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顾妙音只是想告诉季怀瑜,她已经决定要将他送走了,可一进入书庐就看见案牍上放着她喜欢的糕点和糖花,另外还有三本还未解封书皮的话本子。
“……”刚硬起的心肠没一下就软了,她清咳了一声回头看向小郎君,“你买的?”
季怀瑜点头。
顾妙音盘坐案前,将书衣拆开,“《大晋游记》、《天下兵器大解》、《太祖传史》?”
真的很难想象,他是如何在一堆艳史情事的话本子里挑出这三大金刚的。
“这三个是什么东西?我的《秦宫春色》呢?”
季怀瑜端坐案前,拿过那本《大晋游记》,认真道,“这本游记里面不仅描绘了大晋的地域奇貌,还有许多有趣的乡野传说,这本……”
他指了指《天下兵器大解》,“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兵器注解,我想着你或许会喜欢,还有这本,说得是太祖创世的……”
“季怀瑜。”顾妙音单手托腮,“你知不知道?那本《秦宫春色》我正看得上头,秦皇后夜宴勾搭皇太子,两人在浴汤戏水那段我还没看完呢!”
季怀瑜,“……”
顾妙音眯眼瞪他,“你赔。”
季怀瑜脸色绯红,清咳了一声打开手里的《大晋游记》,努力游说,“这个也挺有趣的,你瞧?原来大晋之北有个村庄四季如冬,古人称之不夜天;还有,鹿城有个溶洞冬暖夏凉,里面有道会移动的许灵池,传闻灵池能治百病;还有……”
可惜,有人死性不改。
“季怀瑜,你能告诉我摄政王去浴汤到底有没有捉奸在床吗?”
她这是笃定他已经看过里面的内容了。
“……”季怀瑜耳尖顿时通红,他实在说不出口,那剧情简直荒诞,摄政王明明是去捉奸的,结果三个人在浴池鸾凤颠倒了起来,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吓得他忙不赢去换书。
顾妙音将他的羞涩看在眼里,强逼自己冷下心肠,“你瞧?你连我喜欢的……”
这话一起,季怀瑜就猜到她要说什么了,他破天荒出声打断她,“你若真的喜欢,我现在就去把那本书买回来。若你因为我干预了你的喜好不高兴,我也愿意向你道歉。但若你只是想让我知难而退故意借题发挥,大可不必。”
他又轻叹了一声,很是无奈,“仙仙,我没那么好糊弄。”
“……”顾妙音呆愣住了,季怀瑜鲜少会这么强势表达自己的意愿,被他这么反将一军她突然有些心虚了。
“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说吗?”他又主动缓和。
顾妙音看着眼前的话本,糖花,酥糕,沉吟了片刻,眸光一沉。
罢了!何必要骗他?
她抬眸,乌眸清透,“我今早出门探过你的灵台已是断渊之象,可是昨晚你分明已经是半九境了,能告诉我你做了什么吗?”
她关心我?
季怀瑜眼里的光如夕阳撒入湖面,细碎又温柔,“我只是做了个梦。”
“梦?”顾妙音有些不解,什么样的梦能让人一召入圣人体,又一召回凡人身?
季怀瑜抬手拿了一块酥饼递给她,顾妙音看了一眼,见他眼神里略有期待,压下心中思绪浅尝了一口。
他眼里渐渐有了笑意,这才用很寻常的语气说起了他的梦。
“我梦见了一座座被烧毁的残缺佛舍,还有一张张垂挂在树上被风干的人皮,残垣里有一座漆黑的高塔,我坐在里面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顾妙音眸光一怔,不知为何,嘴里的甜味突然发苦,苦到她难以下咽。
“后来,那座高塔倒了,世道也乱了。我所过之处都是灾难,战乱人祸颠沛流离,他们拜我为圣,求我带他们远离这世间繁苦。”
若是别人听了这样的梦只会当他痴人说梦,但这天下唯有她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那后来呢?”她用力咽下嘴巴里的苦味,哑声问道。
季怀瑜顺手给她倒了一杯水,等她喝完才又轻声说道,“再后来……大晋灭了…新权建立,新帝登基。”
顾妙音背脊一凉,“新朝?”
是啊,她死于国灭,她死后这世间还会一直转,皇权更迭自然会有新的君王。
她怅然若失,幽幽看向季怀瑜,“是胡人称帝吗?”
季怀瑜眸中闪过错愣,但很快又平复了平静,他摇了摇头,“不是,在我的梦里,胡人纵火将京安王都付之一炬,新君率军攻破京安,半月之内将胡人驱逐至嘉峪关之外半步不前。”
不是胡王,难道是?
不知为何,她脑海里闪过那个绝艳无双身披赤红狐裘的千秋公子。
难道是……
“新君称帝,改国号新晋,敕令我为护国圣人,从此莲座之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众生皆拜,万民朝圣。”
众生皆拜,万民朝圣?
她轻声笑了笑,小郎君这样的人理应要有这么好的结局才是。
季怀瑜见她眼眶微微泛红,手里的酥糕一直在抖,嘴角却还一直在笑。他沉默了片刻,抬手虚拂上她的脸,大拇指轻轻碰了碰她的眼角,一颗晶莹的泪珠无声夺眶而下。
这颗泪落在他掌心,烫进了他的心里。
他一下慌了神,他从不知原来心悦之人的眼泪会有这样的杀伤力,能把他所有心神都搅乱。
他有些手足无措,甚至开始语无伦次。
“仙仙,别怕,这只是梦。”
“你知道我…我为何会重回凡人之身吗?因为我挣破了梦境,用自己的意念将梦境倒回到了入佛塔之前……仙仙,我不是辰安,我是季怀瑜。”
“连辰安都知道,你怎么还能自欺欺人说这是梦呢?”
她缓缓抬眸,看着他的眼神无比认真,“季怀瑜,这些都不是梦,是未来,你梦见的这一切都会应验的。”
季怀瑜摇头,“不,不是的。”
顾妙音笑了笑,“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想不到?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曾唤过你辰安,你一定还记得,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季怀瑜眼眶微红,他不用问,他已经猜到了。
“我同你一样,我也有过前世的梦境。但我们又不一样,我的梦挣脱不了,就算这么多年我依然走不出那个梦魇,我甚至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回来的还是梦见的。”
“你要听吗?关于我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