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和他对视上一眼,这大爷便如此紧张。
姜阿笱随意地收回视线,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哪怕他现在修为受损,但这具历经百年天雷的躯壳,终究掩不住九天之上的寒冽神息。
不经意间露出的神的威压也令这些凡人心悸。
姜阿笱闲适地转身,贴心地将金灿灿的背影留给看门大爷,避免自己神的威严吓到这位老人家。
中午饭点,葛大妈又拎着饭勺,将饭桶敲得哐哐响。
靠近墙角的广玉兰树,粗壮的枝干原本向天空舒展,如今却突兀地缺失了部分肢体。
新鲜的锯痕在灰褐色树皮上格外刺眼,木质纤维暴露在空气中,几滴树脂正沿着断面缓缓凝结成琥珀色。
被斩断的枝丫横陈在地,姜阿笱的眉心微微蹙起。
昨夜这树还好好的,今日为何被砍下一段枝干?
见姜阿笱盯着那棵广玉兰树看,小绵姐伸了个懒腰便往食堂走,头也不回道:
“把树砍了,就不能再翻出去了,你可安生点吧。”
闻言,姜阿笱微微怔愣,弯下腰抚摸着断枝的断面。
年轮纹路被骤然截断。
没想到是因为他昨晚的离开,这广玉兰树才被砍掉部分枝干。
指腹从粗糙的树皮上抚过,姜阿笱起身,右手负于身后,环顾精神病院。
普普通通,毫无法力外溢的现象。
“姜阿笱,赶紧进来吃饭。”
小绵姐不耐烦地探出脑袋喊他。
等姜阿笱一边观望着一边坐到座位上,老早就撇着嘴等着他的小绵姐立刻把碗筷甩到他面前。
“里脊肉还是鸡腿?”
“里……鸡?是鸡的哪个部位?”
姜阿笱黝黑的眼睛中闪着澄澈的光芒。
小绵姐歪着头强忍着翻白眼的欲望,直接盛了两个鸡腿到姜阿笱的碗中。
没好气道:“是猪肉。”
姜阿笱敛眸,原来如此,如今的凡间把猪肉叫作里鸡,好奇怪的称呼。
他抬头,喊住准备给其他病人添饭的小绵姐,在她烦躁的眼神中将盛满饭菜的碗向前推了一些。
修长的手指正不经意抚平衣襟的褶皱。
骨节分明的手腕翻动间,依稀可见当年在九霄时的端方仪态。
“既然如此,我要里鸡。”
小绵姐疲惫地呼出一口气,拖着发酸的腿慢腾腾地倒退回去。
饭勺还未触及碗沿,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端着半碗米饭跑来,碗里的汤汁随着颠簸微微晃荡,在碗沿溅出几滴油星。
石头两颊鼓鼓地嚼着食物,嘴角粘着饭粒,运动鞋底与地板摩擦出吱呀声,像阵小旋风般冲到姜阿笱面前。
没等小绵姐开口询问,他已一屁股坐上姜阿笱对面椅子,塑料凳脚与地面碰撞发出闷响。
小绵姐注意到石头的t恤前襟沾着酱汁,显然是中途离席的仓促痕迹。
她放下提在胯旁的菜桶,熟练地从口袋中抽出一张纸巾,温柔地擦拭着他的衣服。
男孩将碗往桌上一搁,不锈钢碗与木质桌面相碰的动静引得对面的姜阿笱侧目。
是那个头上带疤的孩子。
注意到姜阿笱看过来,石头伸出手指,指着姜阿笱的饭碗道:
“要好好吃饭,才能长大,变成大石头,鸡腿可好吃了。”
蹲着的小绵姐难得露出笑容,“就是啊,要好好吃饭。”
小绵姐起身,给姜阿笱换了一碗饭,随即给冲着姜阿笱摇头晃脑的石头加了一根鸡腿。
“谢谢小绵姐。”
石头脸上乐开了花。
他低头继续扒饭,筷子在碗里胡乱翻搅,米粒从碗边簌簌滚回碗底,但没有一粒米掉在桌面上。
吞咽间隙,总是会抬头瞥了一眼安静吃饭的姜阿笱,乌溜溜的眼珠透着漫不经心。
半碗米饭被吃得干净,只剩下那根鸡腿,油都凝固了。
对面孩童碗筷总爱相互碰撞,姜阿笱执筷的手却稳如庙中承露百年的铜钟。
低头时,鼻尖几乎要触到蒸腾的热气,却始终保持着不疾不徐的节奏。
蓦地,石头脚下一挪,跪在椅子上,把碗里的那根鸡腿丢在姜阿笱的碗中。
“你吃。”
碗里多出来的那根鸡腿上沾了不少米饭,姜阿笱抬眸对上石头亮晶晶的眼睛,冲他轻轻一点头。
“多谢。”
姜阿笱用筷尖夹住鸡腿,慢条斯理地将它吃入腹中。
连最细碎的米粒黏在碗底,他也会用筷尖沿着碗面轻刮三下,金属与竹相叩的脆响里,最后一点米饭便悄然归于唇齿间。
见姜阿笱吃完饭,石头双手撑在餐桌上,满脸的好奇。
“神仙也需要吃饭吗?”
腹中满足的姜阿笱虽然依旧坐得端正,但神态间隐隐透露着几分慵懒。
“仙体无垢,无需五谷。”
听着姜阿笱认真地回答,石头歪了歪脑袋,头顶上狰狞的疤痕左右晃动。
“那你为什么要吃饭?”
“我的仙体受损,食五谷亦可滋补。”
对面的男孩似懂非懂,姜阿笱将碗筷推到桌边,小绵姐正在收拾这边的碗筷。
他站起,眼底一片幽深,将食堂内的众多病人再次审视一遍。
旋即,他低头看向像一个无情的擦桌子机器般重复着一个动作的小绵姐,眸中添上一分无奈。
“你所说的神仙在哪里?”
没等小绵姐说话,正在低头思索的石头猛地抬起头,大声道:
“我们院里只有你一位神仙啊,没有其他的神仙。”
姜阿笱赞成地点头,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小绵姐给他一个合理的说法。
“呼,”小绵姐直起腰,拿着抹布的手一甩,直接指向不远处正在电视机前争抢遥控器的一个男孩。
坚定道:“就是他。”
姜阿笱顺着小绵姐所指的方向找过去,围在电视机前的那一群人正闹得不可开交。
他不动声色地扣住那个男孩单薄的肩膀,垂落的眸子笼着凡人看不见的碎金流光。
男孩只是睁着茫然的眼睛,看着穿着怪异的姜阿笱,瑟瑟发抖如秋蝉。
姜阿笱眼眸深处的昆仑镜碎片穿透肌肤的刹那,男孩的骨骼经络如水晶般透明,前半生化作无数星芒在经脉间流转。
可那魂魄深处看不出一丝作为神仙被封存的记忆,唯有凡尘烟火在血脉里静静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