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安静了片刻,看着许禾忠面上的神色,秋夫人渐渐明白过来,心头的那股无名火稍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愧疚之色。
她确实有些太过自私,也太过冲动了。
“对不起,我失言了。”
秋夫人有些抱歉地道了一声,而后又干咳了两下,方才再度开口说道:
“我当然知道你不愿意这么做,就算最后你别无选择,我也不会怪你的。只是不到最后一刻,我也绝不能就这样轻易认命,由得这卫国皇帝想怎么对我们就怎么对我们。大不了,我便让她们直接逃出皇宫去,软的不行,就只好来硬的了!”
“绝对不可以!”
秋夫人的话音未落,许禾忠的声音便已然响了起来,其中满满的全都是根本来不及掩饰的焦虑之色:
“羽梦,你绝对不能做这样的傻事儿,不管事情发展到了怎样严峻的地步,你也绝对不可以选择硬碰硬!不要忘记了,他是一国之君,如果你选择跟他争锋相对,那就等于是在用你们暗羽盟的力量,同整一个卫国的国家力量相抗衡!这将会引起多么严重的后果,你和你的暗羽盟又会因此而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这些你想过没有?!”
许禾忠是真的真的害怕了,以至于他说话的声音里头,都在不住地发着抖。他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些什么,但是他很清楚,以秋羽梦的性子,她是真的有可能说到做到的,方才的那句话,绝对不仅仅只是一句赌气的话。也许当她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她真的会抱着士可杀不可辱的决绝之意,跟卫国国君拼上个你死我活。
如果真的出现那样的一天,他许禾忠又该如何抉择?不论最终结果如何,都肯定不会是他许禾忠愿意看到的结果!
“我说的并不是要去找陛下打上一架,或者干脆擒贼擒王,抓了陛下充当人质,以此来保住我们暗羽盟的众姐妹们安全脱身。我知道那些想法都是不成熟的,那样做的结果肯定就是大伙儿一齐灰飞烟灭,最好的下场,大约也就是我们能够有那么一两个侥幸逃脱的幸存者。那种结果你不想看见,我比你更不想。”
听见秋夫人这样言语,许禾忠多多少少放心了三分,至少最危险的那一种想法还没有被乔清澜纳为可供考虑的范围之内,至少她本人也清楚,那种事情纯粹是冒了天大的风险之后,十有八九还是得不到好处,由始至终都很不划算的念头。
只是,如果秋夫人并非打着这样的主意,那她所谓的“软的不行来硬的”,所指的又到底会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直接无视卫国天子的所有命令,找寻一个合适的时机,让她们设法悄悄溜出宫去。”
“悄悄溜出宫?”
许禾忠愣了一下,顿时有些语塞。他是真的很想说,这个想法乍一听起来,好像危险性没有之前那几个那般可怕,但事实上实施起来的可行性只怕也强不到哪儿去。
要知道,这里可不是一处普通的宅院,这里是卫国皇宫!想要偷偷地逃出偌大的皇宫,整个过程都不会被人发现,或者至少做到即使被发现了也不会被抓住,这又谈何容易!
“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猜不出来你心里头在想些什么。你现在正在鄙视我,怀疑我这个主意根本就是一个不经过大脑的馊主意呢吧?”
这件事情尚未讨论出一个确切的解决办法,距离真正得以解决的那一步,更是千差万远,要说秋夫人现在的心情就已经恢复得能够开出玩笑来,那简直是异想天开。
但是她知道,现在许禾忠的情绪也很糟糕,尤其是方才还被她无端指责,冤枉了一通之后。她希望能够多少做些弥补,就算是开些不晓得是否真的能够稍稍缓解气氛和心绪的小小玩笑,说几句略带三分俏皮的话语,那也是好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勉强来说,秋夫人想要达到的目的还是马马虎虎地达到了的,虽说许禾忠并不是一个能够被这么一点儿带着俏皮味道的话语就逗笑的人,但至少,他的注意力还是被成功地引了开去,说不清楚具体出自于何种原因,总之他条件反射性地否认着,表情罕见地显得有些木讷,言语之间听起来还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的心虚。
“我也没别的意思,你就算是不信,也是正常的。这样吧,就容我先同你卖上一个小小的关子,今夜子时三刻,你到御花园东北角的假山下来找我。欸,别跟我说什么你半夜三更的不可能进得来这后宫,我知道的,你以前没试过子时入宫,那只是你不想进来,不是你真的那么挫进不来,我就在那里等你到丑时三刻,一炷香工夫,过时不候。”
为了防止错过了这个晚上的约定,以后便会被和毓宫直接拒之门外,更加担心为了等待自己这一个时辰而被发现了异常,从此当真彻彻底底地再也见不到秋羽梦,于是那天夜里,许禾忠在经过了一番极其激烈的天人交战之后,终于还是自己打败了自己,豁出一切去了御花园东北角的那座假山之下。
许禾忠与秋羽梦之间果真是心有灵犀,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提前一刻钟抵达目的地,于是,约好的子时三刻,最终在子时二刻的时候,两个人便成功碰上了面。
秋夫人见到许禾忠之后,倒也并不多说什么废话,直接摇了摇手里头举着的火折子,就算是无声地打了一个招呼,旋即伸手一摆,自己一个转身,一马当先地径直朝前方走去。
虽然这不是什么约定俗成的通用暗语,也不是秋夫人临时与许禾忠约定的暗号,但是看到她这一番动作,以许禾忠的智力,自然一下子便明白了秋夫人这会儿想要自己做的没有其他,就是跟着她一道儿往前走了。
秋夫人领着许禾忠两拐三拐,貌似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程,整个过程也花费了一刻钟不止的时间,然而等到最后停下脚步来的时候,许禾忠往四周观察一番,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根本没有走远,依然还是身处御花园的东北角,距离之前约定碰面的那座假山很近,如果可以就这么笔直地径自冲过来的话,估计走上个二三十步的,也就可以到了。
可是,虽说距离假山就只有这么一丁点儿距离,然而这里的环境和假山那里的相比,那就完全是天差地远,不可同日而语了。
假山那边,一直都是御花园的一处盛景,白日里不知道有多少宫里头的嫔妃公主皇亲国戚,包括当朝圣上自己,都很喜欢前往那里逛上一逛,走上一遭也好,停留片刻也好,总归是一处玩赏的好去处。
可是这里呢?同属东北角,同为御花园,这里简直荒凉得不像话。如果不是自己亲自找到这御花园里来,又跟着秋夫人一道转悠到这个地方,可以百分之百确信自己眼下还没有转悠出宫,依然还身处御花园之内的话,许禾忠是绝对不会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这番景象竟然会出现在皇宫之中,也不会相信这么荒凉的一块地方,竟然会是御花园的。
“看呆了吧?想象不到皇宫里面,还会有这样一处杂草丛生,好像千百年都没人理会过的地方吧?”
秋夫人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还不惜耗费功力,使用了传音入密的手段,将自己的声音凝成一线,直接送进许禾忠的耳朵里头,但言语之中所夹带着的那股子小得意的口吻,却仍旧是掩盖不住:
“我现在可以实话告诉你了,这个地方据我所知,并不是从卫国建立皇宫之初,就如此荒凉的,曾经这个地方也是一处赏花游玩的好地方,有着让人百看不厌的大好风光。”
“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那是因为这里曾经在近百年前,于一月之内接连死了三个人,才会被认定为是风水不好,容易招致邪崇作妖的不详之地,于是经过了近百年的演变,就变成一块荒地了。”
跟这个地方息息相关的那一段密辛,知道的人其实很少,就算是居住在这宫里头无数年,比秋夫人入宫的时间都还要长上好几倍的那些宫人嫔妃们,绝大多数也都不清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于许多人根本就不晓得在御花园的东北角,竟然还有这样一处荒凉之地的存在。
而秋夫人之所以能够知晓,那是因为当年她和卫国天子感情最为融洽和谐的那段时间里,她曾经因为圣上隆恩而有机会自由出入御书房,在御书房内自由书籍的时候,无意之间翻阅到了一本记载着卫国历史上所发生过的诸多往事的书本,并且从中看到了这段于卫国皇室而言,其实并不光彩的往事。
据说,当年在一个月之内接连离奇身亡的三个人,彼此之间身份的高低贵贱各不相同,死状也没有重复,然而死因却全部未明,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起开始消失在众人眼中,并且独自一人去到了这个御花园的东北角,最后长眠在这个地方的。
“死的第一个人是一名普通的宫女,她是投井自尽的,不过我估计她当年不见得真的是自尽,说不定是被人推下井里头去的。第二个人是一名三品妃,她是悬梁自尽的,用来上吊的绳子正是水井旁边用来打水提吊桶的绳子。至于第三个人,竟然是一名外臣,生前是太子太傅,也不知他一介文臣怎地有法子三更半夜来到这里,然后就自己想不开一头撞死了。”
秋夫人一边将自己从那本书籍里头到的那些内容一样一样细数出来,一边领着许禾忠上前几步,推开了覆盖在上面的几块石头,又清理掉了许多碎石沙以及落叶杂草等东西,最后方才终于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枯井井口。秋夫人伸手往井口处一指,悄声说道:
“喏,这里就是我之前说的那口水井,因为一个月之内连续出现了三宗命案,而且最后都只能被定性为自杀,因为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可疑的凶手,但同时其中有自带着诸多无法解开的疑点谜团,所以这里就变成了不详之地。至于这口井,因为死的三个人都跟这口井有关系,所以这口井就被说成是会吃人的井,直接填埋掩盖,变成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了。”
听得秋夫人这般说明,许禾忠下意识地缓缓点动了两三下脑袋,旋即却又忽觉不对,想到了些什么东西,当下脱口而出地问道:
“不对啊,前两个人一个是投井自尽,一个是用井绳悬梁自尽,都可以算作是和这口井有关系,可是第三个人呢?那位太子太傅不是撞死的么,他的死和这口井又有什么干系?”
“当然有关系了。”
许禾忠询问得毫不犹豫,秋夫人回答得更是不假思索:
“那位太子太傅是直接一头撞向井壁而死的,就是你眼前的这些个石头块儿,这些曾经垒成了水井的井壁,填埋掩盖这口井的时候,就把井壁砸碎了覆盖在上面了。不过不要怀疑,这口井曾经是有井壁的,而且还是十分坚固厚实的井壁,毕竟是皇宫里的水井,怎么可能简陋得了呢?”
许禾忠这才恍然大悟,仔细想想,秋夫人说得很有道理,不管这些东西有多少是书本上记载着的,多少是秋夫人自己分析推测出来的,但如此想来,她说出口的这些历史,想必都和当年的真实情况没有太大的出入。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你非要让我三更半夜冒险潜入御花园内来找你,然后把我一路领到了这个地方,让我看这口已经被掩埋多年,而且吞噬过数条人命的枯井,你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这和你说的,能够让你暗羽盟的属下们成功潜逃出宫,又有什么关系?”
“嗯,很好,恭喜你,你的问题终于问到重点了。”
可能是在想出了这个方法之后,经过大半天的仔细衡量,秋夫人最后认为这个办法的可行性很大,成功性也不低,绝对不是为一个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