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农联合党的党部大楼里,克莱正在悠闲地喝着咖啡。
虽然议会选举并没有取得理想成绩,但是工农联合党的发展,已经颇为顺利。
他们已经将绝大部分工分兑换成了地产抵押马克,同时又利用货币逐渐回稳的机会,收购了许多工厂和库房。
现在工农联合党的产业不仅仅局限在巴伐利亚,以斯图加特为核心,他们正在符腾堡州增加存在感。
由于运输公司的扩大规模,他们现在承担了国防军在南德意志地区的大部分运输项目,而农业对接也开始尝试,甚至一些工业品采购,也在洽谈当中。
不过在这一片大好的形势下,克莱却准备离开了,他已经递交了辞呈,准备辞去工农联合党的副主席职务。
原本他想召开党员大会,在会上宣布这件事,但是考虑到可能造成的影响,他最终还是决定,只通知少数人。
“车票订好了么?”
就在克莱刚刚享受完一杯浓郁的黑咖啡时,帕尔推门走了进来,他看着克莱,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下周一,十点的火车。”
克莱则对着他笑笑,表情非常轻松。
“就不再考虑一下?
至少我觉得,你没必要辞去副主席的职务。”
帕尔坐下来,拿掉眼镜,开始擦拭。
这是他的习惯,他在考虑事情时,总是喜欢这样反复擦拭眼镜,尽管上面一尘不染,这个举动毫无必要。
“没办法,我需要去外交部上班,你知道的,那里很敏感,如果挂着一个地方政党副主席的职务,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另外我也没办法继续履行副主席的职责,原本我以为,在柏林谋一份差事,可以在北德意志发展我们的政党,但我没想到会是外交部,而且按照老爹的说法,我很可能会出外勤。
外交部的外勤,你懂的。”
克莱叹了一口气,他千算万算,没想到老霍尔姆,竟然给他安排去了外交部上班。
而且自己这个便宜老爹在信里提到,这次去外交部上班,可不是早八晚五,而是作为斯特雷泽曼的核心团队成员,与英美这两根搅屎棍打交道。
甚至可能被长期外派一段时间。
如果这样,他根本就无暇处理工农联合党的事情,如果继续担任副主席,哪怕是名义上的,也容易被人所诟病。
所以干脆,他辞去职务,这样对双方都是最好的。
“党内恐怕会有一些不满的声音,毕竟大家都习惯你的存在了。”
帕尔放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他知道,一旦这个消息公布,党内必定掀起惊涛骇浪。
阴谋论从来都是有市场的,克莱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在党内的威望很高,加上又是创始人的身份,所以他的离开,肯定会引来一些风言风语。
“我会留下一封公开信,制作成小册子,在党内传阅。
不过说真的,我走后,重担可能就会落在你的肩上了,这个位置会空出来,需要找人填补,这方面,你还要多费费心。”
克莱笑着拍了拍帕尔的肩膀,结果这个犹太富豪,却是苦笑着摇头,把眼镜重新戴上。
“没有人能代替你,特别是这个时候。”
帕尔长长叹了一口气,工农联合党正在与国防军建立紧密的联系,克莱的离开,会对这件事造成很大影响。
“没关系,霍尔姆会处理的。”
克莱看看手表,随后站起身,去拿自己的外套,显然是要出门。
“你要去哪里?”
帕尔也站了起来,他不明白,在这个时候,克莱会去什么地方。
“兰茨贝格,要走了,去见见老熟人。”
克莱潇洒地转身,戴好帽子,然后在帕尔不解的目光中,离开了屋子。
希特勒正在讲述自己的故事,他声情并茂,回忆着过去。
“知道嘛,在战争中,人性是脆弱的。
我看着那具尸体,一种奇怪的想法在脑海中出现。
或许,我与这个人是认识的,我们可能一起喝过酒,一起聊过天,我吃过他递给我的面包,他也喝过我递过去的啤酒。
但是我想不起他的名字,或许一切只是我的幻觉,但是毫无疑问,我对生命的看法变了。
永远改变了。”
希特勒在讲述自己在战场上的感受,一旁的赫斯正在奋笔疾书,他尽可能把内容记录下来,哪怕只是粗糙的,模糊的,零碎的。
“有人来探视。”
就在希特勒滔滔不绝之时,忽然狱警敲了敲铁门,希特勒转过头,双眉紧锁。
“我说过了,我不见任何客人,除非是有预约的。”
明明是个囚犯,但语气却像一位上级,狱警竟然表示道歉,随后讲出来访者的名字。
在他看来,这个来访者,有些特别。
希特勒愣住了,正在写字的赫斯也愣住了,他们怎么都没想到,来人竟然会是这一位。
“好吧,我可以见他,不过……需要在院子里。”
希特勒犹豫了一下,随后答应见面,不过指定了见面地点。
“可以,虽然放风时间过了,但是短暂得待一会儿,也无所谓。”
狱警答应了,他打开根本没上锁的铁门,看着希特勒挺胸抬头地走了出来。
克莱被领到监狱的院子里,老实说,他很奇怪,为什么探监会在院子里。
但是看到希特勒后,他明白了,看看这位囚犯,他衣装整齐,独自一人在小道上漫步,闻着花香,听着鸟鸣,仿佛在郊游一般。
他这是在示威,在做出一种暗示,就好像对着克莱说:“看吧,我即便在服刑,但是日子过得依旧不错。”
“其实没必要这样,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
克莱走近后,摇头对着希特勒说道。
这个开场白,让希特勒一愣,但是他默不作声地转过头,仿佛根本没听到。
“我要走了,去柏林,在离开前,突然想见见你。”
面对希特勒的冷漠,克莱倒是无所谓,他站在这个矮了自己整整一头的男人身边,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说着。
“去柏林?要去发展北德意志地区的势力么。”
希特勒终于开口了,老实说,他对克莱突然提出的事情,感到意外。
虽然身处牢狱,而且表示自己对政治不关心,但是希特勒依旧紧紧盯着德国政局的一举一动。
巴伐利亚工农联合党自然是重中之重,毕竟在希特勒看来,这个政党未来必定会取代德共的位置,成为德意志最强大的左翼政党,也会是自己的最大敌人之一。
如今的工农联合党,用一句“如日中天”来形容都不为过,他们虽然在选举中没有取得预期的成绩,但是他们的发展速度依旧迅猛。
与国防军的深度合作,让他们背后有了靠山,经济上的扩张速度迅猛,甚至已经在符腾堡州,建立了稳固的基础盘。
老实说,对于这个政党,希特勒是羡慕的,对于克莱,他更是充满了嫉妒。
“不,我已经辞去副主席的职务了。”
克莱笑了一下,但是话音刚落,希特勒却瞪大了双眼,大呼一声:“你疯了?”
“我们还是边走边聊吧。”
希特勒的叫声,吸引了不远处的狱警,他向这边望过来,克莱尴尬地指了指面前的小路。
“为什么?是受到了胁迫,还是需要为什么事情背黑锅?”
在希特勒看来,工农联合党未来必定是德国的重要政党,成为这个政党的高层,极有可能进入未来德国的权力核心。
甚至登顶组阁,都大有可能。
而面对这一切,克莱竟然放弃了,这其中,可能有很多故事。
“不,我是主动辞职的,没什么内情,仅仅因为我要去上班,而且很可能,出于工作关系,离开德国一段时间。”
克莱与希特勒走在小路上,这是唯一一次,他们见面没有恶语相向,更没有大打出手。
看起来就像普通的朋友一样,在院子里散步。
“上班?去政府吗?”
希特勒立刻反应过来,他知道克莱的背景,老霍夫曼是德意志帝国的资深外交家,即便帝国已经成为过去,但是在魏玛政府里,依旧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是的,去外交部。”
克莱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他完全是被动的,因为老霍夫曼根本没和自己商量,就做出了安排。
但是他不想违逆这位父亲,毕竟他相信,这个安排,肯定是老霍夫曼深思熟虑的。
“不觉得可惜么,你们的政党,正在快速地发展,恐怕不出五年,就能够成为南德意志规模最大的……左翼政党。”
其实希特勒想说的是“成为南德意志最大的政党”,但是他想到了纳粹党,他不想认输,所以变成了“最大的左翼政党”。
这个人,脑海中一直想着竞争。
“没什么可惜的,老实说,发展到这个阶段,我觉得自己已经倾尽全力,未来能够提供的帮助,越来越少了。”
克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搞政治的料,工农联合党看起来完全像是一家企业,而非政党,这与自己不善政治关系很大。
他明白经济是政治的基础,却完全不懂政治这个“上层建筑”的游戏规则,于是一直在巩固基础,直到完全迷失在“商海”里。
相比之下,希特勒就要好很多,他的一切举动和指令,都是在为达成政治目的而下达的。
于是两个政党的情况,就截然相反。
纳粹党不富裕,他们大部分时候经费都捉襟见肘。
但是纳粹党在政治上无疑是成功的,他们可以在竞选中轻易击败大多数对手,甚至振臂一呼,就应者百万。
而工农联合党恰恰相反,他们很富裕,甚至可以说富得流油,在经济上,他们是整个德国最富裕的政党,没有之一。
但是在政治上,工农联合党的表现就差太多了,甚至就连他们的党员,都不知道这个政党到底要干嘛?
因为一提起工农联合党,他们的反应就是——
赚钱,赚钱,赚钱,赚钱……
好吧,这个政党完全掉进了钱袋子,以至于在竞选时,自家党员都觉得,他们的政党,似乎无法适应任何政治角色,于是出于大局考虑,就把票投给了党外候选人。
这种事情很荒诞,但却真真实实地上演了。
两个人围着小路一直在转圈,他们聊了很多,起初都是一些严肃的政治类话题,希特勒甚至给克莱分享了自己的经验,他觉得克莱太软弱了,如果想要领导一个政党前进,作为领袖,就必须要强硬,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的党员信心。
而克莱也虚心接受了希特勒的意见,同时他也给纳粹党提意见,认为他们太过激进了,政治不能当饭吃,作为一个政党,解决民生问题,才是关键。
而希特勒的反应,则是点头表示自己明白,这段时间已经在考虑这方面的事情了。
狱警看着他们围着院子绕了一圈又一圈,老实说,他对这两个人的关系感到好奇。
毕竟纳粹党和工农联合党,一向水火不容,他们几乎是同一时期发展起来的,但是却走上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一个是右翼的领袖,一个是左翼的翘楚,他们彼此攻击,时不时就展开媒体战,啤酒罐暴动时,甚至发生了武装冲突,护卫队和冲锋队,在街头大打出手,甚至扣动了机枪的扳机。
然而现在,两个政党的首脑,就仿佛多年好友,在院子里散步,时不时还发出大笑,互相拍着肩膀。
或许验证了一句名言——只有敌人,才是最了解你的那个人。
“知道么,我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不过机会,已经很渺茫了。”
探视的时间要结束了,克莱停住脚,突然对着希特勒说道,眼神极为诚恳。
“我也有同感,我们不会成为朋友,永远都不会成为朋友。”
希特勒也同样说道,在他看来,面前英俊高大的年轻人,是一位值得钦佩的对手,他们其实有许多相似之处,但是却无法成为朋友。
这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他们都从对方身上看到了闪光点,但是却无法接受彼此。
无关政治和理念,仅仅是两个男人之间,那说不清楚的冥冥之感。
摘下帽子,克莱对着希特勒行了一礼,而希特勒也是微微躬身,他们就此别过。
克莱将要前往柏林,展开一段外交生涯。
而希特勒则要继续服刑,等待被释放的那一天。
人生的际遇让他们分离,再度相见,恐怕会是许多年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