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道理梅清是明白的。
信任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没有没来由的信任,就像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一样。
“那……这么说来,咱们手上的狼符可能没什么用了?”
梅清难免有点儿失望。
“那倒不一定。”陆斐要乐观一些,“我估计,即便北戎在大昌从前有许多谍人,也许还是个相当庞大的网络,但过了这么多年,肯定也损失得差不多了,有的谍人可能已经死了,有的和上下线失去了联系,有的自己脱离了,既使有剩下的,也未必敢直接信任使用。”
“那不就是没用了么?”
“我的想法是,关于这个狼符,咱们手里只有半边儿。”陆斐不疾不速地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咱们一直想着可能这半边儿可能是某种信符,要和另外半边儿吻合,用以取信。”
“其实仔细想想,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也许有某样东西也是分成两半儿的,用半边儿狼符可以取得其中一半。”
梅清的眼睛亮了。这确实是一种可能。
“上次我提过,那只狼纹荷包在安邦侯府不见了。咱们怀疑可能和书房的老伯有关,可是一直没有下文,我后来再去,连那老伯都没见到。”陆斐通报了一下在安邦侯府的进展,或者说没进展的情况。“那一头算是暂时断了。我觉得应该在宜妃身上再下下功夫。”
“你的意思是,宜妃应该知道得更多?”
“是。你不觉得宜妃对你的信任太过容易吗?”
给陆斐这么一说,梅清也觉得似乎宜妃对自己从一开始就与众不同。
说起来,自己本来在宫中的活动区域仅限凤至公主读书的利贞轩,只是后来宜妃不知怎的说动了皇上,让自己过去陪她说话。从利贞轩到至坤宫。要走过小半个宫城,自己对宫里头的见识一下子就宽了许多。
其实让外头的命妇臣女等人入宫陪伴妃嫔,宜妃并不是开了先河。甚至不算是特例。
深宫寂寥,皇上也不是傻子。心中也是明白这些的,但凡有些宠爱的妃嫔,撒个娇,让家中族里的母亲或是姊妹过来探望并不难,甚至还有在宫中小住的。对有孕的妃嫔,更是宽容,还曾有让家人入宫照料的先例。
宜妃对自己青眼有加固然可以解释为她在大昌认识的人很少,却也可能另有他故。
梅清决定寻找时机探探宜妃的底细。
不过她最近有别的事情在忙。这个只能先放一放了。
现在宜妃专心调养,倒是极少找她过去的,上次召她大抵也是因为有目的的缘故。只是宜妃那里不怎么去了,陪读却是日日继续的,白天用来陪公主,所剩的时间就实在不多了。
吴启辉可以分担许多琐碎的事务,准确地说,他简直是乐此不疲,觉得梅清这里的各样东西都十分新鲜,但凡有了空。便泡在外院的小型蛋窑旁,专心研究烧窑的火候,一心要将蛋形窑发扬光大。
朵夫人已经在宫里头见过了。陆斐的意思。最好另外找时间再陪朵夫人逛逛京城,一则尽一尽地主之宜,再则也多熟悉些,日后好相处。
齐先生不用人陪,自己忙着在城里乱转,跟各色人等聊天说话。但梅清倒一直心心念念和齐先生一晤。
斗彩竞拍一事虽然主要是吴启辉在张罗,可梅清也是不能闲着,细细地将各色颜料的用料、配比、调和、用法等项逐一写下来,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想多卖银子。就要拿出像样的东西来。
各色事情一涌而来,梅清每天都差不多子时才就寝。觉得人都快要透支了。
幸好这个时候宫里事情多,宫学里头连上凤至公主不过四个人。冯嫒忽然称病,于岩芝定了亲要备嫁,凤至公主准驸马的名单礼部已拟好,难免大家都无心向学。皇后也心思烦乱懒得理这些,索性将宫学暂停了,美名其曰消暑。
梅清自然大喜过望。
宫廷这种地方,有的人趋之若鹜,有的人甘之如饴,也有人视之如牢笼,而梅清,在其中穿行久了,只感觉到陈腐之气,令人呼吸不畅。
早已习惯了平等和自由的她,很难认同那巍峨殿宇之下,能找到自己的天空。
最后将文稿整理了一番,装订成册。为竞拍所进行的筹备工作终于算是告一段落。
吴家和丁家也终于商定了地方和日子。
地方就选在图样大街上的喜相逢。这间酒楼不大不小胜在精致,雅间地方够大,酒水菜肴乃是清淡的江南风味,大家都觉得合适。
吴丁两家都是财大气粗之辈,这场竞拍涉及银两肯定是数以万计,其间细节交涉亦十分复杂,难以估量需要多少时辰才能有定论,故此索性将喜相逢整日都包了下来,不接待散客,免去闲杂人等旁观闲看惹是非。
两家又特意选了个极寻常的日子,既不逢沐休之日,也不靠节假之时,正是往来人等最少的好日子。
梅清没想到的是,还有别的人也觉得这一天是个好日子。
她一早天没亮就起来了。因这一阵子都是要卯时抵达利贞轩,所以早起已经成了习惯。就今日而言,早起也是必要的。
利索的窄袖湖蓝缎袄成了梅清的首选,说不定回头还要亲自演示调配,飘逸的广袖自然是不成的。
梳妆打扮并没有花去太多的时间。梅清一向崇尚简洁大方,她愿意修饰自己,这不仅仅是这个时代习俗的要求,在她看来,仪容整洁,是对别人尊重的表现。
但是,过度繁复的衣饰,会太过累赘不便,而且,其实也是某种不自信的表现。
梅清不需要昂贵的衣裙和闪耀的首饰为自己增光。
她自己就足够了。
早膳撤下去,清茶捧上来。
朵夫人和齐先生在约定好的辰时二刻抵达。他们各自带了两个人跟着,都是便装,完全没有重臣贵妇的模样。
让朵夫人和齐先生一道去,是陆斐的主意。
梅清也觉得很好。
蒙萨使团在京城还会停留一段时间,冠冕的接待和宴饮已经结束,如今朵夫人和齐先生都算是闲人。有竞拍这样的趣事,自然乐得参与。
朵夫人也还罢了,主要是见陆斐提起梅清的时候,态度十分热络,而她对这位陈姑娘的印象也还相当不错,故此存着多看两眼看清楚些的意思而已。
齐先生却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买卖方式,十分向往能观摩一番。
只要是和银钱有关的东西,他都是非常感兴趣的。
现在他就在感兴趣地盯着面前的姑娘。
就是这位步履轻快的清丽少女?即将主持一场银两数以万计甚至十万计的竞拍?
他已经自动将梅清从头到脚的东西都估价了一番。
看来这个早年养成的职业病要陪伴自己一辈子了。齐伦自嘲地想着。
头上的首饰很少,只有一件黄玉簪子和一件象牙插梳。梅清最近比较偏爱插梳,发现可以将头发拢得足够紧致,所以新买了好几把。
黄玉簪子式样简单,刻着阳春花的纹饰,却是线条流畅,几朵小花嫩叶层层叠叠颇有意趣。难得的是那玉,其润如油,簪在头上,仿佛将日色剪了一片,暖洋洋的。
象牙插梳上头纹饰一时看不清楚,只能看出十分精巧,象牙色已略泛黄,竟是一件古物。
身上的衣服自然做工精良,款式却极简单,裙子上一枚配着黄玉环的宫绦压裙,与头上的簪子遥相呼应。
簪子和压裙若是一套的,价钱便能翻倍。齐伦鬼使神差的想到,随后赶紧将这念头放开,专心和梅清说话。
梅清正在说的是,请齐先生或是朵夫人做“托”。
本来梅清并没有想着要找个托儿,颜色方子虽然值钱,她也不是十分珍惜,物以稀为贵,自己肚子里头货色多得很,并不愿意多花心思,反正吴家和丁家都有势在必得之意,应该可以竟出好价钱来。
不过见到朵夫人和齐先生之后,心中忽然突发奇想,觉得有备无患亦未尝不可,所以便提出自己的目标价位是二十万两,若是最后的竞拍价达不到这个数字,便请朵夫人或者齐先生出面,用这个价位将东西拿回来。
二十万这个数字也不是随意想出来的。
梅清大致算了一下,水仙瓷与吴家合作,是分成的,有一万两一年的保底,从进展情况来看,只怕每年两三万的收益都不在话下。
自己这次一下子拿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的方子,虽然不能每种颜色都与水仙瓷的技术含量像媲美,但是一锤子买卖,不用每年分成,还是七种,那么不管三七二十一,这二十万两总是最少的吧?
所以,若是最后价钱低于二十万,梅清觉得说不定其中会有吴家和丁家私下串通的可能,宁可不卖拿回来好了。
朵夫人倒有些不明白,她奇怪地问道:“既然陈姑娘觉得至少要二十万才行,那直接将底价定成二十万不就是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