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定了吴启辉做弟子,梅清发现自己终于可以有些空闲了。
对于吴启辉,梅清其实也是权衡再三。此人头脑精明,思路清晰,口才便给,也难怪他能够在吴家年轻一代中崭露头角。
找这样一个弟子,缺点是显而易见的,年龄偏大,已经很难塑形,又过于精干,不容易控制。
只是,优势还是劣势,有时候真的是角度问题。
年龄固然大了些,可人家这些年不是白活的,陶瓷上头的门道都十分精通,底子打得好,教起来非常简单,一点即通。
而一个精干的人,如果将聪明劲儿都用对地方,能量也是非常可观的。
梅清从来不怕手下的人能干,因为她知道,能干的人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有能力欣赏更能干的人。
是的,欣赏是一种能力。
某些自我感觉良好的半瓶水,很难去欣赏别人,因为他们太过关注自己,总是将别人的成就归因于外来的因素,比如别人的运气好些,别人的师傅教得用心些,别人的媳妇不扯后腿,别人的猫猫狗狗都更贴心些。他们说什么也不愿意承认,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一些人比自己聪明,比自己勤奋,比自己更值得获得成功。
古人云,自知者智,知人者明。
梅清只需要一个明白人,帮自己做事,不用自己事事亲力亲为。师徒关系只是一种约束的方式,符合这个时代标准的一种方式。
她并不吝于让身边的人得益。
你好我好大家好,这个道理她很早就明白了。
蛋形窑的建设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吴启辉和旺财二人处理起来绰绰有余,根本不用操心。
引进竞争对手方面,韦博建议的合作对象是去锦斋。
韦博如今仍是在图样大街里头做掮客。他本就是京城人士,读了几年书,不上不下只考上个秀才。他素来心思灵动,不喜沉下心来读书。在图样大街混了几年,渐渐觉出些甜头来。后来得了梅清和陶陶斋这个大主顾,愈发将书本扔去了一边。
梅清对韦博的印象尚好,山武会介绍的好些古物复旧的生意。也让韦博帮着安排,故此一向关系甚是稳定。
听说陈姑娘有意多找两家合作的铺子,韦博激动不已。其实他早有此意,觉得陈姑娘和陶陶斋的合作条件实在太优惠了,水仙瓷的大头都被吴家拿了去,实在不合理。
只是陈吴合作一向顺畅,自己也不好出面鼓动陈姑娘琵琶别抱。好在陈姑娘自己想到了此节,韦博当时便提了好几家制陶瓷的世家,都是知道他与水仙斋的东家有些往来,曾经主动找他接洽过的。
梅清却都摇头否决了。她笑着问韦博:“韦先生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说是大部分的钱都在少数人手里?”
“大部分的钱都在少数人手里?”韦博略皱了皱眉头,很快醒悟过来,“陈姑娘的意思,是不是说咱们做有钱的少数人的生意?”
“不错!”梅清表示同意,“如今我这边儿精力人手都有限。有的意思,原则上先不考虑量产的大众产品,咱们只做几种精品就是。所以能合作的,必须得是专走高端路线的铺子。”
韦博几乎脱口而出:“那去锦斋便最合适了。”
梅清对去锦斋也还有些印象,毕竟陶瓷胡同的第一家铺子就是去锦斋。
“可是,”韦博又有些为难,“去锦斋的东家极少出面。据说只喜欢潜心制瓷,外头的生意都交给掌柜的打理。这一向都没有什么交往。”
梅清觉得这个不是问题,她对自己的出品非常有信心,越是这样醉心于艺术本身的人,越是合作的好对象。
“这样,我先派人到去锦斋买几件他们的货过来看看。然后咱们再商量好了。”梅清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
她派去的人自然就是吴启辉。
吴启辉并没有急急忙忙地出发。去锦斋他也有所听闻,专做上等瓷器。
如果说上等瓷器的范畴,事实上,业界的一般说法,去锦斋乃是首位。陶陶斋还得屈居其下。自水仙瓷出世,情况略有变化,但无论如何,去锦斋都是一块极响亮的牌子。
吴启辉聪明地没多嘴,只问了两个关键内容:有多少钱?要买多少货?
梅清给了他一千两银票,伸出两根手指:两件货即可。
放走了吴启辉,梅清高兴地看着庭前木棉新买进来的两盆“花”,嘴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这两盆被称作“來旺”的花看起来并不算十分美丽,叶子细长还带着些锯齿,特别的是叶子底下还有叶筒,据卖“花”的南方小伙子说,这花儿不仅要在盆里浇水,还要在这叶筒里浇水,如此才能长得好。叶子中间打了一朵金黄的大花,像个圆筒似的,花芯儿粗壮,十分特别。
木棉之所以将这两盆花儿买回来,主要是因为这花儿的香味十分浓郁好闻,反正价钱不贵,就当个新鲜好了。谁知姑娘见了,竟喜得直搓手,凑前去闻了又闻,笑得一口贝齿直闪人眼睛。之后还吩咐自己赶紧再去买,有多少买多少。
可惜那小伙子说,这花儿不适合在北方养,只是趁着天热带过来几盆卖个新鲜,已是没有了。姑娘为此还遗憾了半天,再三叮嘱以后见了一定要多多的买。
今日见姑娘又盯着这花儿看,木棉也凑了过来,跟着看了半晌,还是没看出名堂来,除了好闻,实在不能算好看,连常见的西府海棠都比不上。
“这么香,应该是熟了。”梅清自言自语道。
第二天早上当值服侍姑娘起身的是梧桐。
带着小丫鬟们捧着盥洗的东西走过庭前的时候,梧桐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好像少了什么。天还没有大亮,带着几分朦胧,一时看不清楚,梧桐带着少许疑惑进了梅清的屋子,却觉得屋里有些若有若无的熟悉的香味儿。
直到出了屋子,看到阶前摆着的來旺花儿,梧桐才反应过来,刚才闻到的就是这花儿的味道。
可是……
梧桐捂着自己的嘴,才好不容易没有叫出声来。
“那个、那个……那个!”梧桐一把扯过一个小丫鬟,用手指着花盆。
小丫鬟莫名其妙,“梧桐姐姐,那个什么啊?怎么了啊?”
“那个花儿呢?”梧桐跺了跺脚,急了起来。
好大一盆花儿中间好大的花芯儿,嗯,不见了。
等梅清匆匆用了早膳出门进宫去了,院子里登时吵嚷起来。
木棉也过来看了,奇道:“怎的当真不见了?我和以为小丫鬟们闹着玩儿呢。昨儿晚上肯定还在,我还见姑娘看了半天呢。”
梧桐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气恼道:“你还不当回事儿,昨晚上可是你值夜的!花儿是姑娘爱的,这个不必说,就是花儿不当紧,也不能就这么不见了。必是进来了人!这可是不得了的!”
木棉也急起来,二人把小丫鬟们一个个叫过来问,可是大家都是众口一词的说不知,小罗胆子大,还回嘴道:“这个又大又扎手,还不能卖钱,谁拿它去做什么?!花开总要谢的,回头跟姑娘说谢了不就得了。”
木棉气道:“你们看,这花芯儿分明是刀子割去的,再说,这两日正是香得紧,怎么会好好的谢了!必是你们什么人使促狭,知道姑娘爱这花儿,故意毁了去,让大家吃挂落!”木棉已想明白了,若是昨晚没的,自己首当其冲必定走不脱的。
小丫鬟们不敢再说,却也无人承认,竟乱了一日。
眼看天色渐暗,姑娘快回来了,木棉连午饭也没吃,有气无力对梧桐道:“今儿看来是弄不分明了。咱们姐妹一场,姑娘若是生气,你好歹帮我说两句话。”
梧桐若有所思道:“姑娘也未必生气,其实……我早上在姑娘屋里闻到过这个花儿的味道。”
“啊?”木棉张大了嘴巴,“你是说,是姑娘……拿去的?”
“我可没这么说。”梧桐赶紧澄清,“我只是说闻到这个味道。没说是姑娘拿的。”
“你跟我嘴这么紧干嘛。”木棉不满道,“可姑娘拿这个做什么用?再说,这么大个花芯儿,你后来收拾屋子有见到么?”
“没有!”
……
梅清回来的时候,自然察觉丫鬟们的神色不同以往,都是惴惴的样子,梧桐支吾着说,外头的花儿好像谢了,换成杜鹃树好不好。
梅清肚子里暗笑,也不说破,只是点头说好。
气氛为之一轻,所有的丫鬟都松了口气。
可是,新的杜鹃树还没搬进来,另一颗來旺的花芯儿也不见了。
这次值夜的是梧桐。
梧桐虽然吃惊不小,不过想起上次姑娘的反应,心里暗暗觉得这事儿只怕还是和姑娘脱不了干系。赶紧让人将庭前两盆花儿都换成了杜鹃树。
那树调理得非常繁茂,不过两尺上下,开满了娇艳的红花。
梅清很喜欢杜鹃树,不过,她更喜欢之前的來旺“花”。一想起某人吃得满嘴留香还念叨着明年还要的样子,她就忍不住微笑起来。
又香又甜的菠萝,还真是怀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