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辛姑姑不在场,并不代表乔清澜就会将她给忘记了,更加不代表乔清澜会因为辛姑姑不在此处,就轻易地放过她。
若是乔清澜在见到自己以死谢罪之后,余怒仍旧未消,转而又怪罪于辛姑姑,将她认作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帮凶从犯,从而连她也被下了狠手,那该如何是好?
不行,自己以死抵罪固然可以,然而在自己死之前,必须将此事解释清楚,怎样都要让乔清澜明白事情真相——辛姑姑从未参与此事,甚至于,她本人从头至尾都是一万个不赞成此局的!
秋婷心头主意打定,当下张口便想说点儿什么。然而乔清澜却似乎根本没打算给她说话的机会。
先前秋婷面色苍白地不住喃喃辩驳,已经听得乔清澜不耐烦至极,好不容易耳朵根儿才清净了一会儿,眼见得秋婷的双唇微张,好似又要开始说那些毫无营养可言的废话了,乔清澜当下眉头一皱,袍袖猛地一挥,右手自上而下砸落,外衫的广袖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到了秋婷的左肩之上。
看似只是薄衫广袖,轻若无物,然而在乔清澜内力的灌注之下,这袖子却变成了一件骇人的武器,一击落在肩膀之上,其中透出的可怖力道,直接把秋婷砸得站立不稳,双膝一软,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倒在了地上,一声闷哼之间,一口殷红的鲜血更是如箭一般从秋婷的口中飙射而出。
乔清澜面无表情地错开一步,那口鲜血就这么堪堪擦着乔清澜的裙摆飞过,最后尽数落在距离乔清澜身后不远的木椅之上,将那张木椅的椅脚椅背,都染上了斑斑点点的猩红之色。
虽则出手的时候所抱的不过是要让秋婷闭上嘴巴,别说废话的想法罢了,然而乔清澜含怒之下的随意一击,却已然让秋婷身上出现了不轻的内伤。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为自己脱罪么?!”
乔清澜盯着秋婷的眸子里迸射出择人而噬的目光,若是换成一个秋婷并不认识的人站在自己的面前,用这样的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的话,秋婷只怕会毫不怀疑此人是真的想要活生生地吃了自己的肉,喝了自己的血,最后说不定连自己的骨髓都不会放过。
可即便面前站着的是乔清澜,即便秋婷相信乔清澜再如何怨愤与仇恨自己,也不会把自己给生吞活剥了,但是这样的眼神,伴随着内心沉甸甸的负罪感,双管齐下之时,秋婷只觉得连自己的灵魂都抑制不住地战栗了起来。心神激荡之下,内伤立时又被牵引,虽然乔清澜没有冲上前去给她再添上一掌,然而秋婷自己就已经在给自己雪上加霜了。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这一次的力道倒是没有上一回那般大,于是这些殷红的血液便星星点点地喷洒在了地上,乔清澜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竟然觉得这血迹喷洒得还很有点儿艺术感。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她心里头对秋婷的憎恶乃至于鄙夷之情,都已经发酵到了一种极高的境地之上,对于眼前之人受了如此之重的内伤,心里头也没有任何同情或是略略觉得自己下手过重的自责之感,若非如此的话,她断然无法如此好整以暇,漠然地看着秋婷在自己面前吐血与咳嗽的。
“秋婷,你借刀杀人,蓄意用魅思散加害暗羽盟少盟主,你自己说,按照暗羽盟的盟规,你该当何罪?”
乔清澜冷然的声音飘飘袅袅地传下来,在秋婷的耳畔徘徊不散,听上去就如同是来自于九幽阎罗的审判之音一般,让秋婷连心脏都不由得漏跳了一拍。
“小姐,秋婷自知罪恶难赎,不敢求小姐原宥,愿以死谢罪,只是恳求小姐明鉴,此事乃秋婷一人所为,与盟中其他人无干,求小姐不要株连他人……”
按照暗羽盟的盟规,盟中之人伤害长老以上的盟中成员者,一律死罪,至于这个犯了死罪的人究竟是自己一个人死,还是连她的亲族之人和身旁挚友都要受到株连,则一切都要视犯下死罪之人自己原本在盟中的地位、资历、贡献以及所犯罪过的前因后果等等诸多因素的综合结果来定。
如今,秋婷在暗羽盟中的身份地位与资历贡献,自是不用多说;她虽然伤害了暗羽盟的少盟主,而且是在暗羽盟的盟主之位已经多年空悬,少盟主必然会成为继任盟主的前提之下,但毕竟事出有因,秋婷的出发点绝非恶意谋害秋夫人之女。所以,若是将她放入萧氏分舵的总舵中接受审判,或许最后的结果,是不会牵连身边的人的。
然而,这里是和煦宫,不是萧氏分舵的总舵,更不是暗羽盟的总坛。站在自己面前的,就只有一个怒气冲天的乔清澜,没有萧痕宇,没有冷子晗,没有其他任何一个认识或者不认识自己的同门之人,就更加不用说是否还有谁能够帮自己一把,好歹说上两句好话,让乔清澜的怒火能够稍稍遏制三分,以求不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所以,一切都得依靠自己的努力,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的一时之失,而连带着毁了陪伴自己这么多年的辛姑姑!
“你是想说,让我放过辛姑姑一马吧?”
尽管秋婷只是口口声声地要自己一个人承担所有罪责,纵然赴死也无所畏惧,并没有具体点明希望乔清澜放过哪个人,不要株连哪个人,不过这个问题显而易见,乔清澜连想都无需多想一下,就足以做到心中有数了。
“是,求小姐放过她!秋婷在此先行拜谢了!”
话音未落,秋婷立时便是一个头重重地磕了下去,再度仰起脸来之时,额头之上,竟然已经在这一叩首之下,多添了一处淡红色的印记。乔清澜看得出来,尽管还不至于到得磕一个头就直接额面淤青的程度,但有了这一片红印,其力度也决计不小了。
“我还没有答应,你就急着拜谢于我,怎么,是担心我不同意,所以想要用这种法子逼我就范么?呵呵……秋婷,你可当真是好算计啊,自己的命都快没了,还没忘记在我身上耍心眼儿?厉害啊!”
秋婷心头一颤,却是不敢随意接话多说什么。她这一磕头,当然不是为了算计乔清澜,不过倒也的确有着一点儿心思,心头仍是盼望着乔清澜会如同自己所了解的那样,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当自己跪在她面前叩首哀求之际,能够看在自己毕竟是励王母妃的身份上,给予自己这最后的一分薄面,答应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恳求。
“秋婷,你方才不是还坚持自己身怀魅思散的解药呢吗?如今得知了我就是如假包换的秋夫人之女,怎么,反倒吝啬起来,不肯拿出来了?还是觉得就算我的娘亲的的确确是秋夫人,那也奈何你不得,左右这解药本就是我娘传给你的,天底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哪怕我是王母娘娘,如今中了魅思散,也得任你差遣,听你摆布,你说放了谁,就得放了谁?”
“不,不是这样的,秋婷绝不敢有此意!”
秋婷听得出来,在提及那所谓的魅思散的解药之时,乔清澜的话里行间都充满了浓浓的鄙夷和嘲笑之色。
面对乔清澜的言语讥讽,秋婷自然依旧是无话可说,她心里头和乔清澜一样清醒,深知面对魅思散,自己的的确确是决计拿不出解药来的,先前就被秋婷用这样一个空头承诺作为可笑的筹码,威胁了她乔清澜许久,如今好不容易真相大白,秋婷也知道乔清澜很清楚没有解药一事,这等情况下,乔清澜想要用言语挤兑讽刺她两句,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只是,那后面的说法言辞,秋婷却是万万不敢认,也不能认的。她绝对没有哪怕一瞬间,有过想要让少盟主屈从在自己的麾下,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的念头,她这条命是暗羽盟救的,她能够拥有今天的一切,全都是秋夫人给的,若是胆敢对秋夫人唯一的骨肉生出哪怕半分如此不尊不敬的放肆之念来,那么纵然是一死,也根本不足以赎清自己的罪孽了。
而自己身死之后,到了阴曹地府,又该如何去面对秋夫人?难道要告诉夫人,自己非但给小姐下了药,还妄图让小姐顺服于自己么?
这样的自己,就算轮回转世,恐怕也只配去当一头畜生吧?
“你不敢有此意?你做都做了这么多了,如今还左一个不敢,右一个不会的,怎么,想在我面前装可怜博同情,看看我会不会一时心软,就对你网开一面吗?”
乔清澜看着秋婷那张楚楚可怜的动人脸庞,心头好不容易因为发泄了一通而略微有些许消减的火气,蹭的一下就又蹿了起来。一把探出手去,五指微曲成爪,狠狠地掐住了秋婷的脖子,手腕用力之间,一下就将秋婷整个人如同提着一只家禽一般地从地面上提了起来。
虽说当前心头怒火中烧,但乔清澜毕竟不是普通女子,即使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她也依然未曾真正让自己的愤恨淹没了理智。手上的力道虽大,却掌控得恰到好处,秋婷被这么掐着提着,自然会感到脖颈处传来阵阵疼痛,但也就仅此而已,这等力道之下,想要掐断秋婷的颈骨,抑或是令得此人无法呼吸,以至于出现性命危险,都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面对着现下的乔清澜,秋婷自是不敢反抗,然而剧烈的疼痛袭来,还是让她下意识地闷哼一声,抬起双手,无力地抓住了乔清澜攥住自己脖子的右手手臂。
跟乔清澜比起来,秋婷那点儿仿佛只是将自己两只手挂在那儿的微弱力道根本可以忽略不计,而乔清澜也确实半点都不在乎秋婷所做的这些反应,当下右手往回一收,秋婷瞬间被带离了原地,硬生生地被乔清澜半提半拖着向前挪了半步,而她那张苍白中又有些许涨红的面庞,则被乔清澜这么一拽,径直拽到了乔清澜的眼皮子底下,二者的鼻尖险些撞在一处。
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庞看了足足五息有余的时间,期间乔清澜因为满腔怒火而略显得有些粗重的鼻息,一下又一下地喷射到秋婷的脸上,秋婷却并不敢同样地让自己的鼻息也吹动乔清澜散落在前额的发丝,于是好一通屏息相对之后,秋婷那张原本只是有些浅浅的涨红之色的面庞,已是发展到接近于猪肝色的地步上了。
乔清澜终于还是让这张讨厌的脸离自己远了一些,手上的劲道也随之松了三分,随后方才冷然出声,道:
“说,你预备借向氏之手给我下药的事情,辛姑姑知道不知道?”
“不……她,她知道……可是她没有同意!是我非要这样做,辛姑姑拗不过我罢了,她从来都没有同意过此事!请小姐明鉴!”
一听见乔清澜问及辛姑姑,秋婷心头便是一阵儿难言的紧张。她之所以苟且偷生到这一刻,始终都未曾真的在乔清澜面前自戕以谢罪,全然是为了辛姑姑,若是不能说服秋婷不株连辛姑姑,秋婷相信自己一定会死不瞑目的。
先前乔清澜怒则怒矣,可是这滔天的怒火全都是冲着她秋婷一个人而来的,虽说因此令秋婷吃尽了苦头,但其实她的心里头却渐渐地舒坦了不少,其中除了因为受到乔清澜的些许责罚而负罪感减轻的缘故之外,另外一个更加重要的缘故,就是她以为乔清澜是真的没怎么打算要将怒气牵连到别的人身上了。
然而,秋婷有些没有料想到的是,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乔清澜根本就不是把辛姑姑给忘记了,更加不是没有打算追究辛姑姑的责任,而或许她只是尚且不能确认,辛姑姑究竟于此事有无干系,她自己又该以怎样的一种态度去面对这个并不在场的盟内老人罢了。
不过,虽然乔清澜没有那么轻易地就放过辛姑姑,但她既已问出了这样的问题,至少就说明了乔清澜并没有被熊熊燃烧的怒火冲散了清醒的意志。
乔清澜还是愿意就事论事,一码归一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