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斯塔夫.斯特雷泽曼,对于这位德意志着名政治家来说,1924年的年初,简直糟透了。
因为希特勒在慕尼黑发动暴乱,虽然被很快镇压,但是影响依旧深远。
比如远在柏林的斯特雷泽曼,作为总理,他遭到漫天指责,主要原因,就是他的货币政策。
虽然地产抵押马克取得了成功,社会经济得以稳定,但是希特勒的暴乱说明,在斯特雷泽曼上任初期,大量印刷纸质马克导致大贬值,才是慕尼黑出现那场闹剧的“元凶”。
他的内阁备受质疑,即便地产抵押马克平稳了经济,但是“犯过的错”,终究要受到惩罚。
于是他的内阁倒台了,仅仅上台15周,他就成了“前总理”。
就这样,他多了一个绰号——百日内阁总理。
不过这样也好,毕竟自魏玛政府建立以来,总理这个职位,向来是不好做的。
他接受了新任总理威廉.马克思的任命,出任外交部长,这是一个他感到“舒服”的位置,当然,也意味着危险。
自1921年开始,马赛厄斯.埃茨贝格和瓦尔特.拉特瑙两任外交部长遇刺身亡,如果说当总理是坐在火山口上,那么当外交部长,就是活在枪口之下。
但是斯特雷泽曼并不害怕,他是一个勇敢的人,会为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而奋不顾身。
就好像他要印刷大量纸钞一样,他不知道结果是什么吗?当然知道,但是权衡利弊,他只能那样做,这是为了避免德国被更凶残地收割。
来到外交部,斯特雷泽曼立刻开始自己的工作,他的首要任务,是确定一些重要职位的人选。
“现在的外交重点,是美国,英国和苏联。”
对于德意志的外交工作,斯特雷泽曼并不陌生,他知道现在工作中最难的是什么。
人,现在德意志的外交,最缺少的,是人才。
相比于政治生态较为稳定的美国,英国和法国,德国目前的情况,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糟糕。
魏玛政府成立的同时,等于推翻了德皇的统治,这让一大批贵族和保皇派,对魏玛政府充满敌意。
要知道以前的外交工作,大多由这些人来担任,何况在魏玛政府成立之初,外交面临巨大压力。
《凡尔赛和约》的签订,使魏玛政府的外交饱受批评,外交人员同时被左右两翼的人士攻击,加上两位外交部长相继被害,导致愿意从事德国外交工作的人,少之又少。
随着国内经济环境长期恶化,还有鲁尔危机的出现,外交人才的缺乏,已经开始影响到德国政府正常的运转。
所以摆在斯特雷泽曼面前的问题很严峻,他必须尽可能地网罗人才,然后才能实现外交破局。
思来想去,斯特雷泽曼想到一个人,拿起电话,刚要拨通号码,但是犹豫片刻,又放下了。
“或许,我需要亲自去一趟。”
老霍夫曼正在给自己的花园浇水,在这个春日的午后,微风徐徐,倒是凉爽。
赋闲的日子,让他显得精神很好,那些波澜壮阔已经与自己远去,生活变得单调,但是并不乏味。
直起腰身,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着摇曳的花朵,露出笑容。
突然的,他听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于是抬起头,只见院子外,一辆黑色小汽车,停在门口。
斯特雷泽曼下车了,他只身一人,没有保镖,也没有秘书,显得非常简约,看到老霍夫曼后,对着他挥了挥手。
老霍夫曼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位老友来找自己是干嘛的,他想现在就开口拒绝,不过似乎又想到其他事情,于是犹豫了一下,也挥手致意。
来到客厅,两人分宾主落座,老霍夫曼拿出自己的雪茄盒,抽出一根,递给斯特雷泽曼,随后自己也拿出一根,放在嘴上。
“我知道你来干什么,老实说,我不会出任任何职务的。”
吸了一口雪茄,老霍夫曼淡淡说道,而斯特雷泽曼则是笑笑,没有说话。
“怎么了?难道不劝说一下么?”
老霍夫曼看着这位老友,面露诧异的说道。
“不劝说了,事实上我知道,劝说也是毫无意义。”
斯特雷泽曼放下雪茄,看着老霍夫曼,他此行的目的,并非劝说这位资深外交家出山,而是只想“聊聊”。
老霍夫曼笑了,随后掐灭了雪茄,他沉思片刻,便开口道:
“我知道,你的压力很大,德国的外交现在不止面临外部压力,内部压力同样巨大。
民族主义正在肆虐,外交活动受到很大制约,当我们与某一个国家接触,谈论一些实质问题后,那些民族主义者就会跳出来大骂,甚至发动游行和刺杀。
虽然环境如此恶劣,但是外交活动必须进行下去,你之前不就是取得了英国的支持,获得了低息贷款,然后才平抑了疯狂的物价么。
这就是外交的用处,虽然英国人未必安什么好心,但是至少,我们获得了实惠。”
老霍夫曼虽然不在政府任职,但是他的消息渠道很广,毕竟他在德意志帝国任职多年,即便现在是魏玛共和国了,但是高层和一些重要位置,依旧是“好友遍天下”。
这些人会时不时地来做客,谈论时局,抱怨几声。
所以老霍夫曼可以知道很多事,至少远比普通人知道的更多,更深,也更详细。
“不错,我们在英国取得一些进展,但是就像你说的,他们未必安什么好心。
英国在制衡法国,鲁尔的问题快要解决了,因为英国内部,已经有人联系法国,表示如果他们再不收手,英国可能会采取一些经济上的制裁行动。
法国的情况你清楚,他们经济恢复很慢,海外殖民地也不安稳,他们要头疼的事情并不比我们少。
不过我现在更担心苏联,列宁去世以后,苏联正在调整对外政策,我担心,他们会改变之前的一些态度。”
说完话,斯特雷泽曼拿起雪茄,狠狠吸了一口,眼神深邃。
“苏联面临政治震荡,老实说,列宁离开得太突然了,他并没有处理好身后的事情。
从我个人角度来看,不认为苏联会对德国在短期内有大的态度变化,毕竟他们也在被孤立当中,需要有人一起抱团取暖。”
老霍夫曼难得一次给出自己的意见,毕竟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倾听者,很少发表个人见解。
“希望如此吧,毕竟从目前的消息看,现在苏联也陷入了权力斗争。斯大林和托洛茨基产生了理念上的冲突,据我所知,已经形成不死不休的局面。
不过我认为,斯大林的胜面更大,而如果苏联落入斯大林手里,对德国来说,无疑更好一些,毕竟他不太支持共产国际的颠覆性活动,这会让德共稍微‘安稳’一些。”
斯特雷泽曼淡淡说着,现在德国面临严峻的外交形势,英美明显在向自己示好,但问题是,如果亲近英美,那么势必要受到他们的压力,去疏远苏联这个盟友。
但是现在德国离不开苏联,特别是军事上,国防部的态度很强硬,他们正在与苏联军方展开合作,很多项目都已经启动或者即将启动。
毫无疑问,这就是《凡尔赛和约》造成的问题,以至于德国面临选择,亲近英美,经济上得以喘息,亲近苏联,军事上得来发展。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个两难的选择,而作为外交部长,斯特雷泽曼必须谨慎采取措施,甚至在两者之间,营造必要的“平衡”。
这一次,老霍夫曼没有再说话,他只是静静听着,然后时不时地吸一口雪茄,吐出烟圈。
“需要我做什么?除了回到外交部以外的事情。”
当雪茄吸完,老霍夫曼狠狠将其掐灭,他知道斯特雷泽曼这位老友的习惯,如果他开始抱怨,或者滔滔不绝,那么一定是有事相求。
“给我推荐一些外交人才,不要那些有明显政治倾向的。”
斯特雷泽曼很干脆地说道,他和老霍夫曼都是聪明人,拐弯抹角没有意义。
“什么样的人才,技术类型,还是参谋类的。”
老霍夫曼挑起眼皮,作为老外交官,他知道,人才也是“多种多样”的。
“都可以,最好是对英美或苏联有些了解的,你懂的,这个要求听起来很简单,但合适的人并不多。”
斯特雷泽曼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样的人,而他相信,老霍夫曼也懂得。
嗯……
老霍夫曼陷入沉思,不过很快,他就抬起头,看向窗外,似乎想到了什么。
“如果可以,我觉得克莱会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学会了英语,我曾找到一个英国朋友与他用英语对话过,老实说,我对他的英语能力感到震惊。
但是唯一的问题,是他的经验,他在巴伐利亚虽然培养了一定的政治经验,但是外交,还是一个白丁。”
老霍夫曼说完,斯特雷泽曼当即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让这位老友推荐几个人才,他竟然把自己儿子给推了出来。
不过对于克莱,斯特雷泽曼还是知道的,不是指记忆里的那个少年,而是指他在巴伐利亚的所作所为。
不到二十岁就创立了一个政党,而且在慕尼黑做得有声有色,巴伐利亚工农联合党的名字即便在柏林,也是如雷贯耳,人尽皆知。
毕竟他们和国防军的合作,已经越来越多,甚至大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趋势。
“他不是出任政党主席么?会来外交部上班?”
斯特雷泽曼有些怀疑,毕竟克莱的确是个人才,从各方面讲,他都是搞外交的“良才”。
不过现在巴伐利亚工农联合党已经有进军全国的趋势,他们的规模越来越大,在春季的大选中,虽然只是牛刀小试,但是已经取得不俗的成绩。
假以时日,即便是在柏林的国家议会中出现他们的身影,都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我们有约定,他快回来了。”
老霍夫曼淡淡说着,似乎在讲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如果他能来外交部,毫无疑问,将是整个德意志的幸事。”
斯特雷泽曼知道,克莱有多么的优秀,所以他立刻站起身,对着老霍夫曼躬身行礼。
这是一种托付,更是一种信任,克莱身上有巨大的潜力,霍夫曼把这个“前途无量”的独子交给自己,这份情谊,何等厚重。
“那么这件事,就说定了。”
老霍夫曼微微躬身还礼,随后便拉着斯特雷泽曼,去看自己的花园。
他们再没谈什么政治,什么外交,只是在花园里漫步,看着娇艳的花朵,享受阳光。
就在这种惬意的氛围中,一件关于克莱未来发展轨迹的事情,就定了下来。
而当克莱在一周后,收到父亲信件,被告知这件事时,也是久久的沉默不语。
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意见,似乎被完全忽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