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先生和几名卫士一路走来,看得兴致勃勃。黝黑卫士已几次看中了些衣料或是绣品之类,蠢蠢欲动想买下来回头带给家里的老娘和媳妇。长剑卫士却鼓动他过些日子再买。
现在才进入大昌境内不远,其实边境的两地居民也常有些往来,互换所需,只是不如现在这么齐全。若是此时便下手买了,价钱倒是会便宜些,只是要随身一路带至大昌京城再带回来,实在有些不便。若是待行进得深入些,通常东西会花色更多些,只是价钱也贵。
卫士们锱铢必较地在心里琢磨着,不知不觉中齐先生在一家卖粮食的铺子门前停了下来。
想起之前齐先生说过稻子比刀剑更有用的说法,众人也忙凑了过去。
采买粮食另有专人负责,齐先生只是打问了一下五谷的价钱,便询问是否有稻种卖。
“稻种?有!”门口的伙计极爽快地应了,随口就报了价钱。
齐先生点了点头,示意跟着的近卫付钱,然后让那人扛着一麻袋稻种先回去,众人依旧前行。
“嗯,小人想明白了。”说话的是话痨的黝黑卫士,此人姓田。“民以食为天!这稻种能种出稻米来,养活更多的人,自然就有更多的兵士,人多便能打胜仗!而且打仗的时候若是断了对方的粮草,还能避得他们退兵!所以说稻子比刀剑还厉害!”
“照你这么说,水比稻子和刀剑更厉害。”长剑卫士显然认为和田卫士抬杠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人不吃饭还能撑几天,或是吃些木薯地瓜之类代替,可是不喝水两三天就完蛋,那干脆打仗也别忙着对阵了,派你田老大直接去将对方的水源掐断,大概就胜了!”
田卫士一时找不到合适的驳斥理由,只气鼓鼓地喝到:“文老二。你、你……胡说!”
“好了,别吵了。”齐先生温和地打断了他们。“你们都没有胡说。若当真是打仗,粮草也好,水源也罢。都需要认真保护。其实打仗这种事情……”
齐伦看着从自己身旁擦肩而过的一家人,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目光坚定,看样子像是小康之家的顶梁柱,而头上插着银簪的妇人,跟在丈夫后头,虽然低着头,还是掩不住眼中的欢喜,手里拖着半大的孩子,不许四处乱跑。
小男孩手里小心地握着糖人儿。既不舍得吃,又生怕被别人碰坏了,亦步亦趋地跟着父母,还不忘四下里看着,寻找好吃的或是好玩儿的。
“兵凶战危。”齐伦收回目光。轻声道:“还是能免则免。其实,战争,是最后的解决之道,比拼的不是对阵的将士,而是两国的国力。”
田老大和文老二对视了一眼,人多嘈杂,齐先生的声音又低。他们都几乎没听清。好在齐先生似乎也不是说给他们听的,已迈步向前去了。
过了边境的城镇,便是东林郡了。如今东林郡乃是六皇子周琰的领地,而六皇子本人,也正在领地镇守。
东林郡的府城便是东林城了。由于六皇子的到来,让原来的东林知府杜思远很是忙乱了一番。
东林此地。顾名思义,林木极其茂盛,最盛产的是木料。只是民风也十分彪悍,高门大姓,常常据山林为屏障。称大一方。知府说是父母官,其实恨不得将这些旺族供起来称父母才好。
为了给六皇子找到合适的府邸,杜知府很是费了些力气,好不容易以官价盘下了最大的家族林家的一栋五进大宅。匠人们紧赶慢赶,总算在六皇子抵达前夕将宅院修缮一新。
如今六皇子便正坐在这院子的书房里,询问下首的夏长史:“这个齐伦,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夏长史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答道:“这位齐伦,乃是北戎人,字遇之。前几年忽然出现在蒙萨王身边的,应该是蒙萨王的宠妃俪姬所荐。”
“这个我知道。”六皇子略略带了些不耐烦,“他现在是什么官职?”
“他挂着个太傅的头衔。”夏长史自然看得出六皇子的态度,先是直接明了地回答了问题。“只是太傅这个之位按蒙萨的官制应该是负责王子的教导,而如今蒙萨王的嫡长子陆斐长居大昌,太傅之位明显是个虚职,在蒙萨国内大家也只称呼齐伦为齐先生,而不是齐太傅。”
“不论如何,既然是挂职太傅,如今马上就要过境东林,咱们是不是应该宴请一下?”六皇子有些犹疑之意,“估计本王在东林大概得呆上些日子,和蒙萨的关系总要铺垫好才是。”
夏长史摇了摇头,道:“宴请齐先生倒是不用。这次齐伦跟着使团商队南下,只是随团体察,并不是蒙萨的正使。而且他过境东林,也没有给王爷递片子打招呼,应该是想低调些,咱们若是主动邀请,未免失了身份。”
“往年的旧例是如何办理的?”
“往年都是由知府衙门出面,东林的地方官和使团的正副史、参赞等人欢宴一番。事实上,东林的官员们对此极为热衷,据说蒙萨使团十分大方,会赠送十分丰盛的特产,还称之为“路敬”。”
“路敬?”六皇子追问了一句。
“就是与冰敬、碳敬相仿,说是既然由此路过,自然应当略表心意,故此称为路敬。”
“哈哈……”六皇子大笑起来,发出和他身材不甚相称的浑厚笑声。“这些蒙萨人虽然粗得很,学起这些门道来倒是挺快的啊。”
“商人逐利罢了。”夏长史不以为然的感叹道。
从前蒙萨国地广人稀,男人均善骑射,性情粗犷豪放,与大昌偶有冲突之时,以勇猛善战著称。
只是近些年来,自齐伦参谋于蒙萨王身旁,日渐重视商业。为了促进各色货物流通和鼓励流民移居,只收极低的牙税,外来人员只要开荒五十亩便可入籍,荒地有收成的第二年便可入册,前五年田地税仅按三折征收。
结果周边人众蚁附而来,连大昌人都有过去定居的。这些人聚城而居,开荒为田,植树为林,渐渐成了气候。
只是和大昌所推崇的重农轻商不同,蒙萨对商人非常尊重,本地的商人不用说,几乎与士人平起平坐,即便是外来的行商,也从不刁难,甚至于设立了很多商用驿站,派士兵驻守,保障货物的在途安全。几年下来,竟有不少士人也开始行商,甚至以此为傲,自称儒商。
夏长史自从跟着六皇子北上东林,便着力查访本地的民情和邻国蒙萨的情景,虽说对蒙萨的国策多有排斥,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如今蒙萨人今非昔比,巨富之家已初露端倪,普通小民也能温饱。最令人惊异的是,与大昌边境诸城镇关系之融洽,令人觉得边关守卫形同虚设。
“商人逐利?”六皇子的话将夏长史从思绪里拉了回来,“蒙萨故然逐利,本来看来,咱们这边儿的官员们也不遑多让。”
“上次本王便装四下里走了走,边境之上,驻兵之处竟然设有市集,让两边儿的百姓交易,兵站还收税费。这些所谓的税费还不是让他们瓜分了。”六皇子的语气与其说是气恼,不如说有些困惑。
从来兵不两立,现在这种情形六皇子在京城之中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的。向来边境之地都是人烟最稀少之处,有些人口也都是军户种些屯田,所以一直以为自己的所谓领地东林郡,应该里也是鸡肋一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没想到这里热闹得紧,刚发现的时候六皇子还将东林知府臭骂了一顿,认为知府瞒报消息,中饱私囊。只是日子久了些,六皇子发现,这里的情形不是瞒报,嗯……而是不知道该怎么报,实在是违反常规,只怕报上去京城的人也不会相信。
“都是这位齐伦的缘故。本王倒是颇想和他一会。”六皇子看向夏长史,带了少许希冀:“使团的使节过来的时候,齐伦会不会一道过来了?”
“这个难说。”夏长史又摸了摸下巴,“齐伦第一次来大昌,其人如何实在难以揣测。不过,这次蒙萨王后的妹妹也跟着使团南下,倒是可以让府中的女眷招待一下。”
“王后的妹妹?”
“是,据说年轻时被称作蒙萨刺枚,有十二分颜色,只是性烈如火,直到二十四岁才嫁人,不到三十岁丈夫又死了,自己带着两个儿子。现在也该有四十来岁了。”
“她跟来做什么?蒙萨使团好像从来都没有女人。”
“这个女人……其实和男人也差不多。她应该和齐伦一样,来大昌看看,再者,她的大外甥不是在咱们这儿么,大概也是要来帮着选王妃的。”
六皇子的神色飘忽不定,从宫廷里出来的孩子,从来都不会忽视女人的力量。过了半晌,才开口道:“那就让彩荷招待一下,回头本王嘱咐她一声,一定不要丢了府里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