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等人,静候良久。
整个荣禧堂弥漫着焦虑恐慌的气息。
凤姐儿也是面色煞白,没办法,她这一阵子是老实了,奈何之前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
府里权势一天不如一天,若是再查出诸多不法事……
搞不好要出大事。
凤姐现在才知道怕了,此前的她太过骄狂,几乎视王法为无物。
出身是王家,虽不是王子腾之女,但也是嫡亲侄女。
姑姑王夫人是荣国府当家夫人。
娘家和夫家都是大周显贵。
所谓四大家族是金陵府那边编出来的,也是贾,王,薛,史四家当年都在江南起家,所以金陵府的人编出这般的护官符歌谣。
其实史家最贵,一门双侯。但史家最穷,势力也不强,毕竟老一辈官职爵位都不高,史家又从开国一脉叛离,得罪大量开国勋贵,权势不升反降。
薛家财力过人,在四家中应该最有钱,但这些年薛蟠不长进,皇商又丢了,也是举步维艰,财货损失不小。
就算如此,几百万的家私肯定是有的,抵十个史家有钱,王家也远远不及。
只有贾家两府相加也有几百万家私,财力不逊薛家太多。
不同之处是薛家毕竟不是顶级勋贵,不摆谱。
薛姨妈进京,拢共也就带十人不到。
贾家要是主母出远门,最少得跟着几十号人。
日常在家,王夫人就是有十来人伺候,谱比薛姨妈大多了。
薛家毕竟要务实的多。
贾家,底蕴深厚,权势惊人,财力也不差。
但自从家中人才断层,扶持了王家,贾家风光一年不如一年。
最叫凤姐心惊的变化就是这半年。
贾芸崛起,不光是冯唐,大量贾家三国公四节度养出来的门生旧部,转而认可贾芸。
别说凤姐了,就是贾赦,贾政兄弟说话也是远不及半年前。
在此之前,大伙不光是卖贾家面子,而是一个利益共同体。
一个团体在一起合作几十年了,彼此声气相连,利益一致。
但总得有一个主心骨,遇事好协调。
这主心骨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比如大同镇节度使云光,还有冯唐,这两人都是老资格的大将,谁听谁的?
大伙不是服贾赦或贾政,只是全部是贾家旧部,贾家还有居中协调,联络的作用。
其奥妙就在于此。
一个团体形成不容易,解散更不容易。
所以贾家推王子腾就很勉强,王家就比云家,冯家强多少?
凭什么王子腾能代表贾家?
表面上可以给贾家面子,但实际上王子腾崛起的效果远不及贾家自己人。
这也是后来隆正帝为了收服开国一脉,对贾家屡屡加恩的真正原因。
要使旧部归心,为皇帝所用而已。
现在有了贾芸,贾家彻底没用了。
贾家最近时间的不顺,还有被持续敲打,旧部们看在眼里,也是有自己的选择。
最少,云光,冯唐等人,都是选择了贾芸。
嫡脉叫人家怎么选?
和王子腾合作?
还不如贾芸。
贾芸本身的爵位是一等伯,职份已经是节度副使,还有诸多加衔在身,又简在帝心,前途不可限量。
从车行,书局也能看的出,贾芸有统筹运营和管理的才能。
这样的人,只要不行差踏错,将来最少是个侯,官职也最少能到节度使。
不逊当年贾代善多少。
这还叫人怎么选?
当然是选贾芸了。
凤姐等人停放高利贷等事一方面是畏惧,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不方便了。
很多旧部势力根本不再听招呼,也不再提供方便和庇护。
再放,要出事了。
皇帝那边天天盯着,没事就把贾赦贾珍叫进去训斥一番。
多半还见不到皇帝,是太监代天子训人。
太监嘴毒,清朝时,训斥大臣也算是正式刑罚,一般都是太监代为执行。
皇帝没那么闲。
太监们则借机勒索贿赂。
这钱还没几个人敢省。
这些阴微小人可不管你是勋贵还是大臣,不给钱就往死里骂,这帮家伙口舌厉害的很,翻着花的骂,从祖宗开始骂,一路骂下来不带重复的。
骂人时还得有不少人围观,太监,杂役,官吏。
能叫人无地自容。
所以这钱省不得。
大周的太监没这么嚣张,但骂起来也不好受。
贾家嫡脉两府,这小半年可以说是灰头土脸。
王夫人和凤姐敢不老实?
贾赦和贾政,贾珍一伙,私下计较多次。
就算要把贾家旧日人脉给贾芸,现在天子这样的做法也是太过分了些。
但他们计较多次,都是不得要领,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要对贾家这么狠。
这帮蠢货。
贾母隐约明白一些,但她也没彻底明白。
毕竟有些阴微隐私之事,贾母不可能知道。
“来了,来了。”
一直守在侧门的林之孝扶着帽子小跑进来。
“大老爷,二老爷,珍大爷都回来了。”
“还跟着顶软轿。”
“嗯?轿子里是谁?”
“是大姑娘,宫里放回来了,说年龄到了。”
闻言,贾母身形一晃,几乎晕过去。
王夫人也是面色煞白。
最近贾家风水不利,流年不顺。
所有人最后的希望都是放在贾元春身上。
这帮蠢货却没想过,当今皇帝又不是昏君,元春是以性格稳重和气质娴静出众,光是相貌虽是美人,但谈不上是绝色。
论相貌,元春比钗,黛,可卿,晴雯,宝琴几个都有差距。
算是和袭人等人一个档次。
隆正帝若要拉拢贾家,免不得要用元春,但不会是宠妃,最多是利用元春的背景和性格。
这也是元春的发展路线。
宫里的人最清楚。
元春封妃,贾家上下欣喜若狂。
但宫中太监知道,元春并不得宠。
要不然,他们敢作死跑来敲贾家竹杠?
元春得势后,贾家反而被敲的更狠了,时不时就有太监上门借银子。
说是借,其实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贾琏都吓的不敢露面,稍有回复慢了,太监就敢摆脸色给贾家人看。
宠妃家族是这样的?
此时隆正帝终于对贾家彻底失去耐心。
元春年龄也二十多了,宫中秀女,若不得宠幸,到年龄便会放归。
但贾家这样的顶层勋贵,要么皇帝好歹给个名份,要么赐给诸亲郡王为侧妃,很少退回。
这就算是真正不给贾家嫡脉脸了,完全断了他们念想。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贾母涕泪交加,完全懵了。
天子何其狠心也。
过不多时,一脸灰败的贾赦,贾政,贾珍三人入内。
一顶软轿直抵荣禧堂前。
二十余岁的元春迈步而出,也是满脸泪痕。
在宫中,元春当然想家,想亲人。
但她身负重任,此时却狼狈归家,亲事无着,人生耽搁至此,对家族毫无贡献,各种负面情绪交加,不哭才怪。
“我的儿,不怪你,不怪你……”
元春虽是王夫人长女,从小却是养在贾母身边。
对这大孙女贾母也是真心疼爱。
可惜事与愿违,元春失败而归,连贾母都不知道接下来如何安排。
若是平民百姓的女儿,在宫中多年后放出,那是抢手货。
毕竟在宫里知礼仪,懂规矩,还识字,长相一般也过的去。
普通小官吏家族最喜这样的儿媳妇,抢着说亲,落不下来。
小地主官绅家族也喜欢,放出来的宫女被他们抢着瓜分了。
可元春不同,贾家的门第又高,不可能给普通人家,高官显贵,元春年龄太大,又在宫中呆过被放出来,这里头又有忌讳,哪家会要?
接下来可有的头疼。
毕竟贾政不是贾赦,做不出五千两银子卖女儿的事。
贾政此时也是心疼,喃喃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王夫人脸色变得阴沉起来,眼中满是愤怒的光芒:“老爷还不明白?天家要给贾芸铺路,所以对咱们极尽打压。”
这事,其实贾母等人也早就明白了。
但当众说出来,仿佛是被人又左右开弓扇在脸上。
对,天子就这意思。
不服啊?
不服死去啊。
敢对天子口出不满,说的是贾芸,不满的是天子。
“夫人不可妄言。”
“二太太少说两句。”
“此话不可再说。”
贾母,贾政几人面色一变,赶紧拦着。
不是怕四周的人听到,是怕被天子知道。
谁知道眼前这么多人,有哪个是绣衣卫的暗探?或者是中车府的人?
京中勋贵都很清楚,哪家府中能没有暗探细作?
有的都放在府里几十年了。
甚至有的人都暴露了,但大家都只装不知道。
有的甚至就是故意暴露,叫那些犯事的勋贵家族有点逼数,凡事收敛着点。
别给脸不要脸,等朝廷给你来正式的,御史上门查办时你就傻眼了。
贾母和贾赦,贾政心中有数,眼前搞不好就有中车府或绣衣卫的人,真的叫人奏上去,贾家心怀怨望这一条是跑不掉了,抄家都算便宜,皇帝勃然大怒,把你全家男子流放,女子送教坊司,那阵子看你还敢怨望不敢?
心怀怨望,在这个时代也就仅次于造反了。
造反的就是怨望到顶点了。
这么一来,居然颇有逻辑。
各人心绪不佳,原待散去,却见赖大,赖二,林之孝等人又小跑进来。
“有旨意。”
贾家众人骇然色变。
刚把元春打发来家,又有旨意?
元春也是俏脸煞白。
她这几年,每常都会精心打扮,有机会接近皇帝都会用心服侍。
只想着凭自己的才学,相貌,性格,还有心机手腕,总有出头之时。
岂料皇帝对她从不假辞色。
甚至在贾芸崛起之后,她几乎没有机会再到御前。
现在更是直接将她打发回府,令元春悲愤欲死。
现在刚送回家,又有旨意,难道皇帝对自己就如此不喜?
贾家众人惊疑不定之时,传旨的戴权已经大步而入。
还好,戴公公脸上并无冷峻之色,甚至满面春风。
“圣喻:贾芸已授节度副使,大宁卫兵马使,赐伯爵,将军,着贾芸至宁国府拜祭宁荣二公后赴任。”
王彬已经至京上任。
其余官员也陆续到任。
蓟镇的蓟州至通州,再到东边的永平,遵化等各府二十余县,先期动员了民夫十余万人。
此后还要从大名,保定,德州等地继续动员,征发民夫十余万人。
前后要征发三十万人。
贾记车行要出动万辆以上的大车。
争取在半年内完成对大宁卫城的营造,当然还有大量的辅助设施,包括最少过百个墩和台。
没有这些,只有光秃秃的卫城,人家轻易几万骑冲过来,到时候你只能抓瞎。
守城是能守,城外不发展了?
这年头城外都会有大量居民形成镇子和村落,还有开垦的良田,修的干渠,官道。
虏骑隔年来一次毁一次,城池没有造血能力,光输血,肯定维持不了多久。
只有在外头的辅助设施都造好,一二里方圆的军堡得十来个部署在四周,几十个军台过百墩堡沿途摆上,敌骑不敢肆意轻入,怕被抄后路,这才能在城外发展,有自我造血的能力。
贾芸得上任了。
贾家众人感觉是无比难受。
贾芸都要走了,临走前皇帝居然还有这一手。
这是两个目的。
一是再次敲打贾家嫡脉。
二来是给外人看的,贾家此后的嫡脉就是贾芸!
没有别人!
现在的所谓嫡脉,老老实实的看着贾芸风光祭祖,他们还得陪祭!
此后,老老实实的雌伏于贾伯爷身后。
这样还能苟下去。
静待未来。
若是不服……
元春都送回来了,贾家还不识趣?
嫡脉众人身上哪个不沾屎?
天子真恼了,那就不是敲打那么简单了。
贾赦,贾政,贾珍都如同吃了苍蝇一般的难受。
却只能伏身行礼,并令赖大等人去宁府准备。
贾珍也是带着贾蓉赴宁府准备,他好歹还挂着族长衔头,心中再不甘,也是只能从命。
此时戴权并不急着走,笑吟吟对贾母道:“荣国夫人,不知道户部左侍郎林大人家的小姐,此时是否在?”
贾母心中纳闷,嘴上答道:“就在后堂。”
“奉圣命,请林姑娘在此莫要离开,稍后可能会有旨意。”
戴权神色从容,笑容满面,口气却是不容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