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闻窗边传来开门声,紧接着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陶绾绾分明知道来人是谁,却还是多此一举地问:“谁?”
穆九笑盈盈的脸从窗边探过来:“饿了吗?你最喜欢吃的盐花生。”他猜到陶绾绾又要挑灯夜战,特意让陶伯留的。
花生是前一日才从土里刨出来,带着泥土的芬芳。在苕英河的水里洗净,放在大铁锅上煮熟,放上大把大把的盐,别提多好吃。
“你还不睡?”陶绾绾伸手抓过一把,一边吃一边丢到窗户外的竹林里。
“睡不着。”
穆九顿了顿,又低声感谢,“今天谢谢你。”
他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甚至能听见他柔和的呼吸。
“哪轮得到你来谢我。”陶绾绾挑眉轻笑,“我做这一切,又不是为了你。”
“那替百姓谢谢你。”穆九又说。
陶绾绾还是不乐意:“你当自己是谁?能代表百姓?”
穆九吃瘪,他不过就是想感谢陶绾绾仗义援手,怎么就这么难。
“你惯会跟我抬杠的。我就不要面子的吗?”穆九没好气地说。
陶绾绾抬起眼帘瞅他,双眸明亮,泛着盈盈光泽。
穆九立马就服软示弱:“是是是,我不要面子。陶大小姐说啥就是啥,小的给您剥花生。”
“嘁。”陶绾绾露出小人得志的笑容。
话音落下,两人相顾无言。
半晌后,陶绾绾才自言自语似的开腔,“我选了一位乐师老伯,曾和女儿在乐坊里弹琵琶唱曲儿。后来,女儿被恶霸欺辱推下了楼,不幸丧命。县衙里判的失足坠楼……老人家如今无儿无女,孤苦无依,等翻了案,我接到云景山庄做个杂役,一来能免他被报复,二来能安享晚年……”
穆九静静听她说,不言不语。她既已安排好,支持她便好。
“绾绾。”
陶绾绾絮絮叨叨只是为了排解内心苦闷,并不在意谁在倾听。
“怎么了?”她抬头望去。
穆九和她四目相对,忽然一愣,又摇摇头道:“没什么。”
他舌头打结,脑中一团浆糊,不知说什么好。
只是看陶绾绾说这些话时,他心中燃起一从火苗。
从前哪有贵人把贱民的生死放在心上,难得陶绾绾想得周全。
在穆九的劝说下,陶绾绾小憩一会儿。没多久天光大亮,众人吃过早膳便下山。
陶绾绾准备亲自去劝说苦主乐师,众人自然没有意见。
白日里走在南郊巷巷口,冷冷清清,渺无人烟。等夜色降临,歌舞升平,这里便是人间天堂。
“便是这处了。”陶绾绾停在幽深巷子的破落门楣前,低声道。
沈豆蔻朝里望望,眼露不忍:“这能住人吗?”
院子破落,杂草丛生,屋檐上瓦片稀稀拉拉,并不能遮风挡雨。
“你们在外等我。”陶绾绾心中叹口气。
乐师年纪大了,找不到活计,如何能过得好。
她兀自推开院门,走进关不严实的屋子,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躺在床上。
许是有光线透进去,才羸弱地问:“是谁来了?”
“老人家,我是云景山庄陶绾绾,有一事相求。”陶绾绾是个直率的个性,也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说明来意。
老乐师一边听一边咳嗽,捂着胸口挣扎着起身。
陶绾绾附身搀扶,被老乐师伸手推开:“老夫卧病多年,别染给小姐。只是小姐所求之事,老夫不敢答应。时日无多,怕只怕还未助小姐成事,便已入土了。”
陶绾绾只当他是胆小,怕被牵连,连忙说:“我会替老先生治病,并接到云景山庄,护你周全。再活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
“小姐请回吧。”
见老乐师心意已决,陶绾绾铩羽而归。
在外等候的四人,见她垂头丧气地出来,自然明白事情没办成。
穆九宽慰:“绾绾,无诶。实在是不行,咱们找个讨巧的法子,买通个苦主,或者找人冒充……”
“知法犯法,该当何罪。”林彦问阴沉着脸,不满地斥责。
“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别当真……”穆九顾着安慰陶绾绾,口不择言。
“想也不该想……”
就在此时,破落院子里传来梆梆梆的敲击声。
陶绾绾并未在乐师屋里看见琴,应当换银子典当了。
“《破阵曲》。”林彦问说。
木棍敲击桌面的声音虽不如大鼓来的浑厚有力,但跳落的音符连贯流畅,在早日萧瑟的南街巷,带来一股苍凉的劲道。
这是乐师给他们最后的祝福。
陶绾绾一扫失落暮气,扯扯衣裳,单手叉腰,一撩鬓角的碎发,潇洒地说:“本小姐从小到大就没顺过,这点困难算什么!”
沈豆蔻掩嘴偷笑:“没顺过还骄傲了不成!”
陶绾绾脸皮厚,也不在乎她笑话,指着天高声大喊:“有本事来啊,本小姐还没怕过谁!”
沈豆蔻也受到感染,跳起来大喊:“我也不怕!”
林彦问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温沉地说:“绾绾,我支持你!”
陶绾绾望过去,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
穆九见他俩眉来眼去,心中不是滋味,连忙插上一嘴:“绾绾,我也是支持!”
“谁稀罕。”陶绾绾一撇嘴,傲娇地别过头往前走。
穆九一愣,随后懊恼地追上去:“你这可不对,双重标准啊……”
沈豆蔻都看热闹似的笑话:“穆九哥哥,绾绾双重标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现在才发现吗?”
“你个小丫头,也欺负我!”
五人打打闹闹地朝外走,没多久便听见远处传来吵吵嚷嚷的声响,连忙过去看个究竟。
声音是从第一赌传来的,他们过去时,门口已经围着一堆人。
第一赌虽然开在南郊巷,但距离县街主街只有几百米,一有热闹,四面八方的人便围上来。
“死了,真死了!”
陶绾绾连忙挤进人群,只见苕英河边躺着一个浑身湿透的人,不对,是尸体。
她上前查看,顿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伙伴们:“是李三。”
林彦问连忙给惊歌使眼色,她也过去查看。
穆九则混迹人群,和人套近乎:“老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突然从第一赌冲出来,跳到苕英河里,我们只是看笑话,也没当回事。捞上来就已经死了。”
“是啊,我也看见了。”
“输的倾家荡产,想不开吧!听说把老爹的棺材本都输地精光。”
陶绾绾抬起头,朝第一赌周围望去。
二楼雅间一片帷幕刚好落下,在帷幕背后的人低声道:“你输了。”
路人已经报官,衙役此时赶来,将蹲在李三身边的陶绾绾和惊歌赶走,恶声恶气地遣散看热闹的百姓:“县衙办案,闲杂人等退让。”
衙役将李三的尸体放在担架上抬走。
沈豆蔻被汹涌地人群撞得一个趔趄,她不满地瞪圆了双眸,余光正好瞥见李三的尸体被抬起,胳膊僵硬地从担架侧边重重落下。
她神色微变,稍有不解,但没有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