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啸天浓密的眉毛向上扬起,全然不顾自己也正在被人追杀的凶险,反而饶有兴趣地笑道:“这个时候,我们彼此依存,谁也离不开谁,只有相互扶持,取长补短,方可能会有一线生机,但你也十分清楚,我们虽然经历了同生共死,但不过是萍水相逢,这种脆弱的合作关系并不牢靠,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一拍两散,你出卖我,我出卖你,所以我觉得必须建立一种更为稳固的关系来加以巩固,让我们双方都心安,彼此信赖!”
聂臻已经彻底明白他要说什么了,轻轻一笑,“然后呢?”
他见聂臻的眼眸波光流转,泛着玉色华光,美得惊心动魄,挑了眉目,声音宏亮,一字一顿道:“我若是能平安回到北齐,立即封你为大可汗夫人,也就是你们宁国人说的皇后,苍天为证,决不食言!”
聂臻凝神屏息,虽然知道他要说什么,可想不到当他说出这话的时候,还是引起了心灵的剧烈一颤,曾经那个人的诺言还萦绕在耳边,臻儿,请原谅我现在不能娶你,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成为我名正言顺的女人!
事已至此,她已经彻底明白男人的誓言不可信,而且更不会傻到相信男人在绝境下许下的诺言!
退一步讲,就算冷啸天说的是真的,也不足以让聂臻动心,他允诺封自己为大可汗夫人,作为交换条件,自然是必须全心信赖他,竭尽全力助他回国,而聂臻和他的目的并不相同,他是要回牙帐,聂臻只需要离开宁国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刚从一个牢笼出来,就钻进另外一个牢笼!
所以面对这样诱人的条件,聂臻不为所动,只是淡淡一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可惜我并不是宁国人,也不是北齐人,自然也成不了你的大可汗夫人!”
他等待聂臻回答的鹰眸,闪过一丝诧异,“那你到底是哪里人?”
“我好像没有告诉你的必要!”聂臻只以漠然应对!
他的身姿挺拔,脸部轮廓刚毅,和宁国男子的清俊瑰丽不同,没有一丝柔软,整个人的气息如同正午的烈日,笑了一笑,“潇潇,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这样对你最有好处,如果你想报仇的话!”
聂臻泰然迎上他探究目光,面沉如水,“如果我要走这条路的话,根本不用等到今天,更何况,你连我嫁没嫁人都不清楚,就生出这样冒失的决定,未免太过草率了!”
冷啸天陡然一阵大笑,“你自己不是也说过了吗?自此以后,再也没有太傅聂臻,只有潇潇?以前的一切和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再说我又岂会在意你以前到底有没有嫁过人?不仅我不在意,我的子民们也不会介意!”
聂臻一愣,情到深处人断肠,还有什么可留念的?过去的一切与自己早就恩断义绝,有没有嫁过人,又有什么意义?
见聂臻一直不语,冷啸天似乎很有耐心,“也许对你来说,我的提议突兀了一点,不过你可以好好想想,我有足够的耐心!”
聂臻看他目光笃定,轻笑道:“你似乎坚信我一定会答应?”
他深不可测的眸光在聂臻身上来回打量,缓缓吐出一个字,“是!”
关于这个话题,聂臻已经不想再多说,转移话题道:“你被你弟弟算计,跑到宁国来干什么?”
他眉目一怒,字字戳心,“我如今才知道,原来我弟弟蓄谋夺位已久,他乘我外出狩猎的时候,设下重重埋伏,若不是我自幼在马背上长大,体魄强健,武艺超群,还有一帮忠心耿耿的侍卫保我拼死杀出重围,早就被他得逞了!”说到此,他嘴角有一抹哂笑,“幸亏是我,要是换了养尊处优的宁国皇帝,只怕已经被马匹踩成肉泥了!”
他说很轻松,还有淡淡的调侃和揶揄,不过经历过重重刺杀的聂臻自然知道这其中的惊险和惨绝,问道:“那你想去宁国京城干什么?”
他冷眸一扬,声冷如铁,“我那个好弟弟既然敢这样做,自然想好了万全之策,他这个人,一向心思缜密,心狠手辣,狼子野心…”
听到这里,聂臻忽然插了一句,“你好像也好不到哪儿去!”
冷啸天凝视聂臻半晌,忽然发出一阵大笑,“当然,我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这天下登临至尊的人没有资格心慈手软!”
聂臻默然,自己不也是一样吗?双手早已血迹斑斑,伤痕累累,哪怕是在短暂的梦中,手中也有随时准备刺出的叶刃,不敢放松任何警惕,就算是身边这个男人,也不值得信任,那个美好善良的迦南医仙,恐怕已经永久死去!
“我不能冒险回牙帐,那路上必定有重兵把守,我若是回去,就正好中了他的计,被射成刺猬,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对外宣布我的死讯,我若死了,他就是众望所归的继承人,所有效忠于我反对他的势力都会被一一拔除,要么被杀,要么被逐!”
“莫非你想向宁国皇帝借兵回国平叛?”聂臻凝声问道。
他的眸光中掠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杀机,“不错,北齐和宁国近些年并无什么不快之事,虽是犬牙交错,但终究不过是些小纠纷小摩擦而已,于大局无碍,我向宁国皇帝借兵,保护我回到北齐,只要我一出现在北齐,那些效忠于我的部下,定然会立即重新归我帐下!”
聂臻微微一笑,“据我所知,宁国皇帝是个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君主,恐怕不会轻易答应你!”
冷啸天胸有成竹,“我当然不是白白借兵,他借兵给我,助我回国,我自有厚礼送上!”
聂臻不想打击他的乐观精神,淡淡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北齐人一样神勇好斗,依我看,那宁国皇帝其实不太适合做皇帝,更适合做一个小富即安的财主,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好了,只要是无事折腾的事,他似乎一律都很反感!”
冷啸天讥笑道:“宁国皇帝一向深居简出,他是什么人,我真的不太了解,不过有一个人,是什么性情,我想我还是很清楚的!”
聂臻的心突地一跳,有一抹寒凉划过心间,不动声色道:“你说的莫非是宁国豫王爷君玄影?”在重重磨练中,聂臻已经具备这种本领,越是在意的人,越是能以无比平静的语调说出来。
“不错!”这一次,冷啸天是真的没有察觉聂臻心头的异样,“君玄影的确是个人物,就算宁国皇帝不同意,但君玄影未必不会想办法让他同意,因为这笔划算的生意,君玄影不会不做,不仅可以收获巨大,而且还让我冷啸天欠了宁国一个大大的人情!”
聂臻眉心微拢,看不出任何情绪流露,“那你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不去京城了?”
“那是因为遇到了你!”冷啸天是个孔武有力的男子,声音很浑厚,尽管刻意压抑,可依然如雷贯耳,“所以我想尝试另外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聂臻的目光淡淡扫过他!
他的眼眸中有异样的精光,那是特属于君王的精明与韬略,“这些杀手个个武艺精湛,出手又快又准,而你们两个看起来手无寸铁,子麟完全不会武功,而你既要应付杀手,又要保护他,可你并没有受什么太过严重的伤,这足以见得你的武功在他们之上,而且你似乎还熟谙医术,这样好的盟友,简直是可遇不可求,想来是天不亡我,我为什么不改变主意呢?”
聂臻不动声色地接了下去,“恐怕不仅仅如此吧,因为你能想的到的事情,你弟弟一样也能想到,他一定会猜到你逃出去之后,会去宁国京城找皇帝借兵,而他又知道,背水一战,弑兄夺位,已经不可能再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不成功,则成仁,所以他不会让你成功,必定在宁国京城附近埋伏众多杀手,只为等着你自投罗网,好瓮中捉鳖,而你在半路临时决定返回北齐,反而是你弟弟万万想不到的,如此才能出其不意!”
冷啸天听罢抚掌而笑,“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你的仇家一定要置你于死地了?其实说到底是因为他的心虚惶恐,我要是他,一定会想办法征服你,而不是杀了你,一把利器虽然尖锐锋利,可最终要看剑鞘握在谁的手中,剑刃是对向别人,还是自己?”
聂臻心下蓦然有一丝失落,难道她终生只能成为别人的附庸?长长的睫毛微颤,声音清凌却坚定,“这把剑鞘,我不会让它握在任何别人手中,只会握在我自己手中!”
“好,有志气!”冷啸天眼底都是欣赏,赞许道:“潇潇,我宁愿你永生都有这样的豪情!”
“那是自然!”聂臻坦然受之,把一辈子都依附在一个男人身上,实在太蠢,好在她还不是后宫的那些妃嫔,只能在不见天日的深宫里面度过寂寂一生,好在她已经逃出来了,虽并未完全脱离险境,但至少有了另一片自由的天空和新鲜的空气,这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厚待?
冷啸天见聂臻的眼眸里面弥漫着浅浅笑意,他的话语里面忽然有了一种调侃之意,“当然了,如果你的仇家是女人,就另当别论了!”
聂臻冷眼看他,“我的仇家不止一人,男的女的都有,你就不要再好奇心泛滥了!”
此时,外面的歌舞声突然停了,蓦然透出鬼魅般的气息,窗棂上映出几抹高大的影子,聂臻淡淡朝他一挑眉,不以为然道:“似乎是找你的,勾栏院对女人安全,对男人却并不安全!”
两人在一起合作,虽说可以相互帮助,但敌人也增加了两倍,冷啸天嘴角依然挂着些微笑意,提了长剑,有了嗜血杀意,“这么快就找上来了?”
聂臻叫醒子麟,玉手一扬,熄灭了烛火,低声道:“不用浪费力气,子麟已经在门后设下了陷阱,我们赶快走吧!”
子麟?冷啸天微微一笑,这一路逃亡过来,他已经见识了子麟的绝顶聪明,他原来的确只把子麟当个累赘,这样病病歪歪的少年,若是没有他,自己和潇潇能走得更快,可子麟布下的结界和阵法真真切切拖住了杀手的脚步,如若不然,他们虽说武功可以胜过杀手,但身体迟早会被拖垮!
三人从窗户跳出,身后立即传来阵阵闷哼声,惨叫声,格外刺耳!
陷阱只能拖住一时,而且这次跟过来的不仅仅是天罗地网组织的人,还有追杀冷啸天的人,冷啸天的伤势不轻,不宜久战,几人到达一处房舍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明,透出薄薄的晨曦!
子麟忽然鼻息微动,忽道:“姐姐你看!”
聂臻眉目一拧,地上居然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后颈有熟悉的网状图案,这些人分明是来杀自己的,可怎么会有人提前动手了?
冷啸天见状抱着双臂,玩味笑道:“潇潇,你果然是福星,看来有人来帮你了!”
聂臻不理会他,检查那些已经死去的杀手脖子上的血痕,极细极细,细到几乎看不出来,只有细细的血丝渗出来,心下雪亮,是凤鸣的断水剑!
天罗地网的杀手虽然武艺高强,可凤鸣在剑术上的造诣登峰造极,聂臻怎么也想不到凤鸣居然会出现在清平镇?
记忆中那个永远温润和蔼的师哥,聂臻怎么也不能和那个冷酷深沉的师哥联系在一起,可是,怎么也没想到,此刻,居然师哥会来?
身边传来子麟的洞悉柔和的声音,“姐姐,是不是师哥?”
子麟的话蓦然令聂臻想起那些不堪的过往,每一个人都在欺骗自己,最初欺骗自己的是师哥,接着是师姐,再后来是那个人,这一步步走来,原以为是花团锦簇,其实不过是步步生凉,聂臻不想面对其中的任何一个人!
不管凤鸣是来干什么的,聂臻此刻都不想面对他,决绝起身,“我们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