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宜妃有什么关系?”皇上看着米丽景的样子,态度也多少有些软化,这泪光莹莹的女子,长发迤逦委于榻上,竭力拢起的衣衫也未能遮住多少春光,颇有些楚楚之姿。
“总是臣妾言行不谨,那位故人见我冷落于她,竟然说了声正要去宜妃娘娘处,说完便昂然而去,让臣妾错愕不已。”米丽景垂下眼帘,她不能保证自己的眸中不流露出恨意。
早已想好的说辞,熟极而流地缓缓说出:“只因臣妾位卑,每次在宫中遇见品阶高的姐姐们,都是小心行礼,待姐姐吩咐了才敢起身。若是要先离去,也是请示了姐姐得到许可方才离去。”
“总是臣妾小心眼儿,以为宫规礼仪如此,臣妾如此待人,别人自然也会如此待臣妾。可谁知竟被无视至此,其后连臣妾身边的宫人都看不下去了,要过去斥责,被臣妾按下了。而这位故人是赶着要去见宜妃娘娘的,想来也是臣妾的不是,不该在路上留她说话才是。”
“后来想想,要在这宫里有一席之地,得他人尊重,便需如宜妃娘娘一般,容貌、性格、品性无一不是上上的,自然能得了皇上的欣赏,任谁也不能小瞧了去。可惜臣妾自认没一样能与宜妃娘娘比肩,未免心中难过,刚才便说了出来,总是臣妾心怀嫉妒,还请皇上恕罪。”
每说上几句,米丽景总要观察一下皇上的神色,见无甚变化方继续说下去。
这些话米丽景足足想了半日,总不能直接上来就狠狠地告状,虽然梅清失仪在先,但是她一时并摸不清楚宜妃和梅清的关系,也不知道皇上对梅清是否有印象,印象又是如何。
不清楚对手的实力贸然出击是很危险的。
但是不利用今日皇上召幸的时机,下次就再不能提起了。难道下次见了皇上。说起好些天之前曾有件事儿如何如何?那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最后米丽景选择了自责的说法,故意贬低自己,已经说了自己拈酸吃醋又小心眼儿,连那位对自己失礼的故人是谁也不提。难道皇上还好意思发作么?而皇上若是有了心,要知道那无礼之人是谁也是极容易的事。
果然皇上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儿,道:“景儿也知道自己是拈酸吃醋啊。”随即便躺下笑道:“你现在这般直来直去岂不是好,绕什么弯子。赶明儿我问问嫒嫒,今日去她那里的是什么人。”
米丽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嫒嫒指的便是宜妃。心中不觉苦涩,明明自己便在皇上的眼前,那人是谁问自己不就得了,偏说要去问宜妃,显见其实是要看看宜妃的态度。再考虑是否追究的了。
皇上已有些疲态,米丽景也不敢再说,忙忙起身让外头的宫人们进来服侍。
宫人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温水手巾都是现成的,极其利落地给皇上抹了身子。换上丝棉中衣,盖上双龙戏珠的锦被。
皇上辗转之间,将睡未睡之时,忽然想起,和宜妃往来的人是极少的,今日去宜妃那里的人,应该是自己下了口谕唤去的陈雅。陈雅么……总是往后边儿躲的女子……皇上不知不觉沉沉睡去了。
值夜的两名宫人放下床前双层的帘子。跪坐在床前值守。
也有两名小宫女过来服侍米丽景。米丽景咬了咬嘴唇,默默换上了自己的衣裳。
按照宫规,皇上可以随意在任意妃嫔的宫中留宿,但若是召幸,妃以下的妃嫔除非皇上明谕,否则不能留下。
米丽景坐在软轿上。周围的宫人和太监们都不出声,只是向前行进。天晴而无月,在这夜色之中,摇晃的宫灯和整齐的脚步声,愈发显出这一行人的寂寂来。
经过的宫殿多已暗沉沉阖宫睡去。米丽景忽然打了个寒噤,心下冰凉,自己只有十九岁,纵使得了皇上的宠爱,又能有几年?何况现在看来,皇上的宠爱比日光下的肥皂泡还要靠不住,难道皇上驾薨之后,自己也只能如旧日那些先皇的妃嫔们一样,在道观里度过余生吗?现在这些计较、争夺又有什么意义?
不行!米丽景死死地抓住软轿的扶手,按下从心底升上来的绝望,得另外想想法子……
梅清也在想法子,她发愁的是怎样才能离宫廷远一些。
从前并不抗拒宫廷,因为和宫廷想必,她更加反感和大宅院里的女子们争斗,无论是气势恢宏的理王府,还是高墙大院的三叔家,明抢暗棍令人厌烦,而去宫中做陪读,无疑是个搬出来的好借口,也是躲避的好地方。
可是,看似平静的宫廷,暗流涌涌,漩涡处处,自己似乎越来越被卷入其中,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梅清并不认为自己平庸,特别是来到这个时代,自己凭借前世的才能,比普通的女子更有优势,经济上的独立也让她更为自信。而富有前瞻性的理念和丰富的知识,则似乎给自己带来了不少桃花。但是,她当然也不会自大到认为自己有挥斥天下、指点方遒的本事。
做自己能做的事,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么,自己现在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呢?
其实,只是想过悠闲的生活。
从前世开始,像一只上满了发条的玩偶,不断前行。稍有劲力松弛,便会有压力出现,发条重新拧紧,继续下一段路程。优秀的代价是背后的努力。
而自从成为陈雅,时间不到一年,转折和是非却是不少。等在后面的,也是各种纷争。好在心态变了许多,总觉得这一世是偏得来的,该放下的也好,不该放下的也罢,一概统统放下了。
自己想要的,是采菊东篱下的日子。
当然,菊圃之外,还要有……他。
梅清取出已经修补了差不多一个月的丹凤朝阳图,收摄心神,进入了那片繁花的世界。
蒙萨与大昌边境附近此时也正是花的世界,只是这花儿,既不是菊花,也不是牡丹,而是金灿灿的稻花。
边境一带气候温暖宜人,已是息战多年,烽火台上长满了杂草,各处都种满了稻子,此时正是稻花香时,让经过的人们都忍不住驻足流连。
一名中年男子正蹲在田间,伸手摘了一株稻穗,细细查看那稻穗上稻花的形状和数目。
等他站起身来,才看得出原来此人身高六尺,颇有伟岸之风。和身后几名高大健壮的卫士相比绝不逊色。
“齐先生,”一名肤色黝黑的卫士跨前一步,笑道:“小人从前家里种这稻子有好些年头,若是先生有什么要问的,问小人就是。”停了停,又补了一句,“小人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最后一句惹的大家都哄笑起来。
另一名腰间配着长剑的卫士便笑道:“你小子连字都不认识,跟着先生几天,也好意思掉起书袋来了。”
黝黑卫士被笑红了脸,半是着恼半是认真地说道:“你认字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你家都是做官的,自然认得字。咱从前是干农活的,自然认得稻子。你敢说自己懂稻子?!”
长剑卫士乃是世家的庶子,袭职轮不上,找门路做了宫里的侍卫,后来被派到齐先生身边的。一向自视比其他靠蛮力的同伴要高些,听那黝黑卫士如此说,脸上便觉得有些下不来。
只是在齐先生面前也不好内讧翻脸,只顶了一句:“懂稻子有个屁用!咱们当差,若是有事儿,看的是胆量,比的是轮刀弄剑的本事!难不成你到时候拎两捆稻穗冲上去!”
齐先生此时却说话了:“懂稻子自然是有用的,有时候比刀剑还要有用。”声音温和,一丝烟火气也无。
几名卫士大眼瞪小眼地看着齐先生,委实不明白稻子怎么会比刀剑有用。
齐先生却只是笑笑并不解释,将那稻穗扔了,抖落手上身上沾着的几朵小小的稻花,信步走了。
这些读书人就是这么个德行!有话说一半!长剑卫士和黝黑卫士心里都嘀咕着,不敢耽搁,均是快步跟上。
这次的使团比从前的更盛,负重的骡马绵延数里,除了一些带有特殊标记的马车乃是进奉给大昌的常规贡品之外,大批的货物都是随行的商队。
使团出行之前早已将大致路线公布出去,所到之处热闹非凡。不仅沿途的城乡早已将积攒的各色用于交换的东西早早摆在路旁,连远些的城邦也多有商会组团,用车马将大批货物提前运至。
有人的地方自然便有生意,沿途的官府驾轻就熟,在官道旁辟出地方来,搭起临时的竹棚,出租做铺子。除了要跟使团做生意的人,还有不少百姓也赶过来买些新鲜玩艺儿。
故此一路走来,若是不知就里的只怕要吓一跳,以驿站为中心向两侧展开去,各色售卖布料、成衣、绣品、瓷器、茶叶、酒水、点心的铺子琳琅满目,人头涌涌,简直堪比市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