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得遍体鳞伤的皇后原本伏在地上,虚弱得近乎奄奄一息,一动不动,不注意,还以为这位皇后已经死了,听了这话,突然艰难地抬起头,急切道:“不用……不用查了,是本宫……本宫指使人害的晋王世子,本宫认罪。”
看着地上命都丢了一半的女人,皇帝鼻子有些泛酸,几十年的夫妻,怎么也有点情义的,到了这步田地,她不为自己冤,求饶,却还顾着太子,可知,这是要命的罪啊。
“废后可有证据证明是自己所为?可莫要替他人顶罪,否则,两罪并罚,本王一个也不会放过,此事,本王忍了十七年,已然对不住妻儿,今天既然回来了,该讨的债,本王连本带利全都讨回。”晋王俊眸凌厉地看着皇后道。
“晋王,她认了,就是她了吧,证据,哀家手里也有一些,你难得回京,也去见见你的妻儿,最近,他们受了不少苦,你回来了,可得好生安抚他们。”太后微微叹了一口气,素来不喜欢皇后,太假,又狠毒,主持中宫几十年来,她手上没少沾血腥,最让太后恼恨的,当然是夜笑离被害一事,太子当时年纪小,没有皇后帮忙,又怎么可能指使得了武功高手?怎么有那般周祥的计划,逃过晋王府和慈宁宫的耳目?
皇后认罪,并不冤枉,何况,她如今也废了,太子已然残废,能用残躯换太子一命,皇后也算是求仁得仁,全了她的心愿吧,到底太子是皇家血脉,留他一命吧。
“母后!”晋王岂有不知太后的心思?
可这次回来,就是来为阿夜撑腰的,这些年,冷落了他们母子,人越是年纪大,就越想亲情,越想过平宁的家庭生活,远在边关的晋王爷,也有厌倦了漂泊的时候,既然要给他撑腰,就要撑得彻底,当年的伤害是阿离的心结,这个结,必须解开,否则父子关系难以融合。
“一命换一命,何况,到底阿离还是活得好好的,虽然受了这么些年的苦,可是……”太后眼圈红红地看着晋王,眸中有着淡淡的祈求之色。
太子也废了,他的余生,未必比阿离当初好过,一个没有了男根的男子,一个好色*的太子没有了做男人的能力,对他来说,何偿不是折磨?
而且,因为没有了传宗能力,太子之位很快就要失去,从万人之上的储君之位下来,又是一种痛苦,太后觉得,这种惩罚,可以抵消夜笑离当年的伤害了。
“母后,您认为,这样的结果,阿离会接受吗?”晋王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道。
“散了吧,散了吧,众位卿家辛苦了。回去歇息吧。”太后没有回答晋王的话,却挥挥手道。
皇帝正求之不得,对贺相使了个眼色,率先往乾清宫而去。
贺相看了晋王一眼,见晋王并没有反对之意,微微摇了摇头,跟随皇帝去了乾清宫。
阿瑶想要的,不只是打皇后一顿,甚至杀了皇后出气。
可是,晋王的表现,好象要让她失望了,受了那么多苦,莫非只是死个皇后,报复一番就罢了么,一切,又要回到过去的原点?
贺相边走,边思虑着晋王回来后的打算。
众臣散去,很多人还沉浸在皇后受刑时血腥恐怖当中,很多人脸色苍白,木然地走着。
裕亲王唇边噙着一抹冷讥,大步离开。
“王妃就在慈宁宫里,你接她们婆媳回王府吧。”出了太和殿,太后道。
晋王怔了怔,王妃竟然就在慈宁宫里?先前她怎么没有出来见自己?
“她在照顾瑶儿。”太后解释道。
晋王默然,并没有多言,沉默地跟着太后去了慈宁宫。
安嬷嬷过来行礼,看见晋王,怔了怔:“王爷没有碰到王妃么?她已经回王府了。”
夫妻已经很久没见,明知晋王在宫里,王妃却先回了王府。
晋王俊秀的眸子里滑过一丝冷意,向太后一辑道:“母妃,儿世先回王府了。”
急急忙赶回王府,王府大门却紧闭着,侍卫过去敲门,大管家亲自过来开门,看了王爷一眼,既不行礼,也不吱声,默默地转身离去。
王爷皱眉:“忠叔,你怎么了?”
大管家挤眉弄眼的指指府里,头一缩,抬脚就跑。
这是怎么了?
王爷更加奇怪,走进门,感觉整个王府怪怪的,冷冷清清不说,连个仆人也不见,不是说王妃回了府么?为什么还没有人来迎接本王呢?
王爷心情沉沉的,感觉很不舒服。
副将也面露怒色:“王爷,王府好生怪异。”
王爷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副将立即闭嘴。
到了正院,冰儿正端了一盆水出来,看见王爷,水盆往地上一放,急急地跑回屋里。
“冰儿,莫非你也不认得本王了?”王妃屋里的大丫头,王爷岂有不认得的,看她如此紧张惶恐的样子,晋王爷又气又好笑,莫非本王是洪水猛兽不成?
大步走进正院,照样冷冷清清的,一直跟随王妃的容妈妈不见了身影,冰儿身子一闪,也不见了,诺大个王府,全都冷清清的。
王爷越发觉得难受,在北疆时,几乎天天想着要回王府,感受家的地温暖与平和,可是,回来后,迎接他的却是冷冷清清,让王爷感到越发空荡孤寂起来。
王妃应该不在正院,外面人影一闪,王爷身子如箭一样射出,如雄鹰般伸出铁臂,瞬间将正要闪入树间的人捉住。
拎了下来。
“属下见过王爷!”惊雷反应很快,既然逃不掉,就识时务,王爷罚起人来,可是很可怕的。
“小子,跑什么?”王爷恼火道,整个府里的人,都躲着不肯见自己,这小子还在本王面前想逃,王爷又好气又好笑。
“属下……属下……”惊雷一双大眼滴溜溜转着,竟然突然往前一窜,又要逃,王爷真生气了,手中铁链一甩,就缚住了惊雷:“小子,就算你轻功了得,想在本王面前逃脱,你再练个十年再来吧。”
“多谢王爷指点。”惊雷很灵泛的向王爷一拜道。
“臭小子,说,世子爷呢?”王爷没好气道。
“世子爷啊,在家呢?”惊雷道。
这话等于没说。
王爷抬手就是一记铜捶,“这里就是本王的家,人在哪,快说。”
惊雷摸着头,苦脸道:“不是属下不说,是王妃有令,不许说,王妃说了,反正这个府里有王爷没王爷都一样过,二十年了,早习惯了。”
有本王没本王一样过?
以往每次回府,王妃有多兴奋,有多开心,有多幸福,王爷还没到,王妃就早早地备好一桌好酒好菜,然后,等在王府门口迎接,有时一等就是一两个时辰,当王爷骑马赶到时,还没下马王妃就欣喜雀跃地跑过来替他牵绳……
而王爷虽然很享受王妃热情,但是,总面无表情,冷清从容的样子面对王妃,以前习惯了,所以,从来没感觉到有多珍贵,反而还有点郁闷,她成为晋王妃也有几十年了,怎么还是学不会端庄沉稳优雅呢?
可现在,王妃突然没有了以往的热情,不但没有热烈的迎接仪式,整个王府都冷冷清清,感觉心里都跟着冷清,发凉。
王爷闷头就走,惊雷抹了把汗,偷偷拉了拉王爷的副将,对着夜雨轩指了指。
副将了然地向前,朝夜雨轩去。
夜雨轩里,远远地就传来轻快地笑声,透过纱窗,可看见柔柔的灯光下,几个人景或坐或站,似是正在一起用饭,气氛温馨又宁和。
副将刚要伸手掀门帘子,王爷手一抬,顿住,静静地看着屋里的一幕,好象,有没有自己,这个家,也一样的过,从何时开始,王妃和阿离母子已经习惯了没有自己的生活?
这么多年来,为了当年的意气,真的冷落他们很久很久了。
一丝愧意难得的涌上了心头。
就算王妃不懂武,阿离那臭小子可是武术行家,自己来了这么久,脚步声,呼吸声,他不可能没有听到,这小子,根本没拿自个当回事。
那还巴巴地逼自己回京做什么!
刚有点愧意的王爷脑子很快又升起一个念头,恼火地一掀帘子,大步跨了进去。
王妃正给穆清瑶盛汤,而穆清瑶正把碗里的一块排骨夹在夜笑离碗里。
就象是定格了一般,所有人都僵住了,怔怔地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王爷大步走过去,袍子一掀坐在王妃身边:“添副碗筷来。”说这句话时,王爷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极力压制住心口的那股郁气。
似雪正要转身去后堂,王妃淡淡道:“对不起,只做了三个人的饭,王爷不是去了慈宁宫么?怎么没陪母后一起用餐?”
竟然如此不咸不淡的语气,生疏而又冷淡。
王爷心口一滞,冷冷道:“这是本王的府第,本王不该在此用饭么?”
王妃抬眸,对跟来的冰儿道:“去让正院的杨妈妈为王爷准备一桌酒菜,夜雨轩是离儿的小家,王爷在此不合适。”
不合适?你这个做婆婆的能在,我这个做公公的来了就不合适?
王爷气得差点掀桌!
似雪僵在原地,不知该去还是不该去。
王爷抬眸,冷冷地扫她一眼。
似雪吓得脚一软,拧身就往后堂跑,王爷生起气来,那眼神能把人冻死!
夜笑离垂首用饭,当没看见王爷一样。
穆清瑶愕然地看看王妃,又看看自家相公,好不容易王爷回来了,这对母子却如同看见佰生人一样,他们是有多气恨王爷啊?
感觉气氛太僵,沉闷得连呼吸都快停止,穆清瑶清了清嗓子:“那个……”
刚开口,一大砣肉丸子就塞进她的嘴里,“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夜笑离少有的横了她一眼。
好吧,有些事情,不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打得了圆场的。
同情地看向王爷,用眼神告诉他:您自求多福了,相公对我都发脾气了,可见这事儿媳我也插手不了。
王爷被她小白兔一样的眼神取悦,瞪了夜笑离一眼,柔柔地对穆清瑶道:“慢些吃,不是伤还没好么?别噎着了。”
美大叔不止帅,还这么温柔啊。
穆清瑶立即星星眼,包着个大肉丸子拼命点头。
后脑上立即挨了一记:“你过门时,可有接过公公红包?他都没有正式喝过媳妇茶,一句话就让你感动了?”夜笑离鄙夷地瞪着穆清瑶。
这也太不给脸了,王爷习惯性地抬手,照着夜笑离的脑门就打去,夜笑离一动不动,冷冷地平静地看着他。
王爷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
阿离小的时候,一说错话,王爷就会拍他脑门,这个动作早就作习惯了,可曾几何时,这个被自己拍过脑门后,乖巧地垂下头的孩子,已然长大了,目光疏远而又戒备,仿佛自己是个佰生人一样。
心里象压了一块大石,酸涩之余,又感觉尴尬,默默地自袖袋里拿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盒子来,递给穆清瑶:“乖儿媳,是爹爹不好,爹太忙,没能赶来参加你们的大婚,这是爹爹给你补上的。”
穆清瑶刚要伸手去接,一只手就拍来,这回是王妃:“怎么说你也是日进斗金的主,没见过东西啊,眼皮子这么浅!谁的东西给你你就要?”
好吧,这对母子都在气头上,都拿她当出气媒介呢。
穆清瑶眼巴巴地瞅了那盒子一眼,默默垂头继续扒饭。
刚才还温馨快乐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且压抑了起来,王爷僵坐在位子上,似雪拿了筷子来,他也没动。
王妃和夜笑离自顾自地吃着饭,当王爷是空气。
穆清瑶感觉好玩之极,全福神经都调动起来,关注着这一家三口的动静。
刚夹进碗里的辣椒被一双筷子夹走:“伤口未愈,不能吃辣。”
穆清瑶是无辣不欢的,自从受了伤后,夜笑离是半点辣星子也不让她尝了。
筷子停在碗里,委屈地瞪着夜笑离。
王妃夹了筷子黑鱼肉给她:“乖,听话,忍几天等伤好了,娘给你做一大桌子湘菜好不好?这个吃了对愈合伤口好。”
“可是娘,我已经喝过一碗黑鱼汤了。”我想吃辣,没辣怎么咽得下饭?
夜笑离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小瓶酱来,挑了一些放在穆清瑶碗里:“这个你肯定喜欢。”
穆清瑶尝了一小点,哇,竟然是番茄酱!
“相公,哪来的?”
“吃饭,哪那么多废话!”见她喜欢,某人又黑着脸多给她挑了些在碗里。
穆清瑶沾着酱,吃了一大口饭,笑咪咪地看着夜笑离:“相公,你对我真好。”
夜笑离的脸仍黑黑的,可那双清亮的眼眸中,却染上一抹得意与喜悦,看她的眼神越发宠溺了。
很好,夫妻恩爱,婆媳和睦!只是没自己什么事。
王爷越发觉得心里梗了根刺,从小到大,晋王爷无论在皇宫还是在朝堂,在边关,几时不是呼风唤雨,姿意嚣张的?
平生还是头一回被人如此冷落与排斥,还是被自己最亲的家人,这心情如何好受?
蹭地一下站起来,转身就往外走。
王妃和夜笑离眉眼都没有抬。
穆清瑶担心地睃了他们两个一眼,正要起身,肩膀被夜笑离压住:“好好吃你的饭,管这么多做什么?他这样离开又不是一次两次,顶多又出去个三年五载就是,没他我和娘也没死。”
晋王猛地回身,怒指夜笑离:“你还有没有当我是你爹?”
“对不起,早在我三岁之时,我就以为我是个没爹的孩子。”夜笑离冷冷道。
三岁时,小小的他被恶人掳到御花园后山,抽干了他身上的血,敲碎筋骨,那时候的夜笑离,多希望爹爹能从天而降,打走坏人,救他!
可是,被扔在山洞里好几个时辰,又冷又痛时,爹爹在哪?
晋王脸色一僵,眼里几不个见的滑过一丝愧意。
夜笑离出事时,晋王正在西山大营训练新兵。
等得了信,赶回京城时,夜笑离已经奄奄一息,太医束手无策,若不是那个大和尚……
“你在记恨我?”子不言父过,就算当时自己有疏忽,但他是自己的儿子,百善孝为先,他凭什么恨自己?
夜笑离冷冷一笑,眸眼不抬,继续吃饭。
这种不屑的表情让晋王更加恼火,“你好象忘了,若不是爹这么多年在军中手掌大权,你们母子有现在这么安逸的日子么?”
王妃听了手中筷子“啪!”地一声摔在地上,蹭地站起来:“很好,这些年我们母子蒙王爷庇佑,管得太安逸,王爷现在就可以休了我这个王妃,顶多,我带着阿离和瑶儿回南越去,永远也不讨你王爷一点光荫。”
说着,一手拉起夜笑离,一手拉起穆清瑶,就要往外走。
成亲二十几年,这还是头一回见王妃发火,她是单纯的,贤良的,更是好脾气的。
这么多年,默默地替自己在京都守着这个家,独自抚养离儿长大……
额间竟然有了丝丝白发,眼角也布上细细淡纹!
王爷突然觉得,自己是真愧对这对母子了。
可是……
他是堂堂王爷,连皇帝面前,都不曾低过头,何况是自己的女人儿子?
“好,你们今天敢踏出王府一步,就再也别想回来。”
素来高高在上,又死要面子的王爷忍着心痛冷冷地来了一句。
当年,王妃爱他至深,因着只是小小庶女,没有胆子也没有资格,所以只会躲在角落里暗暗地偷窥,偷偷地喜欢着。
在大师府,她总受嫡姐的欺负,嫡母的压搾,可她从无怨言,那种境地下,仍然简单而快乐的活着,并不当一回事,他忍不住问她:“你就是生气么?她们不要的衣服给你穿,吃剩的东西给你吃?”
“她们不要的衣服也可以给下人穿,吃剩的还可以扔了,可她们都没有,都留给了我,说明姐姐们还是想着我的。”当时,小小的王妃就是这样回答的。
这句话,象颗种子,根植在他的心里,这样无欲无求,乐观又大气的女子,才是他想要的。
那时候,他肯跟她多说一句话,多给她一个眼神,都让她欢心雀跃,而现在呢?
现在王爷也相信,王妃不敢赌这口气,王妃对他的情,不会因时间而流逝。
所以,他才敢下这句重话。
果然,王妃的背影一僵,顿在原地。
王爷眼里升起一抹得意,这个家,他才是家主,王府,本王才是发号司令的那个人。
可是,他的得意没有维持三秒,王妃就头也不回地拉着一双儿子媳妇跨出了大门。
轮到王爷僵在了原地。
急切地冲口而出:“秀云……”
“金秀云已死,王爷有事可去烧香。”王妃头也不回地说道。
不是她已经死了,是他们当自己死了吧!
王爷气得俊脸发白,既着急,又生气,一脚踹翻椅子。
“好,金秀云,你真这么本事,本王就……”
王妃猛地转过身来:“就如何?休了我是么?阿离,准备纸笔。”
王爷僵住,怔怔地看着一脸平静的王妃,以往也吵过架,她会生气,会哭,会眼泪巴答的跟他讲和,可是,现在,她连生气都不屑了。
王爷突然感觉一阵心慌起来,这是他的家,眼前的人是他思念的妻子,虽然他从来不肯承认,在北疆的日子里,有无数个夜晚因为思念王妃而不能入眠。
可好不容易回来了,她竟然逼着他休妻!
休了她,他还回京城做什么?
休了她,他就成了孤家寡人,还在北疆苦守做什么?
休了她,家就没了!
原来,他一直不明白,最想见的,就是相逢时,她欢喜的笑脸。
最想听的,就是她虚寒问暖的关切。
最想喝的,是她亲手斟上的一杯茶。
最想吃的,是她亲自下厨做的饭菜,就算味道时咸时淡,他也甘之如饴。
最惬意的,就是坐在书房里,他描绘,她磨墨,或是暖阳下,他在桃花树下散步,而她,踩着小碎步,踹着气跟着,时不时的听她喊:王爷,慢点,妾跟不上……
夜笑离真的往屋里去,王爷急了,伸手一拦:“死小子,你娘让你去,你就去?你还有没有当我是你爹?”
“我没……”
穆清瑶向前一窜,捂住夜笑离的嘴,“爹爹,你错了,快认错。”
她若不捂着,阿离那句我没爹是不是就要说出来?
王妃要休了他,阿离也不认他这个爹!
王爷一脑子的官司无处申,这丫头还要他认错。
“若不是我,你就死在刑场上了,你也说我错了?”
帅大叔还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王妃和夜笑离哪里是真生他的气,若真有气,就不会留在王府里,而是远远地躲到王爷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这么些年,王妃一个人抚养病弱的夜笑离长大,多少辛酸与苦痛,王妃都咽在肚子里,从不与外人说。
可王爷不是外人,王爷是她的丈夫啊,她做那么多,不就是为了王爷的一句温暖的话,一句体贴么?
穆清瑶明白,以往王妃没有暴发,那时因为日子过得还算平静,可这一次,自己差点死在了刑台上,而且,王爷只晚来一步,也许……
王妃可不知道夜笑离安排好了一切,她被幽在慈宁宫里,不许去刑场,有多着急,多担心,多难受,种种煎熬都积在了王妃的心里,终于,都化作了对王爷的怨。
王爷再强硬下去,事态可能会更恶化。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是解不开的结呢?
王妃和夜笑离要的,就是王爷知错,要的是以后。
“爹爹,您要这么说,我也帮不了你了,您不回来,我照样不会死,因为,我有个疼我,宠我,拿我当心头肉的相公,他不可能扔下我,让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受罪的,他会竭尽所能求我,陪伴我的。所以,你回为回来,真的不重要。”穆清瑶淡淡地说道。
王爷听得一滞,刚才用饭时,阿离这小子对这丫头有多体贴,多照顾,他都看在眼里。
当时,王爷心里还有些微的不屑与恼火,这小子在老婆跟前太作小了,天下只有女人服侍男人的,他倒好,转了个个,把老婆当成宝贝样哄着。
以往,只有王妃服侍自己的份,只有王妃在自己跟前伏低做小的,哪会象阿离,没点男人的尊严与架子。
可这丫头说,她在刑台上也不怕,因为,她相信,阿离不可能扔下她孤孤单单一个人,不会让她一个人受苦。
不错,阿离这小子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有北戎第一高手和南楚皇帝亲自守护,这丫头根本就不用担心。
是在骂自己,他听出来了。
如果易地而处,在断头台上的是王妃,怎么办?
阿离给这丫头安排好了一切,自己呢?
远在北疆,赶得及回来救人么?
脑袋一阵麻炸,细细的汗冒了一头,背后也凉森森的。
“秀云,本王不会再象从前那样,一走就好几年,从今以后,本王在府里陪你们母子可好?”王爷终于黯然而又热切地看向王妃,俊眸中闪着愧疚与惊惧,刚才的联想,真的吓到他了。
王妃紧绷的脸就一松,眼神也软了,正要说话,夜笑离道:“留在京城?你舍得你的将士么?再说了,留在京城又如何?皇帝要杀阿瑶,太子要害我,你又能怎么办?跟皇帝闹,打皇后一顿,或是把朝臣都召来发一顿威风?有用吗?你能守着我们多久?你死了之后,我和阿瑶怎么办?你的孙子怎么办?不是照样要受皇帝一家的欺负?他欺负不了,他的儿子接着来。”
王爷怔住,阿离的意思竟然是……
“当年,你因着血脉亲情,因着兄弟手足,因为不愿意皇祖母伤心,宁愿放弃帝位,可皇帝可以感激你的退让?你唯一的儿子我,差点就死在他们手里,为的是什么?我才三岁,我招谁惹谁了?我的苦难,难道不是你的退让惹出来的祸端?”夜笑离又道。
他的苦难,全是因为他的退让惹出来的祸端!
这句话,象把重锤狠狠地砸在王爷的心上。
王爷清俊的身子晃了晃才站稳,原来,儿子怨他,真的一直在怨他。
可他说错了吗?
如果当年,先皇没有下旨传位给自己,如果当年,拿着召书,自己肯奋力一搏,在上位的就是自己,阿离就是太子,谁敢对太子下手?
退让就退让了,退让了就该知道,那是皇帝的心结,是留在皇帝心里的一根刺,因为太后的一句话,又惹来了阿离的祸端。
皇位是太后逼着他让给皇帝的,太后知他不甘,许诺,若皇帝的儿子不争气,承位的,会是他的儿子。
那也是先皇的意思,大锦国力日衰,后世选君挑贤,而非立长,这个贤,亲王子嗣也有资格。
这几十年,因为自己的疏忽与冷落,这对母子确实受苦太多。
“阿离,你皇祖母还健在……”
王爷艰涩地说道。
当年,与皇帝的夺嫡之争一触及发,京城很快就要血流成何,手掌手背都是肉,皇帝是早就立下的太子,先帝遗诏却改立他为帝。
臣子们不清楚,太后却清楚遗诏的内容。
都是亲生,手掌手背都是肉,伤了哪个太后都心痛。
可是,大儿子执拗而又凶狠,劝是劝不下的,只好劝孝顺良善的小儿子。
晋王在母亲的眼泪攻势下,原本并没有妥协,是男人,哪个不渴望至高无上的地位?
可太后拿命威协。
皇位以后可以再争,但娘亲只有一个,晋王不愿意为了那个位置,连亲娘都不顾,就算坐上去了,也心难安,那不是人能干得出来的事,皇帝能,他不能,因为他的血是热的,是红的。
“皇祖母糊涂,你也糊涂?可此你一人的退让,换来的是大锦朝的加速没落,是大锦百姓的水深火热,你一直缩在北疆,不理朝政,可知大锦官场有多*,百姓过得有多困苦?可知一个明君不令能流芳百世,还能造福万民?你的退让不是伟大,根本就是自私,你的眼睛里只有帝王家,没有天下。”夜笑离毫留情地冷嗤笑道。
只有帝王家,没有天下!
这又是当头一棒。
还从来没有人如此鄙夷地喝斥过自己,无论在朝堂,还是在边关,晋王都是万众瞩目,嚣张霸道,令人敬畏的主儿。
可却被儿子狠批了一顿,被说成格局太小,没眼界和胸怀。
“是啊,爹,您退让了那么多,到头来,回京还是要对您根本瞧不起的人附首称臣,您的儿子妻女还是要受他家的制约与欺凌,一句话没说好,可能就是杀头的大罪,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把生杀大权掌在自己手里更安全的。您不想再经历昨天刑场上的事情,就听阿离的吧,反正本来也是夜家的,您在那个位置上,只比皇帝做得更好,为什么不呢?这可是利国利民又能保护妻儿的最好办法啊。”穆清瑶在一旁敲边鼓。
“可是,一场夺嫡,要死多少人?朝堂风云变化,百姓也会遭殃,你们可明白?”晋王冷冷道。
“长痛不如短痛,皇帝养出来的儿子也没几个是好的,你若真有孝心,就别让祖宗基业被几个不肖子孙给败了去,不然,王爷百年之后,有脸面对先帝么?”王妃冷然地说道。
晋王再一次僵住,只顾了母子情义,忘了父皇临终前的嘱托……
真的是孝么?
“我饿了。”
晋王突然说道。
夜笑离与穆清瑶愕然,这是几个意思?不是在谈军国大事,谈造反么?
王爷还真会破坏气氛,这么紧要的关头,竟然说饿了,这个弯,可没拐十个也拐了八个,相距千里啊。
“我这就去给你热,你爱吃的蒜蓉虾早就准备好了,还有,李记的碗豆黄,也早让惊雷买来了,刘记的香芋酥,陈妈的酸菜鱼……”王妃却脸色一喜,拉着王爷往屋里去,絮絮叨叨起来。
穆清瑶真有点跟不上自家这两个公婆的节奏,看了夜笑离一眼。
夜笑离长吁一口气,拍拍她的手。
穆清瑶跟着也进了屋。
桌上的冷饭冷菜很快被撤掉,几个下人也因为主子们之间的气氛变得轻松而松了一口气。
冰儿忙着去给王爷沏茶,王妃却道:“你不知道,我来。”
边提起红泥小炉上的铁壶边道:“王爷爱喝红袍,又先洗茶,头倒茶王爷是不喝的,茶叶也不能太多,*片就好,太浓王爷觉得涩,嗯,就这样,以后可记住了?”
冰儿瞪大了眼睛,看着王妃熟练地沏好茶,端给王爷。
王爷深深地看了王妃一眼,接过茶,喝了一口,正是想念的味道,鼻子顿时泛酸,差一点,就再也尝不到这个味道了,如果昨儿个在刑台上的是王妃……
明明知道是自己吓自己,王爷的手还是忍不住颤了颤,一把捉住正要去厨房的王妃的手:
“秀云,我真的错了。不该扔下你们母子这么多年的,身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我做得很不好,你们生气是应该的。”
王妃的泪顿时就下来了,反握住王爷的手:“王爷在边关,可想念我和离儿?”
王爷哽声点头。
“王爷有多想,我和离儿就有多盼着王爷回来,思念之情,超过王爷的双倍。”王妃道。
王爷的心更是一痛,拉她坐下:“以前年少轻狂,得不到,又懒得看,就远走他乡,来个眼不见为净,却把你和离儿害苦了,前些年还不觉得,越到这几年,越发想念你和离儿,总是夜不成眠。”
“那你还三年五载的不回家?”夜笑离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眼底,却也是润润的,这厮和王爷一样,也是个死要面子的,明明就很想念王爷,这会子还装成一脸平静,酷给谁看呢。
“我在边关十七年,也不是白呆的,明着他是皇帝,暗着,军事大权全在我手里,阿离,你既然有大志,爹成全你。”晋王认真地说道。
“可你还是放过了太子。”夜笑离不满道。
“一个不足为惧的废物,留着,是让他生不如死,现在,麻烦的不是太子,也不是皇这,而是二皇子,再过几日,他也要回京了,太子一废,他就是绝对的继承者,这些年在军中,也是经营了一些人脉的,最头疼的还不在这里,而是贺初年。”晋王道。
穆清瑶一脸讶异:“你说贺相?他会阻止阿离?不会吧。”
种种迹象都表明,贺相可是她的亲爹,他又是个爱女狂,肯定不会帮着外人,而是自己啦。
晋王意味深长地看了穆清瑶一眼:“贺初年身上有很多秘密,你们未必知道,他与睿贵妃是有协议的。”
这点不难猜,贺相这些年一直是支持二皇子的。
莫非,他与二皇子还有什么别的瓜葛?
“好了,我真的饿了,一日奔袭八百里,劫完法场又闹朝堂,你们当我是铁打的么?”王爷却不肯再多说,抱怨道。
原来,为了赶回来救自己,王爷着实也尽了心力。
穆清瑶歉疚地说道:“爹爹,我去做饭吧,您还没有尝过儿媳的手艺呢。”
晋王俊眉一挑:“哦,本王以为你只会做生意呢,还会做饭么?”
“你以为都象你的眼光那么差?”夜笑离冷冷地来了一句。
王妃倒没什么,仍笑呵呵的,正告诉穆清瑶厨房里有什么菜呢。
王爷脸一板,抬手就是一记:“死小子,你爹我的眼光怎么不好?象你娘这样的好女人,你下辈子也找不到好不好。”
成亲二十多年,王妃还是第一次亲耳听到王爷这么夸自己,顿时,整个人都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