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又是两年过去了。
杜若在书房拨弄着算盘珠子,盘点近期的账目。
半夏急匆匆地进来:“小姐,出大事了!定王这次出征又受重伤了。”
杜若眉眼都没抬:“有多重?是割破了手指还是划破了脚?”
半夏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忽而从书房外又冲进来一个老头。
是鬼手陈。
“哎呀,臭丫头,这次是真的。左胸心口下一寸中了一箭,就剩一口气了。”
杜若抬眼,捏了捏眉心,无奈地看着他:
“师父,你怎么也跟他们一起扎堆凑热闹了。”
自长安一别后,这齐元昊就跟变了性子似的。
每每出征受伤,便大肆公告天下,说得要多严重有多严重,生怕躲在暗处的杜若不知道似的。
初时,她在广陵听到讯息,紧张得心跳都停止了。
好不容易乔装易容四处托关系混进了军营,跟在大夫身后,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说什么手臂似被大刀斩断,可事实上,却只是收刀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小指头;
说什么头颅差点被敌方一刀砍掉,可事实上,只是对手的大刀挥过,断了几寸头发。
……
他猜得很对。
无论杜若藏在何处,心里始终在意他。
这方子,他屡试不爽,她亦回回中计。
可奈何她的易容术太过精湛,察觉不对便立即抽身离去。
因此,齐元昊并不知道,她的确来过。
“这一次是真的,师父什么时候诓骗过你?”鬼手陈有些无奈。
都怨齐元昊这臭小子,“狼来了”喊了那么多遍,这一次真的要死了,杜若却不信了。
北境匈奴来犯,齐元昊奉旨带兵出征。
他素来骁勇,打仗不要命似的,每每都是冲锋陷阵第一人。
定北军有这样先身士卒的主帅,早已威名在外。
可这一次匈奴主帅耶律乌维也是个硬茬,两军对战,敌方假意撤退二百里,逃窜至一处峡谷。
副将张熙乘胜追击,却在峡谷处中了敌军埋伏。
齐元昊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率一千精锐骑兵赶来救援,却在突围时不幸胸口中箭。
鬼手陈一脸冷汗,不似在开玩笑:
“丫头,这次实在太过凶险!师父怕你见不到他最后一面,快!”
杜若的脸色瞬间惨白,算盘掉落在青石砖地面,珠子散落一地。
半夏扶住她:“小姐,快马已备好了。”
杜若大脑一片空白,人已经不由自主地冲出了屋外。
鬼手陈都说“凶险”二字,那便是生死一线了。
杜若策马飞驰,泪流满面。
北境定北军营,主帅营帐外,张熙跪在门口一脸愧色。
“是我害了将军!将军若是……我也自刎谢罪!”
杜若与鬼手陈从马上下来,陈皮立刻迎了过来,鼻尖发酸。
齐元昊自抬回军营之后,便失去了意识,可嘴上翻来覆去念叨的还是杜若的名字。
没想到,老鬼真的将杜若找到了!
张熙见到杜若,就跟见到鬼似的,惊得差点倒在地上。
她……她不是当年大月之役,被一箭射死了吗?
怎么又回来了?!
杜若这一次,连易容都不需要了。
齐元昊躺在主帐的床榻之上,脸色已然发青。胸口位置还插着一支利箭,触目惊心。
箭簇射得太深了,直直插入左胸心脏,拔还是不拔,意见不一。
军医认为,贸然拔出,箭簇顶端的弯钩会刺破心脏,会死;不拔,箭簇插入胸口会引发炎症化脓,还是会死。
陈皮第一时间唤来了鬼手陈,可齐元昊是定北军主帅,并不是普通人,他也不敢贸然做决定。
换一句话说,是他没资格做决定。
诸将皆是武夫,军医更是谨慎,而齐元昊重伤事关战局必须保密。
一时间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
杜若看到这个局面,便立刻明白了鬼手陈连夜唤她来此的原因。
再耗下去,齐元昊只能等死。
杜若含着泪扑上前去,只听得齐元昊气若游丝,依然还在唤她的名字。
“若儿……”
她朝着鬼手陈大声喊道:“师父!救救他!”
鬼手陈:“丫头,我……这万一……”
“不会的!不会的!他一定会没事的!”杜若紧紧握着齐元昊的手:
“不拔也是死,拔,或许还有生的机会。师父,我信你!阿离也信你!”
她轻轻抚摸齐元昊棱角分明的脸,那一脸的胡渣,甚是扎手。
“阿离,定然也不愿就这样躺着等死!”
她坚定地望向鬼手陈:“师父!动手吧!”
军医等大叫:“不可啊!”
帐内几名主将亦是反对,他们从未见过杜若,这样的大事,怎么能听一个陌生女子的。
一时间又是人声鼎沸,争议不下。
此时,只听陈皮大吼一声:
“她是将军唯一认定的定王妃,听她的!都出去!”
杜若红着眼眶,向陈皮投去感激的眼神。
陈皮如一尊大神,守在帐内,怒视着众人。
都是这群婆婆妈妈的东西,商议了一日又一日,仍旧商量不出个屁来。
将军就算没死在敌人的箭下,迟早也要死在这些人的墨迹之下。
鬼手陈沐手后,神情肃穆。
他将所用刀具全部用火消毒后,慢慢地将手放在箭簇之上。
拔箭考验的是手劲,要拔得快、拔得稳,才能让创面小,失血少。而齐元昊这一箭,不仅是要快,还要避面拔出的时候,勾破心脏。
杜若紧紧地握住齐元昊的手,心中默念,求满天诸神保佑。
阿离,你一定可以挺过这一关!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鬼手陈直直地将利箭歘地一下拔出,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倚。
箭簇带出一股鲜血,腥臭无比,伤口已然化脓。
鬼手陈立时吞了一口烈酒,朝伤口上喷去。
齐元昊的身体颤抖,握着杜若的手,捏紧了几分。
鬼手陈又取出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朝胸口创面位置往里切入了几分,脓血不停地涌出。
他仔仔细细地将脓血清理干净后,才洒上止血药粉,最后缠绕上面纱布。
在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他的额间布满了大汗。
众人的目光都聚在了他的脸上。
只见他一脸凝重:
“虽未触破心脏,但箭伤太深,能不能活,全看命了!”
营帐之中所有人都静默了。
杜若深吸一口气,对着鬼手陈便是一拜:“深谢师父大恩!”
旁人不知,可杜若在一旁看得分明,鬼手陈这一次,真的是用尽了毕生功力。
鬼手陈虽精疲力尽、心怀忧虑,可面上还是依旧那副不在意的样子:
“得了!说这作甚!要谢,也得臭小子醒来亲自谢。”
杜若噙着泪光:
“他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