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广的官职下来了,定为江右安庆府的推官。
到江右做官,自然是妹妹陈雅提议在先,大把银子铺路在后的结果。
如今陈文广对妹妹可以说是言听计从。虽然妹妹五岁多离家,十三岁才回来,但是二人是同母兄妹,血脉相连,天生就觉得亲近。
妹妹进京不久,便如沙滩上的珍珠,渐渐显出光华来。银子如流水般涌进来不说,上次抓获冯国俊,使父亲能重新启用,都是妹妹一力筹划。
所以妹妹提出江右是个好地方,给银子让他想法子活动去那边做官,陈文广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江右物产富饶,吴家在江右经营上百年,枝繁叶茂。自己去江右为地方官,可以说是两便之举。
因为陈吴两家的合作关系,自己相当于吴家在官面儿上间接的支持力量,同理,吴家也不敢乱来,做出任何涸泽而渔破坏合作的事情来。
安庆府推官的差事一下来,陈家的新宅子便门庭若市。除了江右驻扎在京城的属官,还有许多同年不约而同的上门拜访,拐弯抹角地攀交情。
陈伟岩的重新启用本来就有些传奇色彩,怎么偏生就那么巧?因为冯国俊此人被贬,而最后同样是因为抓获冯国俊升迁。多有人私下里怀疑其中有猫腻,说不定陈家另有强硬后台,这冯国俊是谁抓到的亦未可知。反正只要后台够硬,不管谁抓到的都可以算是陈伟岩抓到的。
安庆府推官乃是正七品,绝对是人人眼热的好位置。陈文广能拿到这个任命,说明人家要么有背景,有么有银子,或者又有背景又有银子。
不管怎么说。这样的同年,怎能不结交?
应对了几日,陈文广落荒而逃。收拾行李,赶紧出发了。
送别难免多少有些伤感。交通不便。当真是此去经年,相见不知何日了。
送走了陈文广,梅清从城外回来的时候,在自己家的胡同口碰到了一名老者。
所谓老,大概就是五十多岁的意思,穿一件白袍,形容清铄,花白的头发挽在头顶。插一枚发簪非金非木,颜色暗沉,颇有几分古朴的味道。
那老者带着个小童,走起路来不快不慢,气定神闲。看上去没什么特别,偏生又让人绝不会错过。
那老者似乎发现了梅清的目光,在胡同口站定了脚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准备进门的车马和门口小厮们的忙碌。
看样子是主人回来了。
梅清刚换下外出的衣服,穿上家常的便装,旺财媳妇便进来回话。
也许是刚见到白衣老者的缘故。梅清选了一件月白的襦裙,之后觉得太素,又加了一件浅碧的褙子。
姑娘可真是娇艳。好像一根葱啊。旺财媳妇心里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来,赶紧有收敛心神,回禀早上姑娘出门后的事情。
“来了两拨客人?”
“是,吴七爷过来了,还带着新媳妇。”旺财媳妇向所有稍有几分年纪的妇人一样,喜欢看到年轻人娶媳妇,“新媳妇一看就是个爽利人儿。吴七爷前一阵子不在京城,便是出去迎亲去了。”
不得不说交通是个大问题,陈文广赴任估计得走上大半个月。吴启太娶亲,前后简直用了小半年。
“听说姑娘出门去送大少爷。吴七爷就赶着要去城外,看样子姑娘应该是没遇上。”旺财媳妇察言观色的本事是很过关的。要是遇上了。刚才一提到吴七,姑娘自然会有所反应。
“还有就是一位陈老爷。”旺财媳妇说着拿出了一张名帖。
帖子很简洁,素白的梅笺,上面只有四个字。
无奇居士。
“陈老爷这个说法儿是他的童子说的。”旺财媳妇并不认得多少字,但是自家姑娘姓陈,这个“陈”字还是认得的。名帖上并没有陈字,也不像平时常见的帖子上都写着好些的字,她心里头也有些奇怪。
听门上的人说,那位陈老爷只远远站着,让童儿上前说话,只说是陈老爷来拜会姑娘,听说姑娘不在家,便留下这张名帖。
无奇居士、无奇居士……
梅清推敲了两句,便想起去锦斋的东家姓陈,乃是原来的门下给事中陈谦奇。
谦奇,无奇。
这位无奇居士应该就是陈谦奇老先生了。
梅清决定去拜访一下陈老先生。
人老成精,梅清可不相信陈老先生真的是刚好撞到自己不在家。人家的意思是:我要见你。
这招数可以学一学。
两个原来并不相识的人要见面相商,最常见的方式是由他人引见。比如之前陶陶斋的吴掌柜带着吴七过来拜访梅清,就是很正统的做法。
再比如,若是去锦斋的东家陈老先生有意,要与胭脂红的秘方拥有者陈雅见面,最简单的做法是先由双方之前认识的人,也就是丁掌柜和吴启辉联系,商量好具体的时间地点之后,再安排见面。
只是这些常规做法,若是一方上门来见,立时便输了一筹,显出急迫来,事情还没谈,已经处于下风了。
若是双方约见自然会好些,却也难免冷淡,毕竟是第一次相见不是?你信任我不?看重我不?都很难在短时间内分辨出来。几乎就是纯粹的在商言商了。
而陈老先生这种做法,表面上类似孔子拜阳货之举,明知你不在家,我却上门来。其实大不相同。
孔子拜阳货的意思是:我这个时候来,是不想见你,只是表示一下礼节罢了。
陈老先生的意思则是:我这个时候来,是不想真的“拜”访你,因为我的资历比你老,但是我来了,表示的是对你的重视,所以你要回访。
既不掉价儿,又表达了意思,达到了目的。
真是个有意思的老头儿。
梅清让旺财去陈府送上自己的名帖约见。果然陈老先生痛快地定下了午后申时。
梅清特意选了一身十分简素的衣裳,头发也只是利索地挽紧,插了一把插梳固定。
陈老先生自称无奇居士,当然不会欣赏浓妆艳抹的女子。
按照对方的可能喜好选择衣饰,在梅清看来,是一种尊重的表现。
做人固然要保持自我,同时也要兼顾他人。
何况她本来就喜欢简简单单。
陈老先生的宅子很偏,几乎到了北城的边儿上。
大昌的京城分为南城和北城。
每个城市都有它自己的发展轨迹。
大昌的京城就称作昌京。当然,从前未必是这个名字。
原本的昌京城只是如今的北城,就是以皇宫为中心的一座四方城。
只是后来人越来越多,便将原来的城郊好大一块地划了进来,成了南城。
打从一开始,南城和北城便泾渭分明。迁移进京的富贵人家,大都挤进了北城;相应的,北城地方有限,好些人便迁去了南城,加上外来的人,南城便成了低等人和穷人的地盘。
若是那一家从北城搬进了南城,周围的人大抵都会摇头叹息,知道这家子应该是败落了。
和所有的城市一样,越是接近中心的地点,地价和房价越贵。就好像梅清买的两进的小院儿,因为地点好,价钱和陈老先生这间五进的大宅子其实差不多。
陈老先生家里似乎人口不少,梅清带着阿平,跟着出来迎接的妇人,一进一进的走进宅子里,很是见到了些出入的丫鬟小厮人等,看来应该没有分家,儿孙媳妇们都在一起住着。
带路的妇人并不多言,只稳稳当当在前面不急不速地行进。
虽然陈老生先年纪大了,但是毕竟男女有别。一般来说,最好由他的夫人或是长媳先接待一下梅清比较合适。
不过出来迎接的妇人已经简单说了一下陈老先生的意思,大概就是:不用啰啰嗦嗦做这些繁文缛节了,反正也没人看。
这态度梅清很喜欢。
陈老先生住在最后一进。照例这是家中最尊贵的长辈居住的地方。比较特别的是竟然还有院墙。
真正的院墙,高墙。
大宅子里头自然分成好些小院子,院子照例是有隔断的,大都是一人高左右的粉墙,常常装饰着各色的隔窗,又透气又好看。也有依着主人的性子用花篱或是竹子做墙的,但无论如何,这些墙大都主要是装饰性的,难不成自己家里还防贼不成?
但是陈老先生的院子用的是和整座宅子的外院儿一样高的院墙,足有差不多两人高,中间开了两扇朱红大门。细看的话,远角还有个下人们出入的小门。
守门的是两个十岁左右的童子。远远见了引路的妇人,便将们打开了。
那妇人却不进去,只说老爷子的院子不得允许是不能进去的。
领路的换成了童子。
进门一抬眼,梅清很是感慨了一下。难怪陈老先生的宅子要这么偏了,若是在城中心,这样的大宅子得多少银子啊?!
这院子又是一座宅中之宅。
从门口到正房还有大约一射之地。左侧乃是一大片水池,大半被荷花占了,开得且是欢畅。剩下的小半儿还能看见水面,里头养了好些锦鲤,仔细看看,原来下头不是淤泥,而是铺了青石的底子,又放了好些五彩鹅卵石,难怪荷花的领地蔓延不过来呢。
看着水底的鹅卵石,梅清的心绪也跟着水波荡漾了一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