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州城内,城楼之上有数不清的带甲军士伫立,面容悲愤,因为这些人知晓,此城楼之下,有百余死士即将出城,虽说去探军,但已然不可能再回这寿州城了。
游骑将军王昌保换上骠骑将军甲,只待片刻,护城河上缓缓放下巨板,王昌保率着百军骑驾马踏板跃出,引着战马直向宋营奔去。
又忽听城楼之上,传来阵阵三鼓之声,这三鼓声,便是唐军为壮士送行之声。
众军将皆肃穆庄严的看着城下骑兵一一从城门跃出,刘仁赡却紧盯着战鼓,此刻他已褪去将军甲,赤裸上身,露出一双健壮非常的手臂,一阵一阵敲着战鼓。
然城门冲出的骑兵,却未有一人回头,个个眼神果决,浑身肃杀之气四散而出。
“王将军,我等在此为你温酒!待你回营,我等与你同吃!”
听到城楼上的喊话,王昌保只苦笑一阵,随即厉色持枪,领兵直冲宋营。
再说这头的宋营,有些兵娃子俨然不知晓危险即将到来,只手里死死抓着煮熟的鸭肉狼吞虎咽,如同饿鬼一般,拼命往嘴里塞。
“你这厮,怎吃饭也跟个拼命一般,跟个饿死鬼投胎!”
“不吃又待怎样...我..我等吃的上顿,怕是没了下顿...他们那帮军爷根本不把我们当人...”
“嘘!不要命了!快吃你的...”
这年纪过半的老者,穿着裹服,也撕咬着手中的鸭肉,看着身旁这些年纪尚小的乡农,也心里替这些人惋惜。
若是国无战争,这些人要么在长街闹市闲逛,要么在楼里撩拨姑娘,最不济,也能搞得乡田种种,抓个鱼果腹。
可连年战争,引的这些官家招兵,田也荒了,人也没了。这些个小娃娃,也确实吃了这顿,便不知道何时没了命。
“唉,这乱世,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这老者站起身,看着天愁怨万分,甚至想着这苍天究竟是何人在管,怎得搞得人间如此惨乱。可只惋惜了一阵,便看着前方缓缓出现的点粒大的灰影出神。
“什么东西?莫不是我眼花了?狗娃,你起身看看那团黑影是人不是?”
这老者愈发不安,心想着可别这时候再打仗,这群小娃娃几天才吃上这么顿鸭子,好歹也得等他们吃完了再去替宋军死。
“看什么看?先吃了肉在说,都不知道下次何时让我等去攻城送命!”
“不对!那好像是伙军队冲过来了!”
“怎么可能!你老眼昏花了,唐军怎么可...”
这被唤做狗娃的兵子不耐烦的将鸭肉离嘴,起身往老者指的方向望去,可话又未说完,便被前方场面震的动不了嘴,就连方才当做宝的鸭肉也无意识的掉落在地上。
“你疯了!几天才能吃上肉,不吃给...”
仍蹲在地上啃着肉的兵娃看到地上掉落的熟肉,赶忙捡起来往自己嘴里塞。
“唐军...唐军杀过来了!唐军杀过来了!”
随着这起身望着远处的兵娃子一声大喊,还在啃着肉的众人皆一脸惊恐,一边往嘴里死命塞着熟肉,一边往着四周溃逃。
“那人还是个大将军,咱不管了,逃命要紧,给这宋人卖命也讨不到什么好!”
“快逃!”
......
听到帐外乱做一团的宋营守将李怀瑾察觉不对,甚至耳朵隐隐听到了马蹄踏地的声音,赶忙起身慌乱的整理衣冠,披上军甲。
“不要乱!快拿军械!”
可这刚入营看了无数死人的兵娃子哪管得甚军械,连造饭的家伙事都踢翻,只想着去隐蔽的地方逃命。
“啊!”
忽听一年幼的兵子惨叫,众人皆楞在原地,那被李怀瑾插穿了上身的兵娃子不可置信的看着贯穿了自己胸口的长剑,随即剑身拔出,倒在地上瞪大了双眼。
“拿起军械备战!再有敢逃亡者死!”
可李怀瑾还是太年轻,他这招不仅没有震慑到这些乡勇,反倒是有些兵子怒视他。
“俺们不管不顾的给你宋人卖命,到头来唐人将俺们当肉砍便算了,
回了军营还得被你等宋人砍!要战你自己去战!兄弟们,跟俺逃命去!”
这话一出,惊魂未定的乡勇也对着李怀瑾怒目而视,但又忌惮此人武力,只好丢下军械往四周溃逃。
“将军!我等是否要撤!眼下不知唐军来了多少人。”
“撤?凭什么撤,王将军带藤甲军主力去寻官家会兵,在此地仍留有两万精锐,难不成我还怕了他唐军!整军与唐军对拼!”
李怀瑾提上战马,看着前方杀来的骑兵,似要看清前方究竟是哪位将军带兵,可离得越近,他内心越是不安。
“杀!”
一声振聋发聩的怒喝,李怀瑾见有一身披骠骑将军甲之人提枪刹时顶飞了五人有余,又将一宋军军旗拦腰斩断,持枪怒面向前杀来。
“王霖,你速速带人过去挡住他!绝不可让他知晓王将军已不在寿州!”
李怀瑾见此人身手如此不凡,战力又如此威猛,握着银尨枪的右手隐隐有些发抖。
“不可能,唐军怎会如此鲁莽,堂堂将首骠骑大将军,怎可能带骑兵不由分说杀入宋营。”
李怀瑾此刻仍觉得唐军是故意为之,只是他也不得不这么想,因为他素来知道南唐五猛将刘仁赡战力十分威猛,即便是王审琦,石守信二位老将也对他无可奈何!
想着刘仁赡的威名,内心又隐隐后怕,若真是刘仁赡亲自杀过来,自己还能活着去见王全斌吗。然而接下来不远处那身着骠骑将军甲之人仅片刻,便让李怀瑾瞪大了眼,咽了口唾沫,不敢再有半分怀疑。
只见王霖提着战刀,刚刚对着前方大喊。
“来将何人!报上...”
“聒噪!”
见此骠骑将军仅仅吐出二字,便手持长枪跃马而起,只过片刻穿过王霖,这王霖动也不动,脖子上的头颅干净利落的滑了下去。
此刻身着骠骑将军甲的王昌保杀的好不痛快,又是一枪挑飞数人,随即恢复理智,看着宋军阵地的多处营帐,然审查了片刻之久,却仍然不见王全斌,为了打消自己的怀疑,便手举长枪对着营帐大喝。
“王全斌何在!速速出来受死!”
“你也配直呼王大将军的名讳!你是何人,报上名来!我李怀瑾不杀无名之辈!”
李怀瑾知晓再让他这般杀下去,宋营迟早露馅,强行压下自己的恐惧,带着兵想要围住王昌保。
“吾乃大唐骠骑大将军刘仁赡!王全斌何在!可敢出来与我一战!”
“什么?他是南唐猛将!将军,他后方必定还有援军,我等是否要撤!”
听到这将军甲之人直接报上了自己名讳,众人皆是一脸恐惧,可李怀瑾还是强行压着恐惧,仔细观察着眼前之人。
观察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王审琦说刘仁赡年方五十,而且善使赤黑桀戟,可此人手中分明拿着长枪,又年纪尚轻,怎么可能是刘仁赡。
“他不是刘仁赡,且后方绝无援军,速速将他围杀,不可将他放回寿州城!”
李怀瑾发觉自己上当,也知晓了这人定是唐军派来探查情况的,顿时恼羞成怒,提着银尨枪向前杀去。
“王全斌不在宋营!快撤,回去告与将军!”
王昌保这话一出,李怀瑾顿时脸色阴狠,也怪自己没个胆气竟被一个无名无辈之人唬的不敢上前。
“想跑?晚了!”
李怀瑾一声大喝壮胆,提上战马举起银尨枪便往王昌保身上砍去,王昌保瞬间感受到银尨枪传来的阵阵寒意,横抢挡住枪锋,又转头向后方看去。
“将军快走!我等为将军开路!”
眼见后方已然被来时的百余骑兵杀出一条道,王昌保也不再恋战,将长枪挑起,佯装要刺那李怀瑾。
李怀瑾只是下意识一挡的功夫,却见这王昌保瞬时引着马转了方向,直往宋营外奔去。
“快撤!首个逃回城内者,速速让刘老将军出兵!”
王昌保只回头盯了一眼李怀瑾,便驾马冲在前方开路,带着一众骑兵往寿州城城门的方向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