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杜若一夜未曾合眼。
待天露鱼肚白后,便由留行陪同苏沐白这个苦主一起,将成九和刘四扭送至上京府衙。
人证、物证俱在,府尹认出刘四的身份,事涉皇商杜家非同小可,可明面上他也不敢徇私,只能先行羁押,再传唤杜淮安过堂。
苏沐白虽不忿,也无可奈何。
“当家的,接下来怎么办?”
“等。”
杜若对于这样的局面,早已司空见惯。
官商勾结,利益交换,为的不就是在这关键时刻拖延一二么。
正道、公义、证据皆在她这一边,她有的是时间等,可杜淮安就未必了。他的管事白纸黑字供出他来,看他这次还能如何脱身。
苏沐白和刘掌柜作揖后,先行回了药材铺。
杜若待二人走远,才对着留行幽幽地说道:
“如何了?”
留行话不多,只一拱手,“姑娘,随我来。”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留行带她出了城,到了城外翠屏山脚下的一处破庙之中。杜若早已在不远处,便看到了庙门口拴着的十来匹骆驼。
卜一进庙门,一股浓重血腥味让杜若差一点吐了出来。扎木耳等人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刀剑伤痕,正相互间在敷药、包扎。
一看到杜若进来,立刻便围了上来:“杜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放心不下,听说昨夜你们受了歹人伏击,特地带了些药来。”她将身上的包袱解了下来,里头都是各类治疗刀伤、止血化瘀的瓶瓶罐罐。
扎木耳拱手:“多谢杜姑娘!若不是昨日你派人护着我们,恐怕这次我们伤亡惨重,多谢了!”
杜若摆了摆手,心情沉重。
留行给她递了个眼色,便带着她走到破庙后堂一间挂满了蛛丝的废弃屋子,李叔浑身是血半躺在墙垣边,茯苓哭着在为他包扎。
“李叔……”杜若看着血肉横飞仅剩下一口气的李叔,此刻心情特别复杂。
“大小姐……你来了。”
李叔气若游丝,看到杜若来了用力想要挣扎起身,可一动便疼痛覆盖了周身,让他差一点又昏死过去。
留行不知从哪里给杜若端来了一张残破的椅子,让她勉强落座。娇小的身子端坐在椅子上,身板却挺得笔直,虽一语不发,却自带凌厉之气。
李叔神情复杂地看向杜若,转头对茯苓说道:
“丫头,你先出去,让我和大小姐说几句话。”
茯苓噙着眼泪点了点头,与留行一前一后退出了屋内。
李叔咧嘴自嘲了一下:“呵,大小姐,你都知道了。”
杜若点了点头,心如刀绞,眼眶微红,神色更是苍白。
此刻她特别感激留行特地寻的椅子,不至于让她身形摇晃露了怯。
“呵呵,大小姐打小就特别聪明,我知道自己瞒不了多久。”
“为什么?”
杜若有太多的问题,想要质问李叔。
为什么要背叛杜世安、背叛杜家?
为什么要暗中为杜淮安传递消息?
为什么要与别人合谋暗中害她?
这一路过来,有太多的为什么藏在心中,她恨不得攥着李叔的衣领质问一番。
可真到了眼前,所有的过往如浪扑来,将她淹没在回忆之中。
只待她撕裂所有的情感牵扯,才能做到让自己如此维持冷静地问一句:为什么?
若不是苏沐白蓦然被刺,刘四招出了水匪截杀的内情,她根本不会怀疑李叔。
他,可是李叔啊!
自小便在杜家与杜世安一同长大,看着他娶妻生子,陪他走南闯北;又看着杜若、杜衡出生,对她们视如己出。
杜若对他的信任和依赖,甚至超过了亲二叔杜淮安。
昨夜意识到药材铺有内鬼后,她再一次审问了刘四,他才招认,这个人是李叔。
幸好杜若反应骆子楚手下得力干将多,连夜派了人前来相助,才在杀手的刀口下救下了扎木耳等人。
李叔满嘴留着血,胸口的刀伤虽洒了止血药却依然有血迹渗出,疼痛让他的眼神开始涣散,他喘息着说道:
“是我自己犯下的罪孽,不怨他人……”
李叔全名叫李顶石,是杜府的家生子。从小便跟了杜世安,比起府内的其他奴仆,更是多了份尊荣。这份荣耀在杜世安成为杜家家主后达到了顶峰。
他成了杜府人人都敬三分的李管事。
他为人周到,办事有妥帖,深得杜世安的信任,大小事几乎都经他手操办,不曾瞒他。
可人无完人,他李顶石也是。
他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那是十二年前的冬天,他外出办事时,在街边赌坊遇到一个可怜的女人。那女人的丈夫,在赌坊里已经呆了三天三夜,赌红了眼。
所有的身家都输光了,在赌客们哄然声中,将自己的婆娘押在了赌桌上。
那个女人脸庞如月,眸中全是恐惧,被男人的手肘压着脖颈死死不得动弹,眼中默默流出两行清泪。
她的睫毛沾着泪水,一抬眼便望到了李顶石,这眼神中的绝望和无声地呐喊,一瞬间竟如丝弦崩断了李顶石的心。
他竟莫名为她心痛。
李顶石出手,替赌徒清了债,让他好生带着自己的婆娘回去,不要再赌了。
赌徒感激地点头,口口声声恩公唤得亲热,发誓一定要好好做人,浪子回头。
李顶石不放心,一路跟在他们的后面,哪里会知道,一回到破屋中,赌徒便对着自己的婆娘又是一顿拳打脚踢,发泄自己心中的怨念,还倒打一耙骂女人水性杨花,到处勾三搭四。
李顶石正当盛年,自然看不下去,一脚踹进屋内,将这男人一顿收拾,可不曾想,手一重,失手杀了这个赌徒。
仓皇之间,女人感念李顶石的大义,与他站在了一起。二人将赌徒的尸体寻一处无人之地掩埋,欲将此事掩盖了。
索性,这赌徒历来名声不佳,邻里关系恶劣。女人说他躲债跑路,邻里街坊也都信了。久而久之,也便无人再问起此人。
女人一人生活不易,李顶石时不时会带些吃食,也偶尔会给些银子。一来二去,两人便好上了。
那个女人,还为他生了个孩子。
讲到此处,李叔神情变得极度哀伤,似乎陷入了不堪回首的一幕。
杜若脑子有一道灵光闪过,脱口而出:
“那个孩子,是茯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