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两人再相遇,也只剩崔聘一人在羞耻中悔恨。
她与江离,谈情分她不够分量,谈原谅他也只会觉得她虚伪。
察觉到崔聘的异样,崔承业转头看向马上少年,那晚崔聘以身为他们挡路,眼里看的都是江离。他如今也识得情爱滋味,自然知道崔聘那晚的决绝是因为什么?
马上少年却只觉得他们虚伪,双手抱胸,锋利的眉眼冷漠如霜。
“江……”
崔承业皱眉,刚张口却被崔聘拉住了。
“阿兄。”
崔承业瞪了江离一眼,拉着崔聘走到一旁小声道,“小妹你寻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崔聘点头,犹豫片刻便将方才崔承礼在营帐里说的话都复述了一遍,说完崔承业依旧眉头紧蹙,她略有忧心,试探问道,“十一阿兄,你是不是不信兄长?”
崔承业点头,“小妹儿,我不敢信。”
崔聘自是理解,毕竟她的兄长的确做过谋害十一兄长的事,崔聘思虑片刻,拉着崔承业的手恳求道,“十一阿兄,兄长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他也是一时想岔了。如今营帐除了随行府兵并无其他人,十一阿兄尽可放心,阿聘以性命向十一阿兄保证,营地并无埋伏。”
崔承业还是有些犹豫。
崔聘却红了眼,“阿兄,崔家一脉,只有我、兄长和阿兄自小无父无母养在祖父膝下,往日我们闹事都是兄长担着,便是我们胡闹祖父责骂的也是兄长,你就念在往日的情分听听他说些什么吧?就算阿聘求你了。”
崔承业忽然忆起小时候,寒天雪地,他和崔聘在院子打雪仗,崔承礼抱着一本生涩难懂的大道之言在旁看着他们玩,后来他不慎掉入冰潭,崔承礼扔了书跳进潭水将他从冰潭救起,匆忙赶来的崔衍见幼孙奄奄一息勃然大怒,一脚将崔承礼的书踢进寒潭。
“叫你看着幼弟幼妹你在做什么?成天读这些死脑筋的东西有什么用?我崔家缺个会写文章算数的吗?蠢东西!”
那时,崔承礼也只有十二岁,不过比他虚长三载,却挡下了崔衍所有责骂。
到底是骨血亲族,崔承业也狠不下心,思虑片刻便转头看向红绸,“我将地支留给你,你在此处等我。”
万一崔承礼真有埋伏,他也要保住红绸。
红绸摇头,“公子在哪,红绸就在哪。”
崔承业动容,还想说什么却被红绸挡了回去,“公子是要丢下红绸吗?”
“自然不是。”
再说已无意,崔承业收敛神色,“回程。”
*
崔承礼站在营帐前,怔怔看着巨辇轿车面向自己缓缓驶来,他眼底一片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木毂停,轿帘掀开一角。
崔承礼这才恍然,微不可闻轻叹了一声,提步上前。
崔承业躬身出马车,立在车前居高临下看着这位曾经敬仰喜爱的兄长。
崔承礼双手作揖,高举齐眉,对着崔承业俯身恭拜,“阿弟愿意前来一见,愚兄惭愧。”
崔承业脸色微变,跳下马车扶起崔承礼,“阿兄你这是做什么?”
崔承礼身子一僵,压着他的双手腰又弯了一寸。
崔承业知道自己兄长是个古板性子,有些无奈,朝轿中喊道,“阿聘,快来拖拖这犟驴。”
轿帘再次被掀开,崔聘也被眼前一幕惊住了,纵身跳下马车扶起崔承礼。
随后红绸慢悠悠下了轿,她如今身份尴尬,不便上前。
崔聘拉着崔承礼轻声道,“兄长,十一阿兄都来了,有什么咱们进去说。”
崔承礼点头,略有无奈笑了笑,“是我失态了,先入帐吧。”
崔承业转头看向身后,原想吩咐江离,但少年脸上仍是一脸讥诮,他顿了顿,又尴尬看向崔子,“让他们原地扎营。”
“是。”崔子打了个手势,地支部队立马动了起来。
崔承礼此刻也已经注意到了马上少年,他略微皱了皱眉,不动声色观察崔聘,但见她眼底的忧郁更重,崔承礼轻轻拉过她的手,温声道,“进去吧。”
三人脚步刚动,江离翻身下马,漫不经心跟在身后,崔子见状立马与他并排而行。
崔承礼脚步一顿,疑惑看向两人。
江离冷笑了一声,崔子双手抱拳,“七郎君见谅,出行前郡公大人特意吩咐,我与江甲必须寸步不离十一郎君身边,否则出了任何岔子唯我等是问。”
崔承业神色微异,却也并未出声阻止。
崔承礼淡淡一笑,拉着崔聘转头入了营帐。
崔承业虽纨绔,却也并非酒囊饭袋之流,他可以不计较之前的事,但也不会天真到对崔承礼完全放下戒心。他转身朝红绸招手,拉着她一起入帐。
崔承礼坐主案,崔聘、崔承业左右入座,崔承业瞧着只有一张椅子,略有不满转头吩咐崔子再去拿一张,红绸顶着众人的目光,在崔承业的殷殷注视下如坐针毡。
要不是为了探听崔家这群小子打的什么主意?她才懒得进来。
崔聘从未见过崔承业对谁这般上心过,不由多打量了红绸几眼,方才在马车上她就觉得奇怪了,这个女人不是苗域献给祖父的礼物吗?怎么与十一阿兄共御一轿?
一想到江离也是崔家死士,可如今却厌她至此,崔聘心绪又低落起来。
崔承礼斟酌片刻,决定开门见山,“阿业,我让阿聘策马追你回来便是有一事相求。”
崔承业心中暗暗警惕,面上却不露半分,“阿兄先说。”
若是往日,崔承业定是不听便一口应下,玉瓶有隙终是回不到过去。
崔承礼故作神伤,沉声道,“今日我与阿聘从广灵出城,恰逢大司马萧都督拜会阿公。”
崔承业微微一凛,萧泗水也是天子近臣,君上从广灵回京不过几日,如今又派近臣出使,看来甄瑶当真是把君王得神魂颠倒。
崔承礼又道,“阿业,我怀疑萧泗水有问题。”
崔承业原还想着另一茬,没想到还有如此转折不觉一愣,“阿兄何出此言?”
崔承礼,“我与君上一直有密信往来,他曾说过萧泗水下落不明,如今他突然出现我怀疑奉得不是君令。”
闻言,崔聘眸光惊颤,难以置信看着主案之人,阿兄背后之人是君上。
崔承业早就知道崔承礼投靠了王权,他并不惊讶,只是有些不解,“阿兄既怀疑萧泗水有异为何不直接告诉甄老将军,阿兄与我说又是何意?”
崔承礼眼眸微黯,面色阴郁了几分,“我原以为阿公念在阿娘的薄面上会对我兄妹二人多加照拂,不曾想他竟为了甄氏一族放任甄瑶与阿聘抢夺君后之位。”
崔聘怔然,有些无措看向角落里的江离,但见少年双手抱胸,闭目养神,似没在听。她有些失落,张口想解释,可又一想到崔承礼为了能让她活下来连甄氏和崔氏都背叛了,不想做君后的话卡在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来。
崔承业自然也是心疼这个妹妹的,转而看向沉默的崔聘,皱眉道,“阿兄有话不妨言明。”
崔承礼站起身朝崔承业俯身参拜,崔承业微愣,赶紧起身,他想上前扶起崔承礼可脚刚迈出,红绸轻轻拉了拉他的袖摆,崔承业顿然冷静下来,却还是有几分无奈,
“阿兄到底所求何事你说罢,只要不危害崔氏我自会助你。”
崔承礼起身,郑重道,“阿兄想请阿业绕道广灵,萧泗水只带了一千虎贲王军,崔家天干地支足以应付。”
闻言,崔承业却有迟疑,天干地支是不怕一千虎贲军,可若是广灵甄家军出动只怕危矣。
崔承礼自是知道崔承业的顾虑,抬步下主案,行至崔承业跟前肃穆道,“你若怕被埋伏,我命交你手。实不相瞒,兄已修书去往京安,君上很快便会知道此事,介事自有分晓。如今甄瑶圣眷正浓,我必须要抓住甄氏把柄为阿聘谋一条生路。你从京安,应该知道如今京安是什么局势?若萧泗水真有异,崔氏为君上立下大功,君上自不会再恼阿聘阻碍王军之事。”
崔承业眸光一定,“好,我便再信阿兄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