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榻上,司徒泊一面如白纸,唇色因失血多过泛着青白,神情紧绷,额上青筋直跳,大夫战战兢兢立在一旁。
良久,司徒泊一吐出一口浊气,平复着心中的郁郁,去看床上那人。
青纱帐垂落,朦胧中只能看见容招的轮廓。
“他怎么样了?”
“容公子的伤势看着唬人,其实只伤了皮肉,脾肺肝脏并没有受到损伤,多养养就好了。”那边的大夫回道。
“用最好的药,尽心照顾他。”司徒泊一气若游丝的嘱咐道。
他身边的大夫见他如此还要强撑着说话,连连告诫道:“少庄主莫要再说话了,您伤口虽小,伤的却深,剑口距离心脏不过三寸,经脉受损严重,需得好好将养一年。”
轻纱帐内,容招听着大夫说距离心脏只差三寸时,不自在的抿了下唇。
他气司徒泊一,但毕竟两人多年情谊,当时气血上涌的厉害,现在冷静下来他自是不想司徒泊一出事,只是隔阂已生,再像从前那般相处终究是不可能了。
如削葱白的手撩起纱帐,半遮半掩露出一张容颜秾丽的美人面来,“你在这儿躺会儿吧,我去隔壁。”
“一起吧。”
容招听着他这轻浮之语,蹙眉起身,拒绝了他的提议。
司徒泊一叹了气,没有勉强,挪步到榻上躺下,头疼的整理着刚刚听到的信息,以及脑中原主的记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司徒泊一的父亲,这琢玉山庄的庄主,司徒蒙,正是正道武林久找却一直寻不到影子的魔教教主。
这琢玉山庄上上下下都是魔教中人。
当年容招的父亲可谓是一代天骄,江湖上人人皆知的大侠,无耐交友不慎,又有个酒后好吹牛的毛病,自以为和司徒蒙是刎颈之交,醉后说起自己曾是前朝四世三公容氏后代。
先祖侍奉的灵帝,在国破后交付有一张藏宝图于他,让他扶持幼子,以再图大业。
但新君行事谨慎狠辣,先帝所有血脉均死于非命,有负先帝之托,先祖不愿侍奉新君,自尽随先帝而去,此举惹怒新帝,令容家世代不能入仕为官,几代之后便流落至今,那张藏宝图便一直传了下来。
只是,他尊照先祖遗训至今未动。
他说的有鼻子有眼,一会儿惆怅,一会唉声叹气,司徒蒙便起了歹心,想杀人夺宝,无奈人是杀了,根本没藏宝图的事。
纯粹是容父自己吹牛,他确实是四世三公的容家后代,不过是那种八竿子能打一打的亲戚,就算真有机密,容父也不可能知道。
司徒蒙气恼自己被骗,怒杀容父容母,容招那时出去玩了,根本没看到司徒蒙。
司徒蒙原想就此离开,行至半路忽的想起他年幼失怙,自己若是作为容父好友收养他的话,在江湖上的声望岂不是可以大大提升,施舍一口饭便能得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于是,便收养了容招,并且善待与他,每次家里来了贵客还会令容招出来见客,在外说他对旧友之子,容招也感念他的恩德。
司徒蒙能当魔教头子也不是泛泛之辈,他原名姬不言,因没活人见过他真面,又为了在江湖上行走方便,便弄了个假身份,改名换姓为司徒蒙,是位富有的商人,在琢玉山建了这山庄,广交豪杰,在山下开商铺酒楼,边打听消息,边不误挣钱。
他初来乍到做出了一副向往武侠的模样,往各个名门大派中跑着求学。
他那时都三十多岁了,蓄着胡茬,一脸兴奋的展示自己从连环画上学的招式,滑稽可笑,根本没人当回事,不然一摸骨就会发现这人根骨极佳。
姬不言胆大,那些江湖门派心大,总之,没人拿这个商人当正经事看,都拿他当个乐子瞧,比如,司徒蒙今天去xx门派了被拒绝了,司徒蒙到沧州了,去了xx门派了……那段时间司徒蒙是整个江湖上的笑料。
但人家魔教教主心态过硬,尤其是想到若事成后能坑死这群人,心里就爽的不行,深入角色,每次被一门派拒绝了便长吁短叹,甚至每每当场洒泪。
有人问他既有心习武为何不年轻些便来拜师学艺,司徒蒙便道父亲不同意,如今,父亲去了。
众人闻言心里五味杂陈,原以为对方是一时上头,哪成想人家自幼便有了这志向。
一些热心肠的便告诉他,功夫都是从小练的,二十岁便晚了,何况三十岁的,骨头都定型了,大器晚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披着司徒蒙的姬不言再次泪流满面,那绝望的悲愤倒是令人不好意思笑他了。
试问谁仍能在三十多岁去执着追求于幼时梦想,并且在每家门派都碰壁,仍跨沧、元、黄三州求武学习,一路被嘲笑也不改初心的。
单单是这份不被流言所击垮的勇气都教人敬佩。
从前一些江湖门派以拒绝司徒蒙为乐,还生出优越感去吹嘘自家门派是如何拒绝这个不自量力的老财主的,现在舆论反转,人人都为司徒蒙喊加油,他们这些曾经大放厥词说司徒蒙是蠢货的人可遭了殃。
名门正派都讲究,如青山派,他们算是正道魁首,德行品行是否端正是考核的一大标准,但门中弟子也有漏网之鱼,查出名下弟子曾有此行为后一律逐出师门,并且以青山派的名义向司徒蒙致歉,还赠送司徒蒙了一本强身健体的书。
人家大门派都不怕丢面子,并且出了一套解决方案,其他一些门派随即跟着致歉。
司徒蒙收了青山派赠礼,客客气气的将向往武林的劲儿演的极足,没有托大拿乔,再三谢过了青山派掌门岳长亭,表示自己并不计较那些年轻人的恶语相向,他也知晓自己错过时间了,只是不试一试,总不甘心,亦不想年老卧榻时徒留遗憾罢了。
当日司徒蒙来青山派时岳长亭并不曾亲自见过,乃是门下长老去的,现在见他言语间觉得他性子爽朗,活的自在潇洒,不由欣赏起来,两人信件往来中便成了笔友。
司徒蒙在沧州平城建了琢玉山庄,乔迁那日,岳长亭还亲自来道贺。
司徒蒙可一直是想深入江湖的,山庄建好了,开始下一步广交豪杰,为自己孩子找武学的师父,那时司徒蒙的儿子都十岁左右了,已经习武了有段时间了,被看出,司徒蒙便不好意思道是自己给孩子从小找了武师,大家闻言都理解。
好友交了,消息也慢慢灵通起来了,听闻他们要去讨伐天合教,闻言给岳长亭通消息,又去拜访武林盟主石白凤,表示自己要出一份力,捐钱资助行动。
天合教,同魔教一样是人人头疼的邪教,和司徒蒙不同,他什么样江湖中大部分人都认识,但没杀死过。
天合教的教主也是天生的武学奇才,堪称前无古人,他喜怒无常,有时会施舍贫困人家一两银,有时也会因人一句话不如他意断而断他双腿。
他行事招摇,心高气傲便看不上司徒蒙这种行事畏畏缩缩的,两人虽一邪教一魔教也并不对付,而且约莫是做的同一种勾当,两人关系甚至比和正道关系还要差劲儿。
有机会坑天合教一把,还不用自己的人手,顺道再坑这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人一把,司徒蒙那是大力支持啊!
等两方交战时司徒蒙挑了个小有名气的门派,把人家一锅端了,连看门狗都没留,捐的钱以另一种行事回流到了司徒蒙手里。
司徒蒙暗里做的勾当可无人知晓,大家只看到了他为江湖出钱出力,比自己生意还上心。
慢慢的在江湖上,被人戏称司徒大财主,说他撒钱入江湖,靠钱通各位掌门的关系,可司徒蒙确实成功了。
琢玉山庄的名头在茶馆里被人提起的次数比一些小门派要高的多,而且随着近些年来司徒蒙的孩子长大,在江湖上大放异彩,琢玉山庄倒是似乎真成了个江湖门派。
司徒泊一便是这琢玉山庄的少庄主,魔教的少主。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爹都这样,在这种两面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孩子能是什么好的。
真要有个好的,估计长不大就被兄弟姐妹们外加一个魔教头子的爹爹给弄死了。
司徒泊一天生向恶,对容招,他是恶意的,对习休雨依旧是,他谁都不爱,他和他爹有着同样的恶趣味,就是以戏耍人为乐,但是都藏的滴水不漏。
习休雨会魔教剑法是因为他父亲是魔教中人,后背叛魔教,近些年来一直被魔教追杀,这些年来东躲西藏的。
容招认出习休雨剑法中有魔教中逐因剑法的影子,司徒泊一身为魔教少主怎么会看不出来,他没有声张,悄悄顺藤摸瓜查到了习休雨的身份。
司徒泊一故意做些什么加重容招对习休雨的怀疑可太简单了,何况容招本就起了疑心,激化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再简单不过。
司徒泊一天天看他们吵架,终于,等到他们动手打了起来,可惜他来的不巧,撞上了。
他计划的是两人一死一伤,可容招竟在琢玉山庄内动手,他气容招没脑子,都不做足准备,出手伤了他也希望他今后长个教训,没一击必杀的本事就选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如此大明大放不是找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