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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的功夫,门上的帘头再次被撩开。

只见兰姬脸色苍白,慢悠悠从里面走了出来。

季母本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前头还在与兰姬吃味,转头见了人立马忙不迭小跑上前,一边搀扶一边念叨,“怎么跑出来了?你这弱柳身子仔细吹了风,刚刚那碗药可就白熬了。”

明明是关心人,但从季母嘴里说出来总是有种夹枪带棒的意味。

好在兰姬也不在意,还笑着应道,“姐姐说的是。只不过我一想到我的女儿实在躺不下了,我想快些见到她。”

季母啧啧,“那你也得有命啊。”

虽是实话,但也太不好听了。

季怀瑜有些无奈,连忙岔开话题,“夫人莫急,过了这清水镇就到兖州地界了。您很快就能见到您的女儿了。”

兰姬面容略有忧愁。

半月前她去女君处打探消息,无意间听见邵氏跟她的心腹说,仙仙不在白雀观,不知死在哪处连个尸身都没有。

她当时人都吓傻了,也不知是怎么回到的院中。

她将此事告诉芳娘,芳娘怕她胡思乱想,便宽慰道:“夫人莫要自己吓自己,这一切只是邵氏的阴谋。当年是丹阳真人把三娘子带走的,真人在大晋素有仁心华佗的美名,他既把三娘子带走了,定会好好照顾她。”

可兰姬完全听不进,她心里也清楚,这或许是邵氏诱杀她的一条毒计,可她别无它选,就算面前是刀山火海她也一定要去找女儿。

她想知道这十一年来她过的好不好?

她想知道小时候粉妆玉砌小囡囡现在是什么模样?

这十一年,她每一天都在后悔,当初不该回顾家。

她想让仙仙认祖归宗是想让她过好日子,不要步她的后尘。

但她万万没想到,到了顾家不足半年,富贵荣华半点没享到,仙仙还差点搭进去了一条命。

她已经懦弱了十一年,这样的分离之痛她半点都忍受不了了。

下定决心后,兰姬趁着芳娘熟睡,拿上偷偷打包好的行李逃出了顾家。

一切比她想象中的要顺利。

她从安业县登船一路北上,小心遮掩竟也一路无事。

不想,临到清水县却出了意外,她跟随一群良民一起进城,路上遭遇了一群山匪。乱世之中的山匪奸淫掳掠烧杀抢夺无事不做。

这群进城的良民如同一只只待宰的羔羊,四处逃命。

兰姬躲在人群里,混乱中被人撞倒在地,头部狠狠磕向了地面。

她听见四面八方传来凄厉的呼喊声,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但她告诉自己不能睡,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那场屠杀没有持续很久,山匪挥刀正激烈时,天空突然降下漫天飞雨的箭簇,良民山匪一齐被屠杀。

血水流满了一路。

不多时,便出现了一群身穿铠甲的白甲卫,他们个个手持方天叉戟如神兵将士。

可他们做出来的事却比地狱罗刹还没有人性,他们迅速清理路面,但凡还有一口气的挥戟便是绝杀,不管是良民还是山匪,皆逃不过这样的命运。

兰姬震惊不已,惊慌失措之下,抹了一把死人血捂到自己脸上,又趁那些白甲卫还没发现捡起血水里的箭镞狠狠扎进了自己的肩膀。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一点点爬进横七竖八的尸体里。

很快,路面清理干净了,那群白甲卫各守道路两边。

“轱——辘——”

只听得马蹄声响,木轮压过路面的声音沉闷有力。

借着尸体跌错的缝隙,兰姬恍恍惚惚见看见了一顶威风凛凛的轿辇。

彼时她的意识已经有些迷糊,隐约只看见轿辇四角挂着五爪金龙的宫铃。

后来,兰姬撑不住晕了过去。

梦里,她看见一个小女孩爬在她的膝盖上,一双亮若繁星的眼睛里装着对这个世界对美好的期盼。

“阿娘,你会永远陪着仙仙吗?”

她想回答,可梦里的她怎么也张不了口。

得不到回应的小女孩立马就哭了,摇身一变,变成了二八年华的少女,她的脸蒙着一层雾色叫她看不清。

“阿娘,你为什么不来见我?为什么要丢下我?”

不是的,阿娘没有丢下你,阿娘来了!阿娘现在就来了!

仙仙,你等阿娘,你等等我。

猛然间,意识昏迷的兰姬忽然清醒,她听见耳边传来劈里啪啦的声音,是下雨了。

兰姬瑟瑟发抖,撑着胳膊想顶开压在身上的尸体,可是她此刻浑身乏力,根本做不了。

就在她心生绝望时,她听见凄厉的雨声中夹杂了一丝飘忽不定的清音,这声音和煦如风,莫名让人有种安定的力量。

“唵 修哆利 修哆利 修摩利 修摩利 萨婆诃……”

是有人在诵经?!

兰姬听出了雨声中夹杂的是梵语。

愿意为路边枉死的亡灵诵经,这个人心肠肯定不会坏到哪去。

兰姬用力咬破舌侧,用尽浑身的力气将头顶的尸体顶开,她颤巍巍伸出一只满是血水的手,用尽最大的力气嘶吼着,“救救我,救救我……”

*

季怀瑜现在回想起见到兰姬那刻,依旧觉得震撼,这世间女子为母后总能有一身刀枪不入的铠甲。

他亲眼目睹兰姬一步一步从发臭的尸体堆里爬了出来。

她那时眼里的信念仿佛能超越生死,便是死了也会留着最后一口气去见她的女儿。

所幸,她遇见的人是季怀瑜。

后来,季怀瑜和季母将她从死人堆里救了出来。

兰姬与这面善的少年本来就有些渊源,他是为她女儿抄经,让她被神明庇护的那个少年郎。

她对季怀瑜没有戒心,在季怀瑜救下她之后,她便如实告知了季怀瑜她要去白雀观找女儿的实情。

季怀瑜思忖了片刻,便主动提出可以与兰姬结伴,护送她去白雀观。

这对兰姬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讯,想也没想便同意了。

可季母听了却是一脸反对,她儿子还跟人家说顺道一路,她们哪是顺道?他们明明要去广陵郡的。

季怀瑜看出了季母的不愉,便解释道“兰姬就是顾娘子的娘亲,她心心念念要找的女儿就是那位曾经救过您的顾娘子。”

季母恍然,虽说季怀瑜心善,却也不是什么闲事都管,既然是那小妖孽的娘亲,这忙不帮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于是,三人就这样达成了一致,商量好结伴同行去往兖州防川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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