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翔从村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今天带去村里的猎物已经卖了不少钱,明天再把家里那批猎物一卖,能比以往多赚不少。
有个帮手就是不一样,这打一趟猎快顶上过去两趟了!
以后有了闲钱,他卖完猎物还能去村里的酒馆喝上两盅。
这小日子,多美!
趁着高兴,他把今天赚来的钱几乎全都拿来给越扬置办了一身棉衣,现在天越来越冷了,在山里砍柴打猎不穿暖和点很容易吃不消的。
剩下的钱,他用来买了一壶烧酒和一只烤鸡。
要搁以前他可不敢这么奢侈,而且以往每次打猎回来,赚的钱都得分一部分给花叶,以供她日常的各种花销。
要是让花叶知道他把今天赚的钱花了个干净,肯定又要跟他吵架。
不过反正家里还有一批猎物没卖呢,明天再跑过来卖一趟就是了。
为了庆祝这次的收获,也为了纪念儿子的第一次狩猎,当然得吃点好的!
他一手抱着给儿子买的新衣服,一手拎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哼着小曲回到家。远远地看到自家的木屋,他带着笑意高喊了一声:“扬扬!”
他脑海中想象着一会儿越扬从屋里跑出来,看到新衣服时欢欣雀跃的模样,忍不住又呼唤了一遍:“儿子!”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死寂,以及夹在晚风中吹拂而来的淡淡的血腥味。
多年的狩猎经验让他本能地进入了警戒状态,他缓缓地将手中的饭菜和棉衣放在地上,仔细聆听着周围的每一丝风吹草动,直到确定周围没有什么潜在的危险之后,对儿子的担忧让他迅速向木屋冲了过去。
“扬扬!”他高声叫喊着冲到家门口,一大群乌鸦受到惊吓蓦地从他家门口的地面四散飞走。等他就着微弱的月光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心脏几乎都皱缩在了一起。
木屋外的地面上到处都是血淋淋的肉块,几乎每个肉块上都有被啃噬过的痕迹。一眼扫过去,他甚至无法分辨这究竟仅仅是那群乌鸦的杰作还是之前已经有其他动物来过了。
更让他窒息的是,木屋的门像被什么东西用蛮力撞烂了,敞开的屋门里没有一丝灯光,与门隔着一段距离的窗子也被破坏掉了。
他感觉整个人仿佛坠进了冰窟,全身的温度仿佛在一瞬间退了个干净,只能凭借仅存的一丝理智,麻木地向前迈着步子,走到那些破碎的尸块面前。
做了一辈子猎人,他早就习惯了跟形形色色的动物尸体打交道,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破碎的尸块面前感到畏惧。
强迫自己在夜色下将那些肉块仔细分辨了一阵儿,他很快就判断出自己的儿子并不在这堆尸块当中。
没有任何一种野生动物会对人类身上穿的衣裤鞋袜感兴趣,所以不管被动物撕咬得再怎么面目全非,人的尸体周围一定会留下相当一部分衣物的残骸。
可这些尸块周围就只有一些干涸的血迹和被啃碎的骨头,稍微多看两眼,越翔又进一步判断出这些尸块全都是经过剥皮处理的猎物,想来应该就是自己留在家里的那些。
看来是越扬自己在家的时候想帮忙把剩余的猎物处理一下,结果有什么东西被血腥味引了过来……就像刚才那群乌鸦一样。
不管怎么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还没看到儿子的尸体,就还有希望……
这些念头从脑海中闪过的时候,越翔已经冲到了屋门口:“扬扬!扬……”
月光洒下的角度只能依稀照亮屋中的一部分,而被照亮的部分中,恰好躺着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
要不是尸体那伸得笔直的僵硬四肢和蹄子过于显眼,不然以它的块头,越翔恐怕真的会猛地把它误认成自己的儿子。
那只他准备明天带去村里卖掉的鹿,现在已经成了一具空壳,躯干部分的肉和内脏几乎被吃了个干净。
越翔咽了口唾沫,一边呼喊着儿子的名字,一边摸索着找到了屋里的油灯。
提着点亮的油灯在屋里寻觅了一圈都没找到儿子的身影,他果断把油灯拆开,将里边的灯油倒在了从自己衣服上扯下的一块布上,然后捆在一根浸湿的木棍顶端,制成了一根简易的火把。
拿着火把跑出去没几步,他又停下来折回木屋,取出他平时劈柴用的柴刀拎在手里,冲了出去。
夜晚的山林到处都潜藏着危险,这份危险不光来自于夜行性的猎食动物。越翔非常清楚有时候光是一不小心踏入了正在休息的野兽的领地,就极有可能引起它们的攻击行为。更何况他现在正一边高声呼喊儿子的名字一边拿着火把狂奔。
噪音和火光,正是大部分野兽最讨厌的两样东西。但是为了找到儿子,他根本顾不上这些。
几十年的狩猎经验让他对这片山林几乎了如指掌,也正是如此,他非常清楚自己一个人想在这么大的山林里找到一个走失的人究竟有多难。加上现在又是视野严重受限的夜晚,假如越扬目前正处于昏迷状态,或者已经……假如是这种情况的话,那他即便是不断呼喊着越扬的名字,也有可能在某个山坡与他失之交臂。
从木屋到村子的路虽然有些曲折,但只有一条,越翔在回家的路上并没有碰到越扬,说明他并没有选择往村子的方向跑。
那他会去哪呢……
如果他现在依然在移动,那找到他的几率就更低了,可如果他已经停止移动了……那……
会是因为什么呢?
他有没有受伤?伤得重不重?需不需要包扎?会不会因为自己没能及时找到他,导致他慢慢失血死去……
太多揪心的念头萦绕在心头,让他几乎无法静下心来理性地思考。
从他发现家里的异状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火把早就因为灯油耗尽而熄灭,被他扔掉了,现在的他在漆黑的山林中跟一个盲人几乎没有区别。
他的两条腿仿佛失去了知觉,喉咙里就像是放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停下脚步,即便呼唤儿子的声音已经变得无比嘶哑,他也丝毫不敢降低自己的声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野外生存的残酷,他耽搁的每一分钟,都有可能让儿子离鬼门关更近一步!
夜色越来越深,之前带着越扬狩猎时所去过的地方他几乎全都跑遍了,可还是没有找到跟越扬有关的任何线索。
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再不停下来,他就会在找到儿子之前倒下。
或许在自己东奔西走的时候,儿子已经回家了呢……越翔抱着这种近乎自欺欺人的侥幸心理,拖着疲惫的身躯,边往家走边不忘继续呼唤着儿子的名字。
一路回到家,看着依旧一片漆黑了无生气的木屋,越翔的情绪濒临崩溃。
鬼使神差地,他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念头,转身走上了一条隐蔽的小路。
这是他带着越扬狩猎的这一周里不曾去过的方向——准确地说,是他刻意避开了这个方向。
既然其他的方向他都已经找过了,只剩下了这边,那越扬会不会……逃生一般都会选择自己熟悉的路线,但有没有可能当时情况比较危急,越扬慌不择路选择了这一边?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越翔在这条小路上越走越快。
路越往后走地势越高,在尽头处是一个不高不矮的山坡,而在那座山坡上……
距离目的地越近,越翔的心情就越复杂,一路上甚至忘记了呼喊儿子的名字。
绕过最后几棵遮挡视线的大树,越翔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洒满月光的山坡,以及在那山坡上兀立着的石碑。
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越扬不在这里才是正常的,哪有这么巧的事……
虽然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希望再次落空还是难免让他感到沮丧。
这个地方他来过许多次。
山坡后边是一片面积不大但非常清澈的湖泊,即便是在昏暗的夜色之下也依然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然而此刻的越翔,却连走上山坡去看一眼这景色的勇气都没有。
他有些害怕面对山坡上那座半人高的无字石碑。
犹豫再三,既然都已经来到了这里,他最终还是迈开步子,向那山坡上的石碑走了过去。
在走上山坡之前,他将手中的柴刀随手扔在了一旁。
每次来到这里,他都会把狩猎用的武器暂时卸下,这是他的习惯——这跟他在狩猎时从不会选择这个方向是同一个原因——他不想让血腥的气息污染这个地方。
往山坡上走了没几步,石碑后边忽然探出来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越翔的大脑顿时陷入了一片空白。
由于背光的缘故,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愣在原地跟对方对视着。
没等他分辨出对方的面目,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试探传了过来:“……爸爸?”
“……扬扬?”越翔的喉咙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打着颤。
相比找到儿子的喜悦,越翔此时此刻更多的却是震惊,震惊到即便已经听到了越扬的声音,他都依然不敢相信,木讷地呆立在原地。
“爸爸!”
直到越扬跑下山坡扑进他怀里,他才回过神来,抓着儿子的肩把他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确定他并没有受伤之后,视线越过儿子望向了山坡上的石碑,百感交集的心瞬时间卸去了所有的防备,沟壑纵横的脸上顿时涕泗横流。
他用尽身上仅剩的一点力气紧紧地抱住越扬,跪坐在地上放声痛哭。
一向不善表露情感的父亲现在却抱着自己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这让越扬有些无措,他只能理解为这单纯是父亲见到自己没事所以喜极而泣。
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在父亲眼中完全不是“儿子没事”这么简单。
不管造访木屋的不速之客是何方神圣,这么大一座山林,越扬在逃跑时没有选择通往村子的路,没有选择之前狩猎所走过的那些地点,偏偏选择了这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方向,并且一直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这座石碑旁,还几乎毫发无伤……
越翔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这件事当成是巧合。
是你在保佑这孩子,对吗?
一定是你在保佑他对不对?
越扬……
越翔将儿子抱在怀里,面朝着山坡上那座孤零零的石碑肆意地嚎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