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江漓回到景和宫的时候，皇帝正坐在床上看折子。
他面色平静，但眼底始终带着些不悦。
顾江漓走上前，直接抽走了皇帝手里的折子，把折子放在一旁。
“吕太医说了，陛下还需要多休息。”
皇帝对她无礼的举动也并不生气。
他鼻尖微动，似是嗅到了什么，“你去天牢了？”
顾江漓一愣，随即抬手闻了闻自己身上的气味。
“这么明显吗？”天牢之中阴暗潮湿，的确有些霉味酸臭的味道。
她没想到她一路过来，这味道竟然还没消散。
皇帝眉头皱起，略带上担忧地问道：“你去见方珣了？”
顾江漓顿了下，没有否认，“是，其实臣妾……”
“朕知道了。”皇帝突然十分急促地打断她，貌似并不想听她继续说下去一般。
他握着顾江漓的手，眸色闪动，“其实你不必去找他，你身子重，天牢那地方……晦气得很。”
顾江漓不由得竟有些紧张。
皇帝鲜少用“晦气”这个词的。
除了死人，她想不到还有什么值得用这两个字来形容。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皇帝却像是什么都知道了似的。
“陛下不问臣妾去见方珣的理由吗？”
“你做什么事都有你自己的理由，朕不想多问。好了，先去洗个热水澡吧，方珣的事，之后再说。”
皇帝嘴角带笑，眼神却清明一片，他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
“陛下猜到了，臣妾杀了方珣，他已经死了。”
左右都是会让皇帝知道的，她亲自告诉他，总好过不久之后长公主和太后来皇帝这告状。
她本以为会看到皇帝惊讶的脸色，可他只是愣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平常带着微笑的表情。
他一开口，语气十足的温柔，“朕知道了，先去换身衣服吧，这事以后再说。”
顾江漓心中诧异，却也看出皇帝现在不想谈论这件事。
她站起来，正色道：“陛下先休息，臣妾之后会好好跟您解释这件事的。”
皇帝淡笑着，目送她离开。
大门刚刚关上，他便开口叫道：“刘丰。”
刘丰从门外进来。
皇帝的神色突然变得阴冷无比，“通知楚檀儿来天牢收尸，只让她一个人来。”
刘丰瞪大了眼睛，又立刻点头领了命。
————
宫外。
方家。
一声大叫响彻云霄。
“收尸？！”楚檀儿脸色苍白，“给谁收尸？！你再说一遍，给谁收尸？”
刘丰的领口被楚檀儿一把攥住，差点没有站稳。
他咽下一口唾沫，又镇定地开口：“陛下说了，这事最好不要声张，毕竟不太光彩，您就跟着奴才去就行了。”
“放你的狗屁！本公主再不济也是一朝长公主，做什么事需要偷偷摸摸的？！刘丰，不要仗着你是皇兄身边的太监就目中无人，本公主可不是好糊弄的！你说，我的珣儿怎么了！”
刘丰看着楚檀儿这么无理取闹的样子，也不打算对她再尊敬下去。
他抬起手，硬生生地把楚檀儿攥住他衣襟的手甩了下去。
正当楚檀儿震惊他行事忤逆之时，他又微微垂首，在她耳边说道：
“陛下说，如果您有反抗之举，就让奴才告诉您，小殿下在狱中将谋害皇贵妃与皇嗣的事情交代得十分清楚，如果您不愿意去收他这个罪臣的尸骨，就吩咐奴才把小殿下的尸体丢入乱葬岗中。”
“啊啊啊本公主杀了你！你少在这妖言惑众！珣儿怎么可能会死！？他怎么可能会死！？”
楚檀儿声嘶力竭地嘶吼着。
刘丰却站至她五步以外，冷漠地看着她发狂。
楚檀儿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地喊道：
“带路！”
————
天牢。
恶臭的气味让人浑身不适。
皇帝坐在那把顾江漓曾经坐过的椅子上，他脸色也有些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目光冷漠地看着眼前被白布遮盖住的尸体。
他握紧自己的袖口，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没过多久，楚檀儿的嘶吼声就从天牢之外传了进来。
“啊啊啊！我的珣儿！我的珣儿怎么了！”
她站在牢房之外，看到地上的白布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像是失心疯了一般。
一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进了牢房，直接跪倒在尸体旁边。
楚檀儿颤抖的指尖慢慢掀开白布，熟悉的脸蛋变得又青又紫，嘴唇乌黑，鼻尖还有黑血没有擦干净。
她见到了自己的孩子，但是却是一具完全没有呼吸的尸体。
“不可能！珣儿！怎么会死呢！不可能，舅舅明明说了安排人照顾好他的！怎么会死呢！”
她的眼泪一颗又一颗地滑落，悲恸之下，她才猛然注意到身旁还坐了一个人。
楚檀儿朝着旁边缓缓抬头，赤红着眼，声音沙哑地问道：“皇兄，你不可能杀了他的！是不是顾江漓，是不是她杀了珣儿！”
皇帝面不改色，轻飘飘地说：“是朕下的令。”
“为什么！”
“方珣在祭司仪式上意图借用神论谋害皇贵妃和她腹中的孩子，仅此一罪，就够他一死了。”
“他一个孩子他懂什么神论？！皇兄，你竟完全不顾血脉亲情，昏庸至此！”
楚檀儿的胸口不断起伏，恨意从牙缝间流露出来：“他才这么小！他什么都不懂！皇兄冷血到连一个孩子的命都容不下吗！”
皇帝与她对视，目光丝毫不见闪躲。
“他什么都懂，因为你和太后什么都会教给他。包括让他觊觎皇位，以及让他害人。”
楚檀儿不断摇晃自己的脑袋，泪水糊满了整张脸。
她胸腔中的怒火不断蚕食着她仅剩的理智，再一次看着自己怀中的儿子的青紫的脸蛋，她终究是开始疯魔了。
“皇帝！觊觎皇位有什么错？谁不想做那天下之主？！谁不想紧握手中的权利！你本就短命，我为自己的未来谋出路有什么错？我为自己的儿子谋出路有什么错？”
她声嘶力竭，癫狂的样子宛如一头饿极了的凶兽。
“皇帝，不要以为你是帝王就能随意处置珣儿的性命，我治不了你，太后治的了你！舅舅治得了你！你等着！”
楚檀儿猛然起身，大步往外走。
但皇帝紧随她的步伐，在她身后喊了一句：“朕可以等，但珣儿已经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