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云景山庄格外静谧。
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响声。
沈豆蔻举着一盏灯笼虚坐台阶,支着下巴守在陶枭的书房外,正琢磨怎么和他搭几句话呢。
她老远就瞧见百草堂的马车,紧张地冲到书房里,躲到陶枭的椅子后面,紧张兮兮地说:“一会儿就说没看见我。”
陶枭低头看她颤颤巍巍的小脑袋,髻上戴着毛茸茸的发饰,又傻又可爱。
沈豆蔻以为是老爹派人捉她回去。
等陶绾绾等人下了马车,没有百草堂的人,陶枭才温沉地说:“出来吧。”
沈豆蔻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确定安全才出去,又见穆九受伤,忙跑出去关怀。
陶绾绾和她解释当晚发生的事情,又让她在庄中安心住下,他爹早已知晓她在云景山庄,不会来抓她。
这样,沈豆蔻一颗心才彻底放回肚子里,嘀嘀咕咕地说:“下次受伤,不用劳烦爹爹,我也会包扎呀。”
“我们惜命。”陶绾绾等人不约而同地说。
沈豆蔻只觉遭到侮辱,气呼呼地辩解:“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草堂的大小姐,不会差到哪里去!”
“好好好。”陶绾绾哄着她说,“你厉害,回屋睡觉去吧。”
沈豆蔻余光瞥见林彦问和惊歌一同进屋子,凑到陶绾绾耳边,小声八卦:“绾绾,我真的觉得林公子和小侍卫关系肯定不一般,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住在一个屋子里,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一般了?就是纯得不能再纯的主仆情谊啊!”陶绾绾气急,也不等她说完就打断。
“又没说你,你激动个什么劲儿?”沈豆蔻疑惑地盯她看。
陶绾绾拼命眨巴眼睛,偏过头不敢和沈豆蔻对视,不受控制地双颊泛红,继而强言狡辩:“惊歌一个姑娘,我这不是怕玷污她的清誉吗?”
“我看你是看上林公子了吧?”沈豆蔻挑着眉瞪着眼,越发凑近,看她脸颊风云变幻,最后落得一抹云霞。
陶绾绾本也想请教她“女子如何倒追”,干脆就承认得了,推着沈豆蔻进屋子,神神秘秘地问:“我是觉得彦问很好,为人正气,一表人才,主要是聪慧过人,换做谁不喜欢。”
“我就不喜欢。”沈豆蔻说。
“谁管你喜不喜欢,你跟我说说,都是怎么追的。”
沈豆蔻从床底下翻出一大堆话本,一本本挑:“这本是女追男,这一本也是……你都拿回去好好学学。”
“这么多?”陶绾绾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你就没点实战经验?”
“我也就爱慕过桃花斩。”沈豆蔻说完,圆溜溜的双眸转动一圈,大言不惭地说,“不过现下移情别恋了!我觉得你哥挺好的,你帮我追你他如何?”
“我哥?”陶绾绾想起这么些年,陶枭也不曾对谁心动,估摸着是块顽石,但她若不答应,只怕沈豆蔻还怪她不肯帮忙,犹豫一下就说,“也行。”
同时,在心里补充,若是被虐得体无完肤,可不要在心里怨我。
姐妹俩愉快地达成合作,摩拳擦掌准备追夫了。
女子要自立自强,幸福掌握在自己手中!
子夜,皓月高悬。
陶绾绾坐在书案前,正刻苦专研话本里女追男的技法,这确实不容易。
她虽然也被人称为混世魔王,但做不到沈豆蔻那般死乞白赖;其余是些勾引入套的媚计,也不符合她飒爽磊落的行事作风。
看了这么多,若真说有什么作用,便是让她明白“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这句话是骗人的。
陶绾绾伸了个懒腰,正准备灭灯睡下,瞥见陶枭书房的灯灭了,他拉开门出来,站在廊下出神,望着漫天星宿叹气。
“哥。”陶绾绾出去,正好有事儿跟他打听。
陶枭回过头,见陶绾绾一袭单衣,青丝随意垂着,双眸明亮毫无睡意。他嘴角轻抿,眼中满是宠溺,问:“众人早已睡下,你怎么还没睡?”
“这个这个……”陶绾绾略显尴尬,女儿家的心事难以启齿。
陶枭将肩上的单衣取下,温柔地给陶绾绾披上,又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一切都了然于胸:“我的绾绾长大了。”
“我早就长大了。”陶绾绾一噘嘴,轻声嘀咕,忽然转移话题,问,“哥,那三兄弟是不是还干龌龊勾当?”
陶枭神色一变,眼神也冷起来,语气不善:“你打听江湖上的事情做什么?”
“我本就置身江湖,如何打听不得?”陶绾绾也急。
陶枭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叹口气:“哥哥没日没夜打理云景山庄,就是想让你做个富贵喜乐的大小姐,平平安安过完一生。”
“但你所想,并非我所愿。”陶绾绾摇摇头,也望着天空说,“哥,我知道你待我好,从小到大又当爹又当娘,把我养大。在旁人看来,我出身好,样貌好,功夫也好,应当知足。但我时不时在想,这些都不要,生在普通人家就好了,自由自在。”
陶绾绾也不知什么时候,云景山庄是她的靠山,同时也是枷锁。
“绾绾,抱歉,哥哥不知会让你这么不开心。”平日里,陶绾绾都是嘻嘻哈哈地打趣,闯了祸撒娇道歉,陶枭自然会替她收拾残局。
以至于,在陶枭眼中她始终是个孩子。却没想到,她真的已经长大,有自己的想法。
“那你把我当大人,我就原谅你。”陶绾绾乘胜追击,立马讨便宜。
“行行行,都听绾绾的。”陶枭知道妹妹鬼机灵,一番煽情只是铺垫,顺势也告诉她些事情也无妨,“你是想问,今日刺杀穆九的,到底是谁吧?”
陶绾绾不置可否。
“据可靠的人报,是费老大手下的喽啰。”
“费宏?”陶绾绾呢喃。
费宏从前是山匪,后来天子派京官来西洲剿匪,当时的几个老大都被就地正法,其余小喽啰改邪归正。
费宏便是那时脱颖而出,一朝成为新头目。如今还住在曾经的老巢,南郊那块地界,和云景山庄算是临河对望的老邻居。
西洲改革后富裕起来,山匪做起见不得光的生意。但不残害平民百姓,都是些黑吃黑的业务,官府也懒得管。
“谁买了穆九的人头?”陶绾绾又问。
陶枭啼笑皆非:“这我哪知道,真以为你哥哥无所不知啊?但我调查过,穆九还能查到点东西,在京都也是跑堂,再贩卖情报。至于林彦问……”他盯着陶绾绾,摇摇头,“你这位朋友应当来头不小。”
在陶绾绾心中,哥哥是无所不能的,惊讶:“还有你查不到的事情?”
“绾绾,江湖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凶险的多。”他长嘘一口气,似有种老父亲放手的姿态,“你要蹚,便去蹚吧。云景山庄永远是你的后盾,哥哥永远在你身边。”
陶绾绾一撇嘴,眼眶泛红,伸手抱住陶枭的腰,躲到他怀里。
陶枭单手搂着她,风一吹,竹叶翻飞,他看见有叶子飘落在她肩上,轻轻替她捻掉。
雏鸟终究还是要离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