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景山庄下山的小道蜿蜒曲折,五人前后错落地走着。
陶绾绾和穆九并排,她还在翻看案集,同时咂摸先前的对话,凑上去问:“穆九,你是不是觉得这案集里,有什么秘密?”
“最好有。”
“你们都看许志成不顺眼?”陶绾绾觉得,他们似乎跟一字千金对上了。
“你看得顺眼?”穆九反问。
陶绾绾咬牙切齿地说:“我恨不能砸了他家的招牌,烧了他家的店,为民除害。但哥哥肯定又要给我擦屁股。”
以前倒是砸过一次,赔了不少钱。
“你娇滴滴一小姑娘,怎么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以后谁还敢娶你?”穆九打趣她。
陶绾绾仰起头,青丝顺着她的动作高甩飞舞,她气定神闲地说:“本大小姐想怎么样就什么样,活着又不是为了嫁人!”
穆九知她说的在理,也羡慕她有坚实的后盾,可以做自己。
“陶大小姐果然潇洒,女侠风范。”穆九这是真心话。
陶绾绾却以为他在酸自己,哼一声不再搭理。
忽然,她翻到一个案子,念出标题:“‘打铁匠之死’?这案子看着有点眼熟。”
“怎么个眼熟法?”穆九之前虽然听小乞丐们说过些许西洲的诉讼案子,毕竟太少。
“这案子我还记得。可并不是本子上记录的这样呀。”陶绾绾已经粗粗看完。
穆九拿过册子,快速浏览,同时问:“本来是什么样?”然后又指着个字问,“这是什么字?”他之前已经翻来覆去看过,稍一瞧,便记起案子里的内容。
“人物没变,但案子却不同了。”陶绾绾白穆九一眼,没好气的补充,“醍醐灌顶的醍醐……”
林彦问见他俩讨论起来,也凑上前去,拿过册子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陶绾绾解释:“这个原本的诉讼案子,是一个民妇,起诉好色的公子哥,为轻薄她,失手杀了自己的丈夫。最终是公子哥赢了,无罪释放。但在许志成的笔记里,却是民妇赢了,公子哥被判死罪,这是为何?”
忽然,穆九茅塞顿开,激动地说:“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那你倒是说啊,装什么蒜?”
穆九将手放到唇边:“嘘……”随后又仔细看起案集来。
他擅长揣摩人心,从这本册子中就可以看出,许志成极度自信,甚至自负,并且爱慕虚荣,想着有朝一日能扬名立万。
换句话说,他可能会将自己犯下的所有冤案,以案子的真实模样撰写下来,自己推翻自己胜诉的辩词,相当于自我对垒。
当然也看得出,其中不乏演绎的成分。
“这是在干啥,独孤求败吗?”穆九又重新看一遍,心中的思绪渐渐理清,忍不住怼陶绾绾一句,“绾绾,你得加油了,许志成觉得世间无一对手,完全不把你看在眼里。”
“那他……说得好像也没错啊!”沈豆蔻好死不死地插一句,目前看来,许志成确实从无败绩。
“都别打岔!穆兄,说重点。”林彦问认真地说。
“都过来!”穆九朝众人勾勾手。
另外四人并过去,他们围成一个圈,交头接耳地嘀嘀咕咕一阵,穆九把事情交代清楚,然后胸有成竹地说:“好了,咱们分头行动吧!”
“穆九哥哥,那我呢?”沈豆蔻委屈巴巴地问,她还没分配到任务呢。
众人上下打量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也不会功夫,废柴一个呀。
“你帮穆九哥哥去醉香楼顶班吧!”穆九开心地说。
“啊?我哪是干苦力的料啊!”沈豆蔻的惨叫惊得枝头飞鸟振翅,扑哧扑哧的逃散。
陶绾绾将打铁匠的案子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在西洲城里引起不小的轰动,百姓都想,证据确凿,这好色鬼总算要遭报应了。
那日夜黑风高,公子哥喝得醉醺醺的,从烟花柳巷出来,看见打铁匠的媳妇有几分姿色,上前轻薄。
谁知被打铁匠撞见,两人扭打起来,失手杀了人。
妇人便将公子哥诉上县衙。
当时公子哥非礼妇人就已经闹出声响,街坊邻里亮着烛灯,有的在屋里听动静,有的在门缝里看热闹,没人敢出去劝架帮忙。
等人命案出来后,百姓恨不能将这好色之徒除之而后快,都去作证,说看见是公子哥杀的人。
公子哥家里只有这一个宝贝儿子,自然想方设法要将他救出。
整个西洲的讼师都找遍了,最后,只有许志成敢接这个注定败诉的案子。
许志成在公堂上,是这样辩护的:“公子哥日日寻花问柳,早已亏空了身子,力气恐怕还比不上身体健康的姑娘,哪还能和一个整日干重活的铁匠扭打?还杀人?简直就是笑话!”
这话一问出,来作证的老百姓看着跪在地上,瘦巴巴的公子哥,都哑巴了,不敢再说话。
“再者,这把尖刀是从后背刺入,公子哥始终在和铁匠面对面扭打,他如何从身后刺入?他身上可一招半式都不会……”
许志成还在公堂上比划一下,面对面扭打确实做不到。
而在这之前,他就已经套话过妇人,公子哥是不是和打铁匠面对面扭打的,妇人答:“是。”
之后见许志成这般说,妇人又想开脱,越发被抓住语言上的漏洞,一击而溃。
就这样,许志成在公堂上巧舌如簧,很快就将案子翻过来。
原来,是那妇人和打铁匠不和,整日吵架。
这天两人又发生口角,打铁匠动手打人,妇人怒从心中起,恶从胆边生,趁着打铁匠不注意,拿起尖刀从后背刺过去。
打铁匠发现后,要继续打妇人,妇人衣冠不整地仓皇出逃。
刚一出门,就和公子哥撞了满怀,行轻薄之事。
许志成翻供时,将事情经过一一陈述,妇人自知无法狡辩,便承认罪名,被腰斩而死。
这一案对许志成成名至关重要。
自那以后,许志成的门口才挂上“一字千金”的匾额。
但是,在许志成亲自写的案集中,却是另一个故事。
妇人将尖刀插入打铁匠后背,吓得仓皇出逃,遇到公子哥,惨遭非礼。
打铁匠出来和公子哥扭打在一起。
公子哥用力推到打铁匠时,他撞到墙,背上的尖刀刺进心肺,这才丧命。
故事里,许志成并非是公子哥的讼师,而是在替妇人辩护。他让仵作验尸后,证明刺入后背的刀伤并不平整,第一击不致命。
第二次扎入的才是致命一击。
故而,公子哥才是杀人凶手。
讼师还原真相,替妇人洗脱冤屈。
而现实中已经被腰斩的妇人,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并未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