔清澜脸上的表情神色,所以在她内心翻江倒海,波涛汹涌的时候,向氏从头到尾都一无所知,如今的这一抹冷笑,也同样未曾被收入向氏的眼中。
而待得乔清澜终于重新直起身子,恢复了先前同向氏假惺惺地聊天时候的坐姿之时,她的面部表情也已然完全恢复了先前的淡然自若,至少以向氏的城府和本事,还没有那个能耐可以从乔清澜这会儿的脸上找寻到一丝一毫不对劲的地方。
“姐姐的厨艺真是厉害,光是闻着香味儿,就叫妹妹食指大动,连涎水都快流出来了呢。”
乔清澜脆生生地开口夸赞了一句,向氏一听之下,当即喜出望外。虽然她一直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但是不管是她自己还是乔清澜,其实都很明白她向氏暗地里到底有多么焦躁不安,对于迟迟无法回归正题,也无法让乔清澜拿起筷子触碰那些菜肴一事,又有多么的无可奈何与迫不及待。
如今,乔清澜竟然一句话之下,就自行把拐到八丈远的话题又直接拉了回来,而且听到她如此真心赞美这些菜肴,可以想象得到乔清澜对于眼前的这一桌子饭菜有多么满意。如此惊人的变化,如此可喜的趋势,向氏又怎么能无动于衷,白白浪费了呢?
“妹妹喜欢?那可太好了,姐姐就怕自己久未入厨房,手上的技艺都生疏了呢……既然喜欢,妹妹就快些尝尝吧,这些菜肴端上来,本来就是给妹妹接风洗尘的,妹妹光是闻闻味儿,筷子都不动一下,那怎么能成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做姐姐的苛待妹妹,连饭都不让妹妹吃呢,呵呵呵……”
好一阵儿渗人的假笑声传入耳中,引得乔清澜只觉得自己简直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姐姐说得也是,姐姐一番好意,妹妹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是该好好尝尝的。”
一边说着,乔清澜一边慢慢举起了筷子,从碗中夹出一部分菜丝,又很是优雅地将其送入自己的口腔之中。
她之所以明知道这些菜丝很有问题,却还是大大方方地直接把食物给吃了下去,当然有她自己的道理在。
乔清澜对于自己的体质有着十足的自信心,或许在对付其他药物的时候,自己需要使用一些手段才能够应付自如,甚至于就算是用上了自己雄浑的内力和对各类江湖药物的丰富见识,也不见得就真的可以应付得了这天底下所有的“奇药”;然而眼前的魅思散于她而言,却绝对不会有半分威胁性。
那种与生俱来的,面对魅思散的超强免疫力,可绝对不是浪得虚名。
她想要算计和报复向氏针对自己所设下的阴谋,就必须先让她的神经松懈下来。眼下来看,能够让向氏放松警惕的最佳方法,就是自己当着她的面,真的吃一两口菜入喉。只有这样做,才能够让向氏确信自己根本没有看穿她的不良企图,同时给予她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入了她的圈套,她的计谋已然得逞,今日这个鸿门宴,也已经大功告成了。
一个心怀鬼胎的人,唯有在自以为大计已成的情况下,才会放松下来,而将反击的时机选择在这种时候,必然会是最佳的选择,没有之一。
果不其然,向氏在见到乔清澜当真咀嚼和吞咽了那口菜肴之后,脸上立时浮现出一抹根本掩饰不住的狂喜之色。有那么一刹那,乔清澜几乎怀疑向氏会不会一看到自己把食物给咽了下去,自以为得计了,就索性什么遮掩伪装都通通撕裂毁掉,打算直接跟自己亮明底牌,在自己面前嚣张地耀武扬威了。
好在后续发展证明了向氏此人虽然上不得台面,但到底还不算是蠢笨跋扈得不可救药,该有的城府,她勉强还是有的。
很是殷勤地帮乔清澜斟满了她面前的酒杯,又顺手再夹了一筷子肉块递到乔清澜的碗中,整个人浑身上下每一处细胞,都完美展现出亲姐姐正在热情招待刚刚归家的久违了的亲妹妹的模样来,在这一刻,向氏将自己本就很是高妙的演技,直接超常发挥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妹妹要是喜欢,就多吃一些,这一趟远行辛苦,外面的伙食只怕也比不上家里这般好,看起来妹妹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当真叫姐姐瞧着心疼……来,妹妹快多吃一些,吃点儿肉,这肉炖了许久,可香了呢!”
乔清澜心头忍不住腹诽——方才是谁说自己气色看起来不错的?是谁?!
这个向氏,睁着眼睛胡说八道的本事真是越发强悍了,当真一月不见,如隔三秋。
“多谢姐姐的款待。”
乔清澜微微笑着,手下的动作丝毫不慢,直接也夹了一筷子菜肴送到了向氏跟前的那一只瓷碗里头去:
“姐姐您也吃啊,这么多菜,妹妹一个人怎么吃得完呢?再说了,光是妹妹在动筷子,姐姐半口饭菜都没吃着,这叫妹妹如何能够心安理得地用餐呢?”
乔清澜之所以故意要往她的碗里头填东西,主要目的就是想看看,向氏在和妃的眼中,到底是一个拥有着共同敌人的盟友,还是一枚用过了就可以随时丢弃掉的棋子。对于魅思散,乔清澜的了解程度半点儿也不会比和妃要少,所以她心中十分明白,魅思散这药,是断断不可能会有解药的。
刀剑无眼,药亦如是。魅思散在向氏的眼中,固然是可以用来对付自己的一味好东西,但是同样的,如果向氏自己把这些添加了特殊调料的菜肴吃进肚子里头去,魅思散也必然会对她这个下药者产生作用。
向氏之所以在那盘离她最近的菜肴当中做了特别的处理,十有八九就是为了让她自己在不得不同样动筷子,好消除乔清澜的怀疑的时候,可以有一个选择的退路。
然而,乔清澜如今往她碗里头添加的东西,偏生不是那一盘菜。她要看看,向氏究竟会不会为了避免自己产生猜疑之心,而真的把碗里头的东西给硬生生地咽下去,抑或是找遍天底下所有能够找到的借口搪塞,死活也不肯吃上哪怕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