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未敛,战鼓余音犹在。巴镇城头,靖乱军旌旗招展,烈风中猎猎作响,如龙腾虎跃,映着残阳下的血色余晖,彷佛在向天下宣告一场注定流传的胜利。
傅恒人头已斩,敌军溃退,巴镇易主。胜利的喜悦尚未散尽,但武阳的目光,却早已越过欢呼的人群,望向更远处的天边。他知道,战争的胜负,往往并不止于一场战斗,而在于其后的掌控与谋划。
他立于城楼之上,披风猎猎,银鳞枪斜倚在手,目光如刀。
“赵甲,钱乙、孙丙、李丁、谢戊。”
他一唤五人,各自自军中疾步登楼,甲胄未卸,神情肃然。
“此次一战,靖乱军声威大震,士气正盛。郑南、巴镇两地皆归吾手,地利在握,兵甲也已聚集万余。”武阳望向他们,语气沉着,“但这一万兵马,还未成军。我等若要以此为基,图大局,破川州、入涪江、还蜀地,必须趁势而动,整顿军马,积蓄粮草。”
“末将愿往乡间招募义兵!”赵甲抱拳请命,声如洪钟。
“我等亦可同行,四处分派,募勇选才。”李丁、钱乙等人也纷纷请命。
“好!”武阳颔首,“你们五人分头行事,以三日为限,各自带兵五百,深入民间招募,凡有忠勇之志者,不论出身,皆可纳入军中。重者赏银,技者授职,不得敷衍!”
“诺!”五人齐声应下。
随后,武阳转头看向身后笔挺站立的严林。
“巴镇百战之后,兵卒虽多,却无战阵之序。我让严林兄弟你整合旧部新兵,分列百队,按营操练。旧军者为骨,新军为翼,教其列阵行军、攻守合一。”
严林眼神一凛,沉声应道:“我愿请命!必三旬之内,令靖乱军成军如林,攻则如风,守则如岳!”
“很好。”武阳手抚银鳞枪,低声道:“我欲将靖乱军打造成轻甲赤军之列,悍不畏死,动若雷霆,彼时我军便可正面对阵大潘精锐,不再仰人鼻息。”
严林闻言心头俱震。轻甲赤军那是赫赫有名的精锐,万人敌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若能效仿,靖乱军之未来,便是虎踞山河之势!
随即,武阳将五人遣下,又命人清查城中仓储,统计粮草、战甲、马匹、兵械,一一登册。好在巴镇富庶之地,仓满粮丰,再加上郑南原有的积蓄,合共粮草足供半年之用。
……
安广郡外,大营如林。谢必安正督兵攻城,连日鏖战未克,心中正自烦闷。
忽一日,营外军士疾奔入帐:“报——刘蜀靖乱军统帅武阳,遣人送来密函,并呈大潘将军傅恒之首!”
“何人首级!?”
谢必安霍然起身,满脸错愕,震惊至极。
他大步走出帅帐,只见一员靖乱军士卒立于营前,身背木匣,手捧信函,甲衣尘满,眼神坚毅。
“开匣!”
随着令下,那士卒缓缓揭开匣盖,一颗血迹未干的首级赫然露出,正是大潘大将军傅恒,双目怒睁,面带不甘,神情犹在,竟仿佛死前一刻仍未信自己会死于武阳之手。
谢必安瞪眼看了许久,随即朗声大笑:“好!武阳果然是猛将!竟真取傅恒首级而归,此子,了不得也!”
他旋即命人厚待来使,赐食、安寝,又当场亲笔手令一封,命武阳“休整三日,即率军进攻西州,待日后与我合围川州,争早灭潘”。
然而,他的军帐中,一道阴影静静伫立未动。
诸葛长明,白须老者,衣袍简朴,目光却深邃如潭。他轻轻叹了口气。
“大帅可知,武阳年仅弱冠,初出之将,未二旬,便斩贺敬,取傅恒、夺巴镇,此等锐气,非池中物。”
谢必安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诸葛先生对这武阳总是为何如此紧张?此子虽勇,终究不过我麾下一将。我令其取首,他便献首;我令其攻西,他便启行。忠勇之人,正是麾下栋梁!”
“大帅未明。”诸葛长明缓缓说道,“此子智谋、胆魄、气度皆属人上,所行所谋步步为营。今日他斩傅恒,大振声威;明日他进西州,若再立奇功,士卒归心,地广兵强,日后岂肯久居人下?”
谢必安沉吟片刻,眉头略蹙。
诸葛长明正色道:“大帅,我知你素来不喜疑心之事,然为大业计,须防未然。此人若无制衡之力,日后势必反噬。大帅若仍欲用之,不妨于其军中安插我军重臣,既可分权制衡,亦不至激起嫌隙。”
谢必安陷入沉思。
帐外号角远响,攻城将起;帐内气氛沉沉,火光映照在谢必安眉宇之间,忽明忽暗。他望着案几上的傅恒首级许久,终于一挥衣袖。
“也罢。”他冷声道,“诸葛先生言之有理,便依你所言,派任监军大将——”
他目光一凝:“张威,乃我旧部心腹,调一万精锐归其麾下,由他同武阳传信兵一同返回,入驻靖乱军!”
“如此,才可安枕。”
诸葛长明缓缓点头,目光复杂。
翌日清晨,晨光洒落安广大营,一行人自中军帐启程南下,尘土飞扬。领首者,正是张威,身披铁甲,威风凛凛,其后万兵相随,如云压境。
而在巴镇之中,武阳正策马巡视新募之兵营,远望北方,隐觉风云又起……
大潘王都,川州。
风起时,檐角猎响,百尺高殿之上红漆金柱森然,重重宫门掩不住怒火欲爆的声音。
“混账!竟敢杀我傅恒兄弟!这武阳,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
怒吼声震彻王宫大殿,连满殿大臣皆面色骤变。
潘峰,身披暗金蟒袍,身姿魁伟,怒容狰狞如狮。他骤然从王座上起身,掀翻几案,茶盏碎裂于地,香炉倾倒,烟气翻涌,如怒龙吐雾。
他盯着手中的军报——“靖乱军统帅武阳于巴镇郑南交界处设伏,斩我傅恒大将军于马下,缴我军械三千余副,兵卒全部收剿。”。
“武阳……武阳!”潘峰咬牙低语,双目血红,脸上赫然已失帝王之风,惟有仇恨与杀意滚滚沸腾。
“区区一个小小武安县令之子……今日竟敢斩我义兄傅恒于阵前!这不是挑衅,这是——犯上作乱!!”
他怒不可遏地大步而出,一挥袍袖:“传令!本王要亲征巴镇!要亲自将那姓武的狗贼剁为肉酱,为我傅恒兄弟血祭!”
话音落下,殿上群臣大惊失色,纷纷出列跪拜阻拦。
“万万不可,大王三思!”一位上卿连忙叩首,“谢必安之势正猛,已连克我古涪郡两座大城,南线吃紧,我军正调兵南援,若此时大王御驾亲征巴镇,势必动摇全局防线,谢必安长驱直入,将威胁我川州王都!”
“正是!”另外一名上卿也起身道,“如今西州不过一隅之地,武阳虽胆大,但兵不满万,何足为患?反倒是谢必安,军马十余万,虎视眈眈!若为武阳调兵,失却防线,被谢贼所乘,那才是真正的亡国之祸啊!”
潘峰面色铁青,牙关紧咬。他高踞王座之上,手指紧扣龙案,咯咯作响。片刻后,他却猛然收回怒势,冷笑一声:“……你们说得倒也有理。”
“武阳区区贼子,能掀起几许风浪?本王又何必亲自出马?”
这时,一名面容清瘦、头戴高冠的谋士缓步出列,面如温玉,却语声冷峻。
“大王,臣有一策。”
此人名唤郑幽,自号“西川一策”,为潘峰自封的王朝丞相,权势滔天,掌握机要兵符、文武调度。虽无实封,却一言可左右大潘朝局。
“臣请调遣将军卫钟,率三万兵马镇守西州。”郑幽拱手,“不与武阳正面交锋,只固守要隘。待谢必安一破,再回首东向,南北合围,一举擒贼!”
“此策甚妙。”潘峰眸中寒光微动,冷哼道,“就让那武阳再蹦跶几日,等本王剿灭谢必安,再将他抽筋剥骨,祭我兄弟在天之灵!”
“传令——调三万精锐,由卫钟挂帅,即日启程,镇守西州!”
……
而就在潘峰愤怒传令之时,遥远的东雷郡中,也正有一封亲笔手信,缓缓写就。
这封信的主人,便是刘蜀王朝丞相——谢飞。
谢飞,四十出头,面如玉冠,气质沉稳如山,掌政多年,铁腕镇国,位极人臣。彼时的他,正对着一张密报冥思苦想,神色复杂。
那信是之前自武阳寄至的,当时他不过匆匆一瞥便弃于案头。
“武阳……一个通缉犯,弃官逃徒,竟也来谋求联络?”
但如今不同了。如今这份密报写着:“靖乱军于巴镇大破大潘,斩傅恒于阵前,夺两城,震动南疆。”
谢飞眉头微蹙,沉吟片刻后,挥笔亲书回信“吾闻将军忠义之志,振聋发聩;壮士之风,感慨悲歌。今之大乱,实赖将军以一己之身,肩负兴邦之责,感佩良多。”
“然今吾镇守东雷,麾下之兵皆在抗击氐羌蛮族入侵,实难分身相助。将军若能坚守西线,自清其患,他日吾若得暇,必倾力南援,克敌扶国。”
谢飞收笔,朱印盖下,旋即命人封信加急北送。
“此人……”他望向窗外叹息一声,“终究已不可小觑。”
……
而就在谢飞密信刚启程之际,刘蜀国都洛阳宫中,也正召开一次紧急军议。
金殿之上,群臣列班,气氛肃穆。
大将军陈先童身披战袍,立于金阶之下,手执密函,朗声奏报:“大王!靖乱军统帅武阳,于南郑之后又破巴镇,斩潘峰亲封大将军傅恒,大胜南疆,震慑敌胆!”
年幼的新君刘榭端坐于御座之上,只有几岁年龄,神情略显惶然。太傅在其身侧低语不止,满目警惕地望着陈先童。
“昔日逃臣,今日靖乱之主,真乃时势造英雄。”陈先童朗声道,“若我朝不能早日拉拢,反遭其忌,恐为后患。”
“臣请,封其官职,以国名正,号令行。”
群臣皆惊,有人起身道:“大将军,此人本为弃臣,如何可封?”
“正因弃臣而能自立为军,正因兵起一隅而震动八方,此等人物,若非友,必为敌。”
陈先童沉声一语,将满殿反对声压下,随即朗声宣诏:
“奉刘蜀王诏,封靖乱军统帅武阳为靖乱上将军,节制中汉郡、古涪郡一切军政,务必听调。望其以国为念,早平叛乱,还我河山。”
诏令成文,由飞骑持节星夜驰往巴镇武阳的靖乱军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