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舟与墨荀二人并非苗域中人,并不如长生对苗域如此依赖,于他们而言谢灵毓的命重于一切。
故而二人的回答完全在顾妙音的预料之中。
长生漠然,心知大局已定仅凭自己一人已经无力回天。
但很快,他又燃起了希望。
苗域暗寮十万,就凭顾妙音现在的力量未必能拦下。
顾妙音也想到了这点,抬手扶起墨舟墨荀,“苗域暗寮十万,虽然这些人都听令谢灵毓,但万一情况有变就凭我们现在的实力根本应付不了。”
情况有变?
三人神色古怪,十万暗寮可是公子苦心经营的精锐,向来令行禁止,怎会情况有变?
但既然顾妙音能说出这话定然是察觉到了什么,墨荀思忖的片刻,认真道:“这好办,西蜀八部藏兵五万,若是公子有难随时可调遣入山。”
墨舟和墨荀便是来自西蜀兵寮。
闻言,顾妙音和长生皆是一愣,谢灵毓还有兵?
他这是藏了多少底牌?
“不过……”墨荀微微有些犯难,“若无公子手谕,我只能调遣本部,另外七部只怕使唤不动。”
他抬头看向顾妙音,心思清明,“顾寮主,此事是否要避开公子?”
到此,顾妙音实在不得不对墨荀刮目相看,她的确打算所有的事都避开谢灵毓,但她从始至终并未透露什么,可墨荀却能从蛛丝马迹中看到更深远的东西。
顾妙音点头,“不错。”
若是她的推演都正确,谢灵毓定然是身负困局,他既写信让别人阻止他,说明能破局的是「别人」,不是他自己。
墨荀了然,目光霎时幽深,“若是不惊动公子,西蜀五万兵寮只怕动不了,我们只能再另外想办法。”
“手谕?西蜀?”顾妙音喃喃细语,忽儿想到什么,从衣襟里掏出一本红色册本递给墨荀。
墨荀略有疑惑,“这是?”
顾妙音,“打开看看,最后一页。”
墨荀神情微动,立马翻开最后一页。
“!”
待看清上面的字,墨荀哑然。
沉默片刻又翻回第一页。
【聘书】
顾妙音,“这个行吗?”
“行。”
墨荀闷闷点头,吸了吸鼻子,不知为何他忽然有点想哭。
公子竟把他们都送了出去,果然!公子现在已经色令智昏,为了娶顾寮主都不择手段了。
墨舟脸色惊讶,不解看向墨荀,“师兄,是公子手谕吗?”
墨荀摇头,似哭非哭,“非手谕,胜似手谕。”说罢,便将手里的大红手册递给墨舟。
墨舟眼神呆板,待接过手册扫过上面的文字,表情蓦然僵住。
「礼单:桃源境、西蜀青山书院、西蜀境……」
“……”
公子竟然把西蜀部署作为聘礼送给顾寮主了?!!
长生见墨舟墨荀两人神色失常,不禁有些好奇,这两人跟在公子身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那册子里到底写了什么让两人魂都丢了?
一时没忍住,长生探头瞥向墨舟手里的书册。
墨荀忽然想到什么?夺过墨舟手里的聘书扔向长生,不待长生反应面色凝重回看顾妙音。
“有此聘书,西蜀八部但凭顾寮主作主。”
顾妙音一时情绪有些复杂,谢灵毓还真舍得。
但为免思绪被干扰,她只能压下一切触动,冷然道,“既然如此,墨荀你即刻拿着这聘书去西蜀请兵,我再给你一只仙山鹂鸟,待你请到兵再传信给我。”
彼时,长生已经看过了手里的红册,神色怔然看着顾妙音。
而墨荀早已窥探到了顾妙音眼里的决然,郑重从长生手里接过聘书,“是。”
双手作揖,墨荀拜别。
这一拜,与往常的拜礼不同,双手叠覆高举过头顶,分明是敬拜家主。
“师弟,师兄不在,你凡事都要听顾寮主的,不可违抗。”
墨舟看了顾妙音一眼,神情坚定,“师兄放心。”
“顾寮主保重。”墨荀转身入了夜幕。
不远处,崔承业蹲在树干后偷偷观察,他隔得远,完全听不清顾妙音几人在商量什么?只依稀能看见几人好像在传阅什么东西,也不知顾妙音最后说了什么,墨荀忽然就离开了队伍。
墨荀离开后,顾妙音又吩咐了几句,长生和墨舟也散了。
崔承业摸着下巴,满脸筹算,还是得想办法摸清他们到底在筹谋什么?
正想着,顾妙音眼眸一转,往这里看了过来。
崔承业被吓得差点原地跳起,僵硬转身,故作姿态嚷道,“崔子,让他们手脚麻利点,别偷懒!”
“……”崔子据理力争,“公子,没人偷懒。”
崔承业假装没听见,指着他,“你!后面还有那么多箱子,赶紧去帮忙。”说着又捞起袖子,装模作样要去搬。
这时,顾妙音已经走近,她哪会看不出崔承业这点虚假心思?但眼下她也没空跟他计较,便道,“等分好车,你带着你的崔家府兵和地支随长生入苗域。”
崔承业忙不迭点头,又故作不经意询问,“阿姊你呢?”
顾妙音已经懒得纠正他了,“我?自然是跟你一道。”
*
西蜀城郊外。
崔承礼率领八千军马撤退后便在此扎营。
“崔郡公!崔郡公!”
左校尉原本还在军医处处理伤情,忽然听闻他传音京安的信鸽被崔承礼射杀了,气得一脚踹翻了军医的药箱,拿起被斩断的长刀便冲进崔承礼的营帐。
崔承礼营帐前原有两名卫兵把守,左校尉带着怒火前来,丝毫不给崔承礼面子,一脚一个踹倒在地。
“崔小郡公,你最好给本将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何要命人射杀我与京安传音的信鸽?”
彼时崔承礼正在研究附近一带的地形,被左校尉打扰微微有些不悦。
“此乃本君营帐,左将军无诏擅闯未免也太不把本君放在眼里了!”
依官职左校尉远不如崔承礼,但崔家现在势远不如从前,且如今又在军营,左校尉不免有些托大,不仅没有退让,反而有些仗势欺人的意味。
“崔小郡公,君上的意思可是要咱们一个子儿都不能少把宝库带回京安,如今我们听从郡公调令,八千王军空手而归,郡公有空给本将摆谱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应对君上的雷霆之怒!”
崔成礼面色顿然阴沉。
龙吟军是天子近卫,向来眼高于顶不把寻常权贵放在眼里。此番司马昱让五千龙吟军护送崔家新主入清河,明面上看是天子开恩崔家荣宠犹在,但实际这是架在崔家脖子上的短刀,若是天子拿不到宝库,只怕崔家上千条人命都会因此丧命。
这也是为何,他会下令射杀信鸽的原因。
不过这件事还有转机。
*
苗域水牢。
深黑的潭水映着石壁光影斑斑,月眠双眸紧闭浸泡在寒潭里。
“圣女,吃饭了。”
牢狱的锁链缓缓抽动,铁门打开时,一名身着黑衣斗篷的寮卫提着一只什锦木盒慢慢走了进来。
“圣女,水牢寒气重,今日属下给您带了热酒,你喝点可以驱寒。”
月眠只是被谢灵毓处罚,但她圣女的身份没有变,这几日她院中人每日都来送热酒热菜,刑狱例行公事查了几次,并未发现不妥,便也没有为难,睁只眼闭只眼放行了。
黑影说着,蹲下身将锦盒打开,摆上色香俱全的菜肴,见月眠丝毫没有反应,黑影拿出酒瓶恭敬倒了一杯热酒,自顾说道:
“公子近来胃口一直不好,他平日就吃的少,自女君走后就变得更加厌食了。”
闻言,月眠睫毛微动,眼睑缓缓挑开,“顾妙音真的走了?”
黑影抬眸,细长的指尖托住酒樽往前推送,轻声道,“这几日负责盯梢的密探传来消息,红绸与苗千机似乎也因为女君去留起了冲突,那位贵人应该是真的走了。”
提到顾妙音,月眠本能地表现出了厌恶之情,“公子对她如此看重,她竟真的能说走就走?莫不是其中有诈?”
黑影沉默了片刻,缓缓道,“那位贵人向来如此,或许就是仗着公子喜欢才有恃无恐。她也已经不是一两次一言不合就离开了,每一次都闹得沸沸扬扬,次次都是公子舍下脸哄回的。”
“哼!贱人就是矫情!”
月眠被放逐南诏时,苗域的消息也从来没断过,故而她也知道谢灵毓曾背着顾妙音从山脚爬上山巅。
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几乎愤恨到失去理智,一怒之下屠杀了身边所有的侍从。
“也不知那贱人到底哪里好?竟能迷得公子神鬼颠倒。”
因着顾妙音有前车之鉴,月眠对她只是嗤之以鼻但也并未怀疑。
“……”黑影并不搭话,沉默片刻主动转移话题,“既然人已经走了便不足为虑,如今当务之急是应该先把那晚的黑衣人找出来。圣女您与那二人都交过手,您仔细想想,是否还有什么细节遗漏?”
说起那晚的黑衣人,月眠脸色更加不虞。
她一开始就怀疑顾妙音,虽然那晚她隐藏了真正实力,但依旧不容小觑。可那黑衣人应付她完全游刃有余,这种感觉她只在跟俢合和顾妙音交手时才遇见过。
不过现在顾妙音走了,她的怀疑也就变得没有意义了。
不管是不是顾妙音,只要她的心不在苗域,不在公子身上,这个人便不足为虑。
月眠细想了片刻,抬眸看向黑影,“我让你们盯着苗千机和红绸,可有消息了?”
黑影动作极轻点了点头,“查了,但暗卫一直没有查到实证,不知是她们有所防备?还是一开始我们的方向就错了?”
一听毫无进展,月眠的情绪不免又阴郁了几分。
眼下距离春祭只有半年不到的时间了,她绝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便会沦为开启古域的祭品。
她月眠可不是苗千机,没有这么伟大。凭什么苗域的千秋要踩着她的尸骨施行,若她还像以前一样,是被他们用毒蛊拿捏的傀儡也就罢了,如今她可是熔炼千蛊的九境武皇,苗域敢以千秋逼她为祭,她定要这些愚民付出代价!
“那二人不足为惧,我这还有一件事你务必替我办好。”
黑影点头,“圣女请说。”
月眠从衣兜里掏出一只银瓶,“听闻红绸此次归域,摄魂铃又物归原主了?”
黑影,“是。”
月眠嘴角微弯,眸中隐隐有些兴奋和跃跃欲试,“接着。”
说罢,她将手里的银瓶扔向黑影,黑影神情微动,抬手接住银瓶攥在掌心。
月眠舔了舔干涸的嘴角,“此乃我喂养的血蛊体液,你想办法将它滴进摘星阁主殿的熏笼里,每日滴一滴,不可间断。”
“圣女想做什么?”
月眠红唇微勾,眼波流转,“摄魂铃和血蛊,你说我想做什么?”
“……”黑影顿然沉默。
月眠眼眸微眯,略有不满打量黑影,“怎么,别告诉我你现在心软了?当初可是你们主动找上我的,如今咱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就算你想反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黑影垂眸,将银瓶放入衣襟,慢条斯理直起身整敛衣襟,“圣女多虑了。”
这便是应下了。
月眠脸色略有平缓,指尖一勾,酒樽隔空送到她掌中。
一想到谢灵毓那样高不可攀的人很快就会成为她的血奴对她俯首称臣,月眠眼底便掩藏不住极致的兴奋。
她仰头将温酒一饮而尽,脑海中都是谢灵毓疏离淡漠不可侵犯的高岭之姿。
“你回去吧。公子多疑,以后不必来了。若计划顺利,我出狱时你簪一支银蝶发簪,我便知晓。”
闻言,黑影微不可察点了点头,“圣女慢用。”
说罢,便转身出了牢狱。
月眠轻笑了一声,用手里的空杯盛了一杯潭水又倒入潭中,语调悠悠,“公子啊公子,你这么聪明怎么偏偏不长眼呢?”
*
自从顾妙音不辞而别后,谢灵毓日日梦魇。
还是一样的谢家老宅,老郡公身负数十箭,在梦里追着他数落。
“阿秀,爷爷都跟你说了,再闹下去媳妇要跑了!你怎么非是不听?”
“阿秀,媳妇跑了你倒是快追啊!你憋在这山里不出去,难不成媳妇会自己跑回来吗?”
“阿秀……”
梦里太吵,谢灵毓缓缓睁眼。
清冷的月光透过轩窗落了一地的霜,榻前的案几前,瑞兽黄金炉正幽幽吐着袅袅轻烟。
谢灵毓端坐床榻,静静看着那缕轻烟,渐渐地,淡漠的琉璃瞳有了晃荡的波澜。
很快,年轻郎君又恢复平静,懒懒掀着眼皮望向窗下的妆台。
无趣的宿命又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