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人一贯勤劳,半白的天,村庄里便已升起了袅袅烟火。
早在灶房响起叮当的声音,顾妙音就已经醒了,听闻棚外有脚步声过来,她又故意闭上眼。
“吃饭了。”
唉,顾妙音自怨自艾地叹了口气,没想到重活一世,她竟然混到了要与一只大花猪共食的地步。
顾妙音坐起身子,正想拒绝,却看见季怀瑜已经率先将手中的木盘送到对面大花猪嘴边,“昨夜的事委屈你了,今日特别加了几个番薯,多吃点。”说罢,还温柔的抚摸着大花猪硕大的脑门。
大花猪娇羞地往季怀瑜手心蹭了蹭,其间还不忘得瑟地朝顾妙音炫耀。
看见没,主人还是最喜欢我的。
顾妙音顿时觉得拳头又开始痒了,但碍于佛子在场她只能生气地踢了踢被子,“我也饿了。”
季怀瑜眼尾微动,起身便看见她一个人占了全部的草垛,夜里送来的冬被也都被垫在身下,身上盖着薄薄的床单。
他慢慢垂下眼,缓缓走向草垛间,蹲身将手中的瓷碗送上。
“喝吧。”
顾妙音低头看着眼前玉骨一般的掌心捧着一盏拙劣的陶碗,碗里的米粥糯白粒粒糜烂,原本有些娇嗔的眸光瞬间染上惊喜的笑容。
“给我的?”
农家的粟米不如贵族的精细,若是要熬到入口即化只能多花些功夫。季怀瑜早早起来便去了灶台,她还在好奇他在弄什么,一份猪食肯定用不了这么多时间,原来是给她熬粥啊。
季怀瑜眼中也有了淡淡笑意,“趁热喝。”
顾妙音点点头,双手捧过陶碗,“多谢小师父。”
小师父?季怀瑜垂下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也不曾告知这位姑娘自己的名讳,但他并未在意,温声叮嘱几句便要离开。
不想,才刚起身,袖口又被身后人拉住完全动弹不得。
季怀瑜第一反应就是,这么大的手劲,看来小花昨晚确实受苦了,明日再多加两个番薯吧。
这边,顾妙音轻轻晃了晃他的袖摆,仰头看着他,“小师父,我叫顾妙音,还未请教,小师父俗名?”
晨间的熹光温柔扑面,将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光。
季怀瑜眸光微动,只觉晨间这抹熹光实在神奇,于他而言,人无美丑只分善恶,可当他看着眼前宛如两潭秋水的乌眸竟有一瞬间着相了。
阿弥陀佛。
他不慌不忙掩下长睫,片刻后,心境澄明。
“顾娘子为何说是俗名?”
顾妙音恍悟,对了!佛子现在还没有出家,现在的名讳不能称之为俗名。
好在季怀瑜也并未在意,趁她愣神时轻声回道,“季怀瑜。”
“啊?”顾妙音这才反应过来,佛子这是在说自己的名字,她迟疑了片刻,忽然握住季怀瑜的手,用指尖在他的掌心写下一个‘瑜’字,“是这个‘瑜’吗?”
季怀瑜只觉掌心有什么在灼烧,想缩回手又半点奈何不得,这顾娘子的手劲实在太大了。
顾妙音丝毫没有察觉,眼里还窜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怀瑾握瑜,风禾尽起,好名字~跟辰安一样好听。”
季怀瑜指尖微缩,“辰安?”
顾妙音点头,指尖往天上一指,“天之生我,我辰安在?小师父以后定是这世间最大慈大善之人,功德无量。”
季怀瑜手掌微拢,轻轻挣脱腕中桎梏,“承顾娘子美言。”
顾妙音见掌心一空,不由地睁大了眼打量季怀瑜。
眉眼温润如玉,天庭饱满骨相极佳,但偏偏就是这么一张清冷禁欲脸上却长了有一颗勾人的鼻尖痣。这就好比极净的白皙里突然沾染了一点黑,圣洁的青莲上莫名染上了块泥,总能勾起人们想要亵玩观赏的欲念。
季怀瑜实在受不住顾妙音这般放肆地打量,掌心烧过之后只觉耳尖又热起来了。
而顾妙音越看季怀瑜,就越发觉这位佛子赏心悦目,难怪到现在还没有出家。这般容色想必红尘里还有几分情债要偿,只可惜她上一世对神佛皆无感,对这位佛子的过去知之甚少。
不过他既救了自己一命,助他回归其位也是应当。
念此,顾妙音收回灼热的目光,轻轻拍了拍季怀瑜的肩膀,一脸豪气,“小师父~相逢便是有缘,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今后我们便是朋友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日你若有所求,顾妙音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定为你办到。”
季怀瑜丝毫不为所动,所谓施恩不妄报,他又岂会在意回报?
“不必……”
“阿郎~阿郎~”
屋外一声年轻女子的叫唤忽然闯入,季怀瑜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无奈,小声说了句,顾娘子藏好便急不可待地走了出去。可这一幕瞧在顾妙音眼中又是另外一番理解。
果然是红尘未尽,他的小娘子来找他了,便全然没有往日的淡然了。
季怀瑜刚一出猪棚,陈家小娘子便哭着往他怀里扑。一想到猪圈里还有个虎视眈眈看热闹的,季怀瑜一时头疼不已。
他自是不能真的占了人家姑娘的便宜,连忙后退了几步,陈家娘子一时不妨,扑空摔倒在地。
“陈娘子,你没事吧?”季怀瑜见状,只得上前将小娘子虚扶起来。
陈良妹生的清秀可人,虽是荆钗布裙却自有一股女儿家难掩的娇态。
季怀瑜一向守礼温厚,她倾心多年,眼看心上人眉眼温和却毫无怜惜,陈良妹眼眶一红,抓着季怀瑜的手腕低泣道,“阿郎,退亲的事是我阿娘与阿兄的主意,并非我意。妹娘自小便喜欢阿郎,阿郎定是知道的呀?为何阿郎要应下退亲之约?为何啊?”
说罢,便又掩面哭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