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的十八殿下,并不会觉得那一日有人送来的新衣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那新衣繁琐,宽大的袖摆以及勒的很紧的腰身。
但是十七岁的姜珏知道。
在经历了被色和欲凝望过五年时间的少年,没有被那些流言蜚语重伤,也没有被无数次的精神内耗摧毁,更没有迷失在这权欲的海里。
姜珏在这片权和势的土地上,成长到反噬一切的程度。
门外混乱还在持续,老去的中洲王还在床底下梦魇一般哭嚎,中州太子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轻声叫他:[阿岫……]
姜珏没有回答他。丢下染血的匕首,披上鲜红的储君服制,揣着玉玺,扯开收敛整齐的发,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
门外两军交战,御林军的白色甲胄簇拥这一抹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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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屋里,屋外的阳光斜斜的洒进来。
门边一道长长的金色,投射到少年暖洋洋的侧脸上。
这样的乖巧也是在讨好吗?
秦过想。
秦过伸手摩挲了一下少年的手背,突然开口:“你字为岫?”
珏是玉,岫是山。
“是的,姜岫。我的夫子希望我像山一样。”
姜珏比划了一下:“但是在城破之前,我没有离开过王城。”
他爬的第一座山,就是秦过的山头。
那里没有金玉堆积,甚至人们都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伤口疼痛的清晨,姜珏推开窗,可以看到远处连绵蜿蜒的山脉。
中洲王城之外,有这样巍峨的群山峻岭,还有这样广袤的天地。广袤的天地供养人们,中洲不需要姜族的血脉,而是姜族的血脉需要中洲。
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看着秦过,眼眸里面的光亮几乎灼伤秦过。
“太子来信,告诉我,他的伤好了,我该把偷来的东西还给他了。”
“他还教导我如何应对吴国,是在规训我,他比我更懂得怎么成为一个王。”
“他夸我破城破的厉害,是在说,他原谅我的僭越,只要我奉他为主。”
“太子殿下是一位很习惯于玩弄人心的人。”姜珏说。
秦过气还没消,闻言冷哼一声:“是啊,多好的政治家。”
阴毒到用人伦纲常来毁掉一个人。
姜珏不太理解政治家是什么,但是他依稀能听懂秦过的意思。见秦过那火气又要蹭蹭蹭往上冲,连忙又倒了一杯茶给秦过顺毛:“他本来就是作储君培养,幽王不理朝政,夫子们倾尽全力地在将他培养成新的中洲王。”
——曾经的姜珏也很天真地信任过这位太子殿下。
和所有人一样,觉得太子殿下温和有礼,是下一任很好很好的中洲王。
他也像无数人一样期盼着幽王快快死去,姜环快快继位,还中洲一个太平盛世。
在原本的历史轨迹里面,太子姜环可以力挽狂澜的。
他掌权之后,中洲会重新站在高处,成为新的天下共主。
或许花上十年,二十年,中洲会在姜环的手里重新繁荣,土地会重新长出粮食来,笑容会重新回到中洲百姓的脸上。
但是十年二十年那样长、长的好像永夜一样,中洲正在受难的人要怎么办呢?
还有那些困在雪下,还没掩埋的累累枯骨——又要如何原谅呢?
姜珏不想要下一个中洲了。
他不想再遵循那荒诞的礼法,尊崇一个德不配位的人,就因为血缘高贵?
他这想法要是被众人知道,恐怕会将他抓起来烧死。
在无数个备受折磨的夜里,姜珏就是这样不断的推翻自己,再重整旗鼓。
他那些憎恨终于在五年的时间里化成了不甘和野心!
——如果幽王可以、如果姜环可以、为什么姜珏不可以?
——如果那些人都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在那个清晨,他因为秦过而找到了新的理想。
极致的力量和强大会赋予新的规则。
不是中洲——那烂透了的中洲王城里面只有腐朽,他不需要第二个中洲!
他不要等待着姜环受命于天还中洲一个依旧看不到希望的未来。
他要秦过给他的天命!
少年的眼神太过炙热,初见的那些恐慌、疯癫、以及灵魂里面呐喊的不安都已经消失不见,在他的眼眸里化成了一片璀璨的星海。
“承玄,我封你为公卿,给你封地,给你爵位,凡我有的东西,都有你一半。”
——就连太子都没有办法封公加爵,只有王才可以。
——他要成为新的王。
秦过被那璀璨的目光吸引,凑近了些,屏住呼吸,视线落在那漂亮的眉眼。
他看到在磨难里面被打磨得精致的漂亮灵魂。那样纯粹的张牙舞爪,又那样的迷人。
在这样至极的吸引里,那疯狂的野心滋长都变成了必然。
少年在泥泞里面生根,发芽,在这个混乱的时刻,在秦过的手里,舒展枝丫,成为了一棵新生的树。
好可爱啊……
秦过想。好想碰一下。
视线落在少年的脸颊上,秦过也这么做了。
他凑过去,用手轻轻贴了贴少年的脸庞。
在少年的愣神间,秦过说:“殿下,说话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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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过被哄好了。
没脾气的秦过继续忙碌了起来,底下人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底下的人看着姬淮泽站着进去躺着出来,只剩了半口气,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秦三又开始给姬淮泽熬药喂饭。
他忙得满头是汗,看着姬淮泽半死不活的样子又有些惭愧,急得团团转:“我……我今日和大哥说……你不让我脱衣服……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事儿……我就说,你单单不让我脱,大哥可能为我出气……”
虽然秦三不认为秦过会因为这件事把姬淮泽打的只剩半条命……
但是万一呢?
万一大哥心里有气,觉得自己受欺负了?
秦三觉得大不了以后自己热一热,再也不提脱不脱衣服的事情了嘛。
姬淮泽咬着牙,脑海疼的突突跳。
第一时间是:完了,这顿打还真是没有白挨。
抿着嘴,还要安慰秦三:“不、……是我惹了秦公不快……”
果然,秦三表情一变:“你惹我大哥干嘛?他从来都没发过这么大的火,大哥一天天这么累,你还气他?你就不会顺着他来?”
姬淮泽告饶:“是,是我不对……”
姬淮泽又不是傻子,他在王城见了那么多幽王的娈宠,要是不知道这些,他还能板直地说自己没有什么龌龊心思。
你看那些军营里的其他人在乎秦三脱不脱吗?秦三扒光了去河里摸鱼他们最多都只会说一句小心别被小娘子看到,注意点影响。哪里像姬淮泽这样,看了一截腰就如临大敌似的?
他这顿打还真是一点不冤。
要是秦三来晚一点,他就算被打死,也不冤。
闭了闭眼,姬淮泽道:“是我的过错,之后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