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跟爸爸妈妈一起搬到其他地方住吗?”
搬到其他地方?离开这个村子吗?
越扬感到心中的某个地方猛然亮起了一道光。
他当然愿意,他简直求之不得!
可是很快他又陷入了迷茫,搬到其他地方,他们能搬去哪呢?搬去其他村落,他就不是“龅牙怪”了吗……
尽管心里这样想着,但他还是将心中抑制不住的那份期待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搬去哪?”
“搬到村子外边去,搬得远远的!咱们一家人自己生活,好不好?”
搬到外边去……不去其他村落?只有他们一家人?这样一来……他就不用再每天东躲xZ,不用再担心被人嘲笑了!
“真的……可以吗?”
越翔被他那满怀期待的表情逗笑了:“当然可以了!咱们搬出去以后,你要是愿意的话,还可以跟我一起出去打猎!”
“真的?!我早就想跟你一起去打猎了!”越扬顿时笑开了花,但笑了没一会儿,他就捂着嘴收敛了笑意。
越翔在他把嘴捂上之前瞥到了一眼,他口中露出来的那两颗锐利的犬齿似乎比上次看到的时候更突出了一些,看来这两颗牙还在继续生长。
这更坚定了他要带越扬离开这里的想法:“以前你太小了,我怕你吃不了这份苦,也怕你受伤。”他笑着在越扬脑袋上揉了揉,“不过现在你都是个大小伙子了,带上你说不定还能多个帮手!”
花叶回家后得知了越翔的决定,意料之中地跟他大吵了一架。
搬到外边去——听越翔的意思还要搬到距离村子挺远的地方——他们爷俩打猎是不受什么影响,但她一个娇弱的女人还得跟着一起跑到荒郊野岭去受罪,凭什么!
好在两人争执的时间并不长。十几年相处下来,花叶早就摸清了越翔的脾气,什么事是可以靠撒泼耍赖争取到的,什么事是越翔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步的,几句话下来她就能了然于胸。
而这次的事情,显然属于后者。
所以她迅速调整了策略。
最终,以不将村中的房子卖掉以便她能时不时回村里居住为条件,花叶同意了举家搬出村子的决定。
她虽然脾气不好,但总得来讲是个精明的女人,在她找到另一个愿意养着她的男人之前,无论她对越翔的决定再怎么不满,她都不会彻底跟越翔翻脸。
常年以打猎和伐木为生的越翔,做起木工活来十分得心应手,再加上叫了许多村里的朋友来帮忙,不出半个月的时间就将深山中一处他打猎时常用的营地改造成了供他们一家人居住的简易木屋。之后他又陆续给家里添了许多木制家具,让这个隐匿在山林中的小家处处透着精致,跟村中任何一户人家比起来都毫不逊色。
等他们真正搬过去的时候,越扬从看到这新家的第一眼就喜欢得不得了。新鲜出炉的原木家具所特有的那种清香气息充斥着整个木屋,他大口呼吸着屋中好闻的气味,在屋里来来回回跑了好几圈,边跑边兴奋地大叫。
相比之下,花叶的反应就冷淡许多了。她就像是来认门的一样,把行李放下就扭头回村子去了。
对此越翔并不意外。今后这深山老林或许会是他和越扬主要生活的区域,但花叶……连越翔自己都无法想象她安生留在这里打扫房间,为打猎归来的他们备好热乎饭菜的画面。
把家搬来这种地方,让花叶跟着他们一起脱离人群过这种遭罪受苦的日子,越翔本来心里就有些歉疚。她愿意继续留在村子里整日跟那些村妇闲扯八卦,就随她去吧。
第二天,越翔就带着越扬开始了打猎的生活。
由于越扬从小在村子里长大,越翔担心他一开始会适应不了山林里的生活,所以在给新家选址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木屋所在的地点,正是越翔往常打猎时经常选作临时营地的位置,几乎已经是在深山之中了,虽然距离村子稍微有些远,但对于打猎而言再方便不过。一旦越扬在狩猎的过程中感觉吃不消了,随时都可以回到这个木屋来休息。
不过通过一周多的教学和观察,越翔发现自己完全是多虑了,因为越扬在狩猎方面似乎有着惊人的天分。
从布置简易的陷阱到隐匿气息追踪猎物,甚至是在等待猎物进入弓箭射程时那份必要却极为难能可贵的耐心……这些越翔积累了数年才掌握的技能,对越扬而言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反应。
除了刚开始上手的时候略显生疏,其他大部分时间里,越翔甚至都不需要说什么,越扬就能通过他的一举一动判断出他的目的,从而在一旁安静地学习或是做出相应的配合。
不仅如此,越翔还发现在狩猎的时候,越扬整个人的状态都跟平时不一样。
自从被人叫做“龅牙怪”以来,他的情绪一直都很低沉,不管做什么事,眼中始终没有光。但在山里狩猎的时候,哪怕疲惫到瘫坐在地上,他的眼睛也一直是亮的。
一天晚上他们在木屋外升起篝火,越翔把烤好的野兔递给越扬,随口说:“没想到你还挺喜欢干这个,不愧是我儿子!”
“倒不是喜欢……”越扬接过烤野兔,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这世上或许就只有它们不会笑话我的牙了……”越翔愣了一下,隔了一会儿越扬又说,“而且就算它们笑话也无所谓,至少我可以用弓箭把它们干掉。”
越扬这话说得很随意,让越翔一时间完全呆住了。
越扬这些年的沉默,让越翔几乎忘记了,他的儿子从来都不是一个内向的孩子,更不是受了委屈就只会憋在心里不敢吭声的受气包。
面对人们的嘲笑,他不是没有脾气,只是他没有办法反抗而已。
现在回想起来,越翔都不禁怀疑,越扬在射杀猎物时展现出来的那份不太符合他年龄的果决,是不是因为他选择了用这种方式来排解他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压力。
如果越扬真的能通过这样的方式从阴霾中走出来固然是好事,只不过越翔是个粗人,他没办法判断这种方式是否是对的。
或者说得再准确一些,他有点担心长此以往,会不会对越扬的心性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你在狩猎的时候……是不是把猎物想象成那些嘲笑过你的人了?
这个问题他一直压在心底,始终没敢问出来。他害怕听到肯定的回答,更不知道如果越扬真的给出了这样的回答,自己该怎么应对。
打猎他在行,但在教育和沟通方面,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了。
他感觉自己天生就是更适合跟野兽打交道的人,或许,越扬也是这样吧。
狩猎结束后,他们带着这一周的收获回到家中,越扬这才发现定居在山里并没有自己当初想象得那么方便。
虽然他们把猎物带回家的时候并不需要走很久,甚至在狩猎的过程中他们就有多次经过木屋,可以将许多猎物顺手就放在家里。但他们打到的大部分猎物,最终还是要卖到村子里去换成钱的,之后还要从村子里买一些生活的必需品带回来。
所以里外算下来,相当于越翔每打一次猎就要在木屋和村子之间多跑一个来回。
由于多了越扬这个助力,他们打到的猎物还比往常多了不少,单就这次为期一周多的狩猎来看,今后很有可能每次打猎结束,越翔都得分两到三次才能把猎物全都带到村里卖掉。
越扬虽然提议过要帮他一起把猎物带去村里,但越翔说什么都不同意。
他下定决心带越扬离开村子,就是为了给越扬提供一个好点的环境,让他能够远离伤害和那些糟心事。
要是再带他回到村子里,万一遇到几个嘴碎的,那他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并不是要把越扬永远地“藏”起来,这样做对越扬也不公平,他的人生应该拥有更多的可能性,以后也总归还是要跟别人打交道的。运气好的话,在未来某天他或许还能遇到一个不在意他“缺陷”的姑娘,成个家……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越翔现在只希望,至少在儿子长大成人以前能让他尽可能过得开心点。
越翔带着猎物出发去村子以后,越扬对着屋子里他没能带走的其他猎物发了会儿呆。
他本以为搬到山里来是一举两得的事——他自己可以摆脱那些流言蜚语,父亲打起猎来也能更方便。
可事实却是母亲为此跟父亲大吵了一架,父亲狩猎结束之后的工序也变得更加繁琐了……到头来“方便”的就只是他一个人而已。
这些结果,父亲肯定一早就想到了,可他还是坚持要带自己离开村子……
想明白了这些,越扬的眼眶不禁有些泛红。
他想等父亲回来就提议搬回村里去住,但是很快他又明白过来,父母的架已经吵完了,新家也已经彻底建成了,这个时候再后悔只会显得他过于任性,母亲说不定会更讨厌他……
思来想去,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尽快把父亲的一身本领学下来,这样才能尽可能帮父亲分担更多的工作。
等他有了能独自养家的能力,父亲就可以不用再每天那么辛苦,母亲……是不是也能对自己满意一些了呢?
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他就有些坐不住了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帮父亲做点什么。
打到的猎物是不能直接拿去卖钱的,必须先经过简单的处理,该剥皮的剥皮,该拔毛的拔毛。
这是父亲在出发前处理猎物的时候告诉他的。
他灵机一动,觉得既然早晚需要处理,反正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利用等父亲回来的这段时间,提前帮父亲把剩下的猎物处理好。
这样等父亲回来的时候,看到自己已经帮他将猎物处理完了,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为了不把新家弄脏,除了自己没有把握处理的一头鹿以外,他把屋里大大小小的猎物全都搬到了木屋外的空地上,开始学着父亲的样子一步一步地处理起来。
一下午的时间过去,越扬的手法越来越熟练,一丝成就感油然而生。天色擦黑的时候,越扬正乐在其中,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他以为是父亲回来了,用满是鲜血的手抹了一把额角的汗,笑着抬起头,却看到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正在十米开外的地方直勾勾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