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贺盛现在被关着，一时半会儿跑不了，阿九打算先送娆娆回去，再回来处置贺盛。
然而经过一路的冷静，阿九却有些犹豫起来。
娆娆见他坐下后，眉头微锁，有些烦恼的样子，便握住他的手问道：“怎么啦？”
阿九如实答道：“我有点犹豫。你说，要杀了他吗？”
他忽然有些不想杀贺盛了。
理智上知道，杀了贺盛，才是永绝后患。
但是贺盛说过，如果他不能在半年之内掌握全部力量，那些底牌就会起疑，说不定会杀了他报仇。
所以，他想留着贺盛的性命，慢慢逼问。
他自己也知道，这样太贪心了。
毕竟一开始他只是想着，能够跟她在一起，能够活下来，哪怕时日不久，也很好了。
可是当他真的走到这一步，不免又想，能不能再活得久一点？
活得再久一点，作为宁王，好好地活下去？
娆娆看着他眉头微锁的模样，想了想，说道：“不杀他，留着逼问，就要冒风险。万一他说动了府中的人，相信了他的身份，跑出去，我们就危险了。”
阿九不知道，娆娆却是清楚，贺盛不是一般人，他的出厂配置很高，化险为夷的能力很强。
如果阿九不杀他，他极有可能以别人都想不到的方式逃出去，然后反杀回来。
阿九听罢，眉头就皱紧了。
娆娆见他这样，便没有再说。
其实刚才那句话，她也不该说的，明显阿九并不想听这个。
他看起来是在犹豫，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倾向，即不杀贺盛。
对她这么说，也不过是想听她的肯定和支持。
“我知道了。”
阿九缓缓点头。
垂下眼睛，握着娆娆的手，缓缓摩挲。
就在娆娆以为他要说些贴心话的时候，他却忽然站起身道：“我刚刚做了宁王，还有许多事急着处理，你先歇着。”
抬步匆匆走了。
娆娆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涌起一点复杂。
若是从前那个温柔体贴的老实男人，此刻会留下来，跟她说说体己话，庆祝在一起的喜悦。
但他没有。
她便知道了，从前那个老实巴交的影子，大概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可能现在这样说，有点为时过早。
然而许多事情便是这样，一旦露出端倪，便会一点一点，抽丝剥茧，越露越多。
娆娆懒洋洋地倚在榻上，垂着眼睛，心里淡淡的，渐渐思考起以后的事。
她现在是宁王妃。
纵然宁王换了人，可她还是宁王妃。
她对贺盛做的那些事，也足够他痛苦和后悔了。
这样看来，她算是报仇成功了。
那么，接下来她要做什么？
娆娆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其实不想做宁王妃。
之前做出那样的决定，是因为身份使然，她穿成了宁王妃，面对这样的处境，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解气的了。
可她自己并不想做宁王妃。
纵然身份高贵，纵然锦衣玉食，纵然香车宝马，可是大多数时候都是耗在深深府邸中，出门不便，面对的人就那么些，她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她倒宁可一人一骑，独闯天涯。
纵然风沙满面，纵然劣酒烧喉，却恣意快活。
晚间，阿九回来了。
两人折腾了一场。
阿九酣畅淋漓，娆娆却有些兴致缺缺。
阿九觉出了她的不投入，心里不免怀疑起来，她究竟为什么不高兴？
是因为贺盛被抓起来了吗？
难道她心里还惦记着贺盛吗？
她跟贺盛在一起的时候，那些甜腻腻的叫唤，像魔咒一样萦绕着他。
“我有些恍惚。”娆娆很快发现了他的异样，抱住他解释道：“太突然了，你和他的掉转太突然了，我还有些没回过神。”
阿九接受了她的解释，回抱住她，说道：“怪我，没提前跟你打招呼。”
两人沟通了一番，那点不愉便散去了。
“我没杀他。”睡前，阿九抱着她道：“我不打算杀他了。”
他这算是向娆娆解释。
纵然她劝过了，可他仍旧是坚持原先的主意。
“嗯，听你的。”
娆娆没有多说。
他不想杀就算了。
她劝过一次，也够了。
再多说，他肯定会不悦。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老实巴交的影子了。
从他生出叛逆之心开始，他就不是了。
她不能天真地把他看成是她的裙下之臣。
而于寒舟的没有继续劝阻，果然让阿九很高兴，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低头在她眉心一吻：“睡吧。”
阿九很快睡着了，娆娆却没有。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眼底闪动着思索。
她要不要悄悄潜出去，杀了贺盛？
万一贺盛真的逃脱了，日后必然要杀回来的。
他杀回来不要紧，娆娆只担心，连累到永安伯府怎么办？
不杀他，任由阿九逼问他，风险很大。
杀了他，娆娆又觉得，他罪不至死。
黑暗中，一道纤细身影悄无声息掠过。
贺盛受了邢，被绑在刑架上，身上带着伤，血腥气极重。
他没有昏迷，此刻正垂着头，反思自己的过失。
蓦地，他听到门口传来动静，抬头一看，不禁愣住。
他的王妃。
那个害他至此的女人，踏着月光而来。他的瞳仁缩了缩，心里又气又恨。
抿着唇，眼也不眨地盯着她。
娆娆进了门，便看到了他。
黑暗中，他的轮廓看不清楚，只有一点熟悉的模样。
她走过去，掐住他的下巴，将什么填入他的口中。
娆娆本来以为她要毒杀她，想问她为何如此心狠？
然而舌尖尝到什么，怒气一顿。
“你喂我吃解药？”
他怔怔地看着她道。
白日里，娆娆捏碎了一粒解毒丸，将一小块碎片喂给了他。
刚才喂给他的，便是其他的碎片。
“你舍不得我死，是不是？”
他情不自禁地问道，“你心里有我，是不是？那些恩爱，不全是骗我的，是不是？”
他心里燃起了一丝火苗，纵然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分外不堪，可他却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
娆娆冷冷地看着他，依次回答他的问题：“我只是觉得，你罪不至死。我心里没有你。从没爱过你。你不配。”
他不配。纵然他专一，纵然他忠诚，可说到底他只是凉薄自私。
徐侧妃等人，难道不无辜吗？
他娶了她们，又不好好对待她们，一开始让影子作践她们，后来还让她们独守空闺。
被他爱着，就过得好。
不被他爱着，就凄凉无比。如此分明的对照组。
作为被“爱着”的那一个，娆娆并不觉得荣幸。
故此，也难以生出感动。
她的回答相当冷酷，打碎了贺盛心中最后的幻想。
他十分失望，看着她冷酷无情的面孔，心里一阵阵绞痛，不由道：“是我的错。”
他后悔了。
他的一时错念，伤害了她，也毁了他自己。
他看着她，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她已经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了。
他想叫住她，又没脸叫住她，更怕因为自己的出声而使得她被假货惩罚。
许是解药的作用，许是心里藏了一点温度，贺盛觉得自己精神多了。
两天后，贺盛逃跑了。
娆娆得知这件事，是阿九脸色难看地朝她抱怨：“一群饭桶！全都是废物！一个重伤的人都看不住！”
阿九很是恐慌。
他毕竟不是真的宁王，也没有把宁王府的势力都攥在手里。
贺盛逃出去，对他来说就像一把悬在头顶上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下来。
“别慌张。”娆娆舟劝道，“派人去追就好了。”
阿九点点头，很快忙碌去了。
一连抓了两个月，都没能抓到贺盛。
面对阿九眼底的焦灼，娆娆并没有坑队友的羞愧。
在她看来，她和阿九都不无辜。
她自己就不说了，实在是贺盛最恨的人了。
只说阿九，他窃取了贺盛的宁王之位，倘若贺盛跑了，日后找他算账，他一点都不冤枉。
她只担心永安伯府。
首先，她不能干脆地杀掉贺盛，即便贺盛是个危险人物，但是在他实实在在地做出什么之前，她只能防范。
那么，万一防范不足，被他逃脱了呢？
所以，她给贺盛送了一点解药。
不足以帮他逃出去，却能够留下一线人情。
一旦贺盛真的逃了，日后回来清算，念着这点情分，总不至于对永安伯府做什么。
又过了几日，阿九的人找到了一具焦尸，疑似贺盛。
阿九不信是他，但是又没有了其他线索，不得不放弃了。
而这段时间，他作为宁王，里里外外撑着宁王府，也培养出了足够的自信。
他想着，即便贺盛日后回来又如何？
不见得他就斗不过！
宁王府的运转渐渐回到正轨。
阿九和娆娆这对伙伴夫妻，终于从地下走到太阳底下，感情却没有一日千里。
没在一起的时候，阿九常常想着娆娆，心里渴得发疼。
真的在一起了，他却觉得，好像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和高兴。
一开始是急于逼问贺盛，后来是贺盛逃脱了，他急于捉人。
再后来便是政务，人情，许许多多的事分散了他的精力。
终于有空回头看，却发现……
也不过如此。
娆娆当然也发现了。
她比他察觉到得更早。
他自己还没有发现时，她便感受到了。
从前，他视她如神女，待她温柔而虔诚。
后来他做了宁王，便把她当成妻子，女人中的一个。
那些体贴，那些虔诚，渐渐都不见了。
娆娆还是很理解的。
毕竟，从前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不同，而今他拥有了太多。
他有王位，有权势，有财富，有太多珍贵的东西了，她只不过是其中一样。
反正她并不爱他，不会因此伤心。
只装作什么也不知晓，当她的王妃。
“徐侧妃又把王爷拉过去了。”小丫鬟禀报道，口吻有些不满，“王爷最近变了，从前都不爱去的，这个月都去了三次了。”
娆娆笑笑，没说什么。
阿九毕竟不是贺盛。他虽然扮演贺盛，但是在一些事情上，决断还是不同的。
比如贺盛，他的人设很变态，对待不爱的女人十分冷酷，哪怕是他娶回来的侧妃也一样。
阿九就不一样了，他没有那种变态的设定，他是这个环境下，再普通不过的男人。
徐侧妃是他的女人，而且是彻头彻尾的他的女人，常常纠缠他，他自然没办法冷酷到底。
徐侧妃是个聪明人，必然是嗅出了王爷的不同，更加致力于将他拉过去。
娆娆虽然不喜欢自己的男人碰别的女人，但也不会阻止，谁叫徐侧妃她们也是妃呢？
只不过，一旦阿九碰了她们，她就不会再跟他做夫妻了。
阿九从不在徐侧妃她们那里过夜。
纵然被各种理由请过去了，却总是很快就出来。
这一回，他也是坐了一会儿就出来了，到了娆娆的屋里，拥着她道：“徐侧妃病了，我去看了看她，没做什么。”
娆娆点点头，然后问他：“你打算怎么安置她们？”
这是历史遗留问题。
她本来打算让贺盛办的，结果贺盛还没来得及处理，就翻了。
现在，便成了阿九的问题。
“她毕竟是宁王的侧妃。”顿了顿，娆娆说道：“是你的侧妃，实打实的。”
阿九连忙表白道：“我不爱她们。从前是没办法，王爷吩咐我。我有了你，不会宠幸她们。”
娆娆便问道：“那你打算拿她们怎么办呢？她们还年轻，你不宠幸她们，叫她们怎么办？一辈子空耗在宁王府？”
阿九皱起眉头，作难起来。
娆娆没有逼他立刻就想出解决办法，很快就转了话题，说道：“我怀孕了。”
阿九一怔，脸上有些茫然：“什么？”
“我怀孕了。”
娆娆的手覆在小腹上，重复一遍，“两个月了。”
阿九的脸上仍旧怔怔的，仿佛不敢相信会这样。
“不知道是谁的。”
娆娆垂着眼睛说道，“你想要它吗？”
阿九脑门上的青筋迸了迸！
不知道是谁的？
怎么可能！
肯定是贺盛的啊！
他又不能生！
他猛地站起来，阴着一张脸，浑身散发着烦躁。
娆娆说完，就不吭声了，仰头看着他，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她猜他会留下这个孩子。
他不能生，宁王府想要传承下去，势必要有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