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上,顾尚书在絮絮说着此次朝觐及出使种种。
皇帝颇为满意的点头。
“陛下,此次万国来朝,尽显我大楚天朝上邦之威。而出使大夏后,必能与西域各国长久往来,安定繁荣——”
户部尚书和气融融地恭贺,见皇帝有些笑意,继续道:“自北伐后,西北边境几乎再无匈奴进犯,大楚正应趁此时机休养生息。”
暗自觑向那平静的龙颜,他叩拜道:“老臣斗胆叩请陛下减少北地戍兵,以此减轻百姓徭役负担,与民休息——”
皇帝还未开口,兵部尚书急急走出:“不可,北戎狡诈,时时劫掠边境,若减了戍兵,匈奴必愈发猖狂!陛下三思!”
殿内议论纷纷。
又有不少人站出,或支持或反对,皆言之有理。
皇帝沉眸,望向护国大将军道:“爱卿以为如何?”
“回陛下。”那老将军出列,肃穆道,“北伐一战,我军不仅取下河西,更是重创匈奴,以至其内部相残,无暇他顾。”
“老臣以为此时正该减少戍兵,轻徭薄赋,劝农力本,与民休息,方能长治久安——”
众人皆噤声,皇帝微微颔首:“那便将陇西、北地、上郡戍守之兵减半,此事便交由爱卿。”
“老臣领旨。”
众人暗自思忖——减的都是卫家军,老将军这是以退为进?
但看君臣二人一唱一和的模样,似乎早已说定......
“臣有本启奏——”大理寺卿忽然出列,“镇国军营死囚一事现已查明,正是罪将申容私自提囚,又私刑滥杀,而镇国将军治军不严,至使其罪行今朝才明。”
“臣有过,请陛下降罪——”镇国将军叩拜道。
“那申容拟何刑?”
“回陛下,当褫其官位,刺配边疆。”那铁面无私的面容不带感情道。
皇帝轻轻颔首,“如此,便结案吧。”望向那跪伏的镇国将军,“卿此后须知人善任,严明治军——”
“臣接旨。”
“鸿落不仅揭露此案,此番接待来使亦有功,擢授礼部郎中。而昌平候连日巡卫京师有功,授金吾卫中郎将。”
“臣领旨谢恩。”二人叩道。
陛下真是恩威并施啊......
众人大有瞧得分明的,只是噤口不言。
散朝后,卫鸿落寻着父亲,低声道:“父亲前番说陛下自有深意,可是早知今日?”
“嗯。”那严肃的面容轻轻颔首,“风雨欲来......”
果然,陛下还真是打一巴掌给一甜枣啊——
裁了近半卫家军,又给他俩授官,借军营死囚案除镇国军一臂,还借此敲打镇国将军......
大楚以武立国,武将一度压过文臣,自寒门取士起,陛下便有意提升文官......
她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纵使陛下信任卫家,可军功赫赫的大将军最忌功高盖主......
此世卫家必全身而退......
从赐婚试探、刺杀姑息、探花授官、当众封将,密旨迎降,再到裁撤卫军,调任礼部,她这位伯父兼舅父,到底是皇帝......
她会好好做这趁手的刀——
去礼部见到顾老头后,卫鸿落沉默半响才拱手作揖。
兜兜转转,还是在老头手底下......
她本对其无甚好感,可王得为临走前苦口婆心地劝着:
“小将军啊,咱们那位顾尚书就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多多担待——”
“想当年他训在下可跟训孙子般,但在下仍旧觍着脸凑上去——老头嘴臭,但人不坏——”
“老头就是规矩多了点,他怕你初次应付不来,还特地让鸿胪寺卿去领着你。时日长了便会发觉,老头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顾老头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看着手中册简,“去主客司。”
“得嘞,属下这就滚——”她脚底抹油正想开溜。
“站住。”顾老头递来一叠整齐的册简,“有惑可来寻老夫,莫要鲁莽行事——”
卫鸿落双手接过,点头如捣蒜。
有点明白什么叫刀子嘴豆腐心了——
主客司宾礼,和她之前做的事差不多......
——
夜色深深,郊外密宅,二人对弈低谈——
“尚书倒颇能领会上意——”
“哪里哪里——”户部尚书满脸深笑,缓缓转动着袖中佛珠,“在下不过顺水推舟,将军才是当断则断......”
“呵。”镇国将军冷笑一声,铁甲寒光凛凛,“若非陛下有心打压武将,我又怎会自断一臂——”
“诶——”他信手掷下白棋,“到底是那边损得多些......”
望着那被围困的黑子,那冷冽的面庞冷哼一声,扬袍而去。
几日后那颗弃子被押送前往北疆——
申容蓬头垢面,全无半点将军模样,形容落魄与囚徒别无二致。
他麻木的脸上那墨字分外醒目,而那苍鹰般的双目也没了锐意......
牢中经历不堪回首——他们强逼他认罪,呵......若无他们授意,他又怎会提囚作靶?
可恨这无妄之灾......
“快走!磨蹭什么——”身后士卒不耐烦地催促,猛地推他向前。
戴着枷锁的他行动不便,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申容稳住身形,咬着牙朝前走去。
只是才入山岗,便有一群蒙面人冲出,那长剑纷纷朝他袭来......
纵使躲闪抵挡,仍寡不敌众,被砍倒在地......
鲜血从后背缓缓流出,赤日当空,他却觉凉意渗骨......
纵使他认罪还是要被赶尽杀绝吗......
那白刃劈来,他默默闭上双眼......
片刻后,闻得林中蝉鸣声声,申容才惊觉自己竟还活着,猛地睁开眼,却见——
黑羽鸦袍的关内侯立于眼前,那沉毅冷漠的面容在烈日下分外灼目,随手拭去剑上血迹,“我可保你不死,但你——”
那长剑指着他额角,居高临下地冷声道:“得立功而归——”
申容想不明白,明明是小将军揭露他,为何关内侯却要救他?
况且他们本分属不同阵营......不过他已被弃了......
“死?还是活?”那剑抵着他额间,渗出的血沿着眉心一路滑到鼻尖。
他猛地双手握住剑,咬牙沉眸道:“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