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吴家也没什么不好啊。大家一向都合作得不错。”梅清总结了一句。“至于大家子里头有些枝枝节节,那不关我的事。吴启辉可是自己心甘情愿的。有个师徒名分在,我约束他也比较方便。”
“其实就是你拿出授徒的甜头来,让吴家帮你做事,用这个法子绑住。”陈老先生语气很平和。
这老先生还是挺豁达的,超忆有超忆的好处,超忆者的世界明晰清楚,不耍心眼儿。
一般人要是听说吴家和梅清的关系,总免不了从利益纠葛评估一番。
要么认为吴家占了便宜,送出去个青年子弟,这子弟学得的东西,自然直接间接地过给吴家。如此便能得了许多制瓷的方子,或是方子的优先权,当然是划算的。
要么认为梅清占了便宜,白得个徒弟跑前跑后打杂干活,方子即便给吴家,又不免费,还是照样收费用,人财两得啊。
陈老先生“绑住”这个说法倒是对二者关系的精炼。
本来大家合作就是互有得益的事情。
“你这个青龙碗,用的是釉下彩和釉上彩结合的技法,倒是挺新鲜的,效果也不错。”陈老先生自己看出来了斗彩的核心。“你不是又要用这个技法来卖钱吧?”
“这个称作“斗彩”,或是“逗彩”。”梅清没理会陈老先生略带戏谑的眼光,用手指在桌上大略描画了“斗”和“逗”两个字,免得只听话音儿不容易明白。
“斗彩的技法是免费的。老先生尽可使用,釉下彩、釉上彩、粉彩、珐琅彩,您老随便怎么结合用都行。”
“这叫法不错,果然争奇斗艳。逗趣非常。你自己想出来的么?”
“书上看来的。”梅清朗朗答道。
陈老先生瞄了她一眼,“陈姑娘大才,看看书就懂这么多。老夫惭愧啊。”
惭愧你个头,你脑袋里头的书大概能赶上图书馆了。不信就不信呗。
梅清脸不红心不跳,微笑不语。
就是不说,你也没法儿不是?
“那陈姑娘打算拿什么出来卖银子?”陈老先生很现实的见风转舵,不再纠结名称的问题了。
“斗彩么,自然在个“彩”字,我还从书上看来了一些配色的方子,这个要银子。”梅清特意将“从书上看来”几个字说得重了些。
就是从书上看来的,嘿嘿。
少女脸上稍纵即逝的得意神色当然瞒不过陈老先生的眼睛。他难得地觉得十分高兴。
和陈姑娘说话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我的丫鬟手里拿着样本。”梅清补充了一句。
阿平手里的盒子很快被童儿传了进来。里头是七张瓷片。
赤橙黄绿青蓝紫。
每种颜色由浅入深层次分明各有不同。
陈谦奇的脸色变了。
重要的不是这些颜色本身,而是每种颜色的变化。
非常自然。
显然制作者对于色彩的控制已经炉火纯青。
由于对化学反应的原理不理解,大昌制瓷工业在色彩方面基本维持在经验加运气的层面。
随心所欲地控制颜色,能产生多么复杂多变的效果,这个不需要任何人解说,陈老先生心中非常明白。
小火炉上头的水开了,发出扑扑的声音。
陈老先生收敛心神,伸手提起小水壶的提梁,往茶壶里加了些水。
刚烧开的水就拿来冲茶,香则香矣。未免回味不足。
梅清垂目看了看桌上一字排开的瓷片,心里知道陈老先生已经心动了。
果然放下小水壶,陈老先生便问道:“所谓竞拍。有个“竞”字,想必陈姑娘的意思是让两家抢了。”
“不错。不过是陈老先生亲自出面,还是以去锦斋的名义,或是丁家的名义出面竞拍,我倒是无所谓的。”
“这个我和丁家商量一下,若是丁家出面大抵最合适。”陈老先生很快有了看法。“那么,这个竞拍如何进行呢?”
“陈老先生商量好了,派人通知我一声,择个日子。咱们几家人一道,当面锣对面鼓。将事情定下来就是。”不就是个小型拍卖会么?这个其实很简单的。
“这个容易。”陈老先生的看法一样,“其实陈姑娘只管开个价出来。只要不是太离谱,老夫应该都是可以接受的。”
陈老先生带着些老者的智慧,还想进行最后的争取:“竞拍最终也许会价钱高些,不过大家当面争夺,总有些伤了和气。何苦呢?说到底,咱们都不缺银子,又都姓陈,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陈姑娘缺钱么?仅水仙瓷一项,大概就可以在贵女之中名列上流了。更何况听说水仙斋中还卖少量的珍品古玩,单件就要成千上万的银子。
陈老先生缺钱么?既使不提经营多年的去锦斋,单凭一支画笔,陈谦奇的收入就可以用上不封顶来形容。
“这不是银子的事儿。”事情基本说定,梅清好整以暇笑眯眯地答道:“是有趣儿啊。银子到了一定的数量,那就只是数字罢了。但是,凭本事挣到尽可能多的银子,难道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吗?”
有趣啊……
陈老先生也发现这姑娘是挺有趣。
一老一小忽然一起哈哈笑了起来。
“对了,陈姑娘之前说斗彩的时候,提到了珐琅彩,这珐琅彩,是个什么名堂?”
“这个么,大概说说不妨,详情的话,可是要银子的。”
……
梅清直到将近晚膳的时候才告辞而去,心情大好,觉得自己弄到了一座银山。
陆斐和齐先生也谈到了银子。
一路走来,齐伦对大昌已经有了相当多直观的认识。
大昌建国多年,物产富饶,确有大国之风。
一个宏大的国家。需要伟大的人来统治。
而丰裕帝周恒已经老了。
最可能接替皇位的有两位皇子。
二皇子周宏,封为理王。确实是井井有条之人,未免机敏不足。
六皇子周琰。封为安王。性情温和,自然威严稍欠。
“安王给了我好些银子。”齐伦略带着点儿神秘告诉陆斐。
陆斐眨了眨眼睛。露出好奇的样子:“他给你银子干嘛?要买通你不成?”
“不是。他先是安排自己的侧妃请朵夫人,打听到我喜欢银子。”齐伦并不避忌自己对银子的爱好,“然后就安排当地的知府籍故给我送了一万两之多。”
“一万两?”一万两不是很大的数目,但情形不对。这种情况下送一万两是很多的了。
“我仔细跟朵夫人询问过了,她对安王侧妃透露的,肯定不是我本人喜欢银子,而是我希望藏富于民。”齐伦正色道:“所以安王此举,并不是为了迎合我。而是表达合作的善意。”
陆斐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想和蒙萨合作?”
“我认为是这个意思。”
“合作干什么呢?”
“还能是什么?”齐伦对陆斐的问题感到惊讶,“当然是问鼎皇位了。”
“蒙萨从来不会卷入大昌的皇位之争。”陆斐对齐伦的看法也感觉惊讶。“大昌不干涉蒙萨王位已经不错了。大昌强,蒙萨弱,要不,我怎么会在这里呢?”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二人看法不同,齐伦并没有感到不悦。“对安王来说,蒙萨的中立也未尝不是一种态度。争取一个朋友总比树立一名敌人要好。而王爷您之所以会留质昌京,就是大昌对蒙萨有所顾忌的明证。”
要这样看的话。那六皇子恐怕所图不小。
不过话说回来,属国的表态也确实很重要的。新皇登基,四方来贺。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承认,新皇就不得不采用其他的方式树立权威。
当年北戎被屠,固然是北戎因天灾越境抢夺粮食在先,却也是给了大昌一个借口。在皇子中厮杀出来登上宝座的丰裕帝抓住机会,将北戎打得好些年都恢复不了元气。自此四境平静,内匪安宁,丰裕帝才有“丰裕”的机会。
“难道安王和理王要起争斗吗?”陆斐不知不觉将这话问了出来。
“不论是否会起争斗,咱们总要做好准备。”
“准备?”
“就是立场。”
“齐先生觉得蒙萨应该采取什么样的立场?”陆斐的语气忽然郑重起来。
“……”齐伦默了一刻,才开口道:“我觉得应该支持安王。”
“安王?”
“不错。这大概也是我的私心吧。”齐伦苦笑了一下,“安王听说我要藏富于民。便送上了银子,若是他能登上大宝。应当也会支持蒙萨和大昌的商贸往来。能让百姓得益,我觉得心愿已足。”
“至于理王,从未接触,只听说其为人尚可。与我而言,自然不能舍了现成知道的安王,反而支持所知不多之理王。”齐伦又补充了几句。
陆斐和理王倒是关系不错的。过年的时候,他还在理王府混吃混喝呢。
回想起来,可不就是那时见到的梅清么?
那时梅清是理王候选的秀女。
如今梅清是靖王候选的王妃。
如果说陆斐心底不怎么情愿支持理王的话,大概也就是因为梅清的缘故了。
他觉得齐伦的话未尝没有道理。
但这个看法本身就有点儿怪异的感觉。
因为他本来根本没打算和齐伦谈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