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铺着漆黑的木地板,已有几块塌陷。角落堆着杂物,一只铁锅正架在炭火之上,锅边有几片未剥尽的甘蔗皮,火苗舔舐着锅底,发出阵阵咝咝声响。
“你这锅里是……”
“糖汤面。”那人冷冷道,一边挽起袖子,“外人都不爱,说太腻,我却爱这味。”
“糖汤……”絔毓裔咀嚼着这个词,“甜的?”
“甜得要命。”他咧嘴一笑,“要不是喜欢,也不会一碗碗熬到现在。”
话音落,他便开始忙碌起来。
他先从墙边的竹篮里取出几根细长的糖蔗杆,熟练地用小刀剖开表皮,露出里面晶莹的纤维,然后将其置于木槽里,用一根短杠杆压榨,一滴滴甘蔗汁汇入陶罐。
这榨汁的动作干净利落,几无停顿,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他却不抹。絔毓裔看着,忽然有种错觉,仿佛他压榨的不是蔗,而是一段段时间,一滴滴,是从岁月深处榨出的甜。
随后,他将糖汁倒入锅中,与早已准备好的山泉水混合,慢火煮沸,再加进几枚看似普通的红枣、桂圆干和一撮极为细碎的桂花瓣。
“甜里不腻,得靠火候。”他解释道,“火候不到,糖水就是死甜;火候过了,花香全被毁了。”
絔毓裔点点头,目光却落在他开始处理面条的手上。
那是一种极薄的面片,形状不规则,如同撕裂的雪布。他将面片泡在冷泉中片刻,再轻轻抓出,放入沸汤中。
面一入汤,汤面上的油花顿时跳动起来,香气在屋内炸开。
“先别动。”那人一边盛碗,一边说道,“甜面得在入口前三秒,才能吃出那层‘回糖’。”
絔毓裔坐下,将碗接过。
这碗面汤泛着淡金色,红枣和桂圆浮在汤面,桂花点点,犹如落雪初融。面片漂浮其间,柔软而通透,几如凝脂。
他轻轻吹了口气,舀起一勺汤,入口。
起初是淡淡的温热,接着糖味慢慢铺开,仿佛一缕阳光在寒冬中钻入骨缝,紧接着,一股清香从齿缝涌上鼻腔,那是桂花的香,不浓却深。随后红枣的微酸和桂圆的绵软,慢慢从舌根扩散到整张口腔。
而面片,在那瞬间仿佛化成一缕绸缎,从喉咙滑过,什么都未留下,却又让一切留下。
“这是……祭面的味。”絔毓裔低声道。
“你也吃过?”那人一挑眉。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吃过,但它像某段告别。”
“那你就记住。”那人缓缓坐下,“这面,是送走的。”
絔毓裔静静吃完一整碗,然后抬头看着他,“你这碗面,送谁?”
那人没答,只是轻轻抬头,看着屋外那扇破窗。窗外,林子里的风声忽然变得急促,像有人在哭。
“吃完这碗,就别回头。”他轻声说。
絔毓裔不再问,将碗轻轻推远。
火焰噼啪燃烧,屋内余香未散。
絔毓裔起身,走出茶馆时,风吹得更紧了些,林叶纷纷飘落,像细雨,又像蝶群,在他身边环绕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