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济神情微滞,脚步几不可见微微后退了半步,待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又连忙逼自己稳住心神。
司马昱已经坐直了身子,道济后退那半步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不待他出声嘲讽,顾妙音身子忽然消失于众人面前。
道济脸色微变,回身想要去抓却已经失了先机。
她的目标不是他,是……
君上!
司马昱只觉眼前一道罡风扫面,待回过神时只见那张鬼面獠牙已经距离他一尺之内,他细白的脖颈前端,有一柄剑刃截住来势汹汹的骨鞭。
顾溪硬着头皮出剑,目光却不敢对上眼前之人。
因着顾溪反应及时,道济也已经追了上来。
顾妙音收鞭,拧着眉头盯着眼前的黑斗篷打量。
王军阵前竟然弑君?!
司马昱见她竟敢嚣张至此,一时勃然大怒,“龙吟军,给孤拿下!”
“诺!”
有道济护阵,龙吟大军气势如虹,黑甲卫忽如一只被唤醒的蛟龙,手持宝剑纷涌而上。
顾妙音目光足足在黑斗篷身上停留了半刻,待黑甲卫齐齐上阵她反手一鞭甩向御辇,顷刻间司马昱的龙轿从中间炸开四分五裂。
扑身上前的黑甲卫立马转身先护君王,顾溪距离司马昱最近,硬着头皮在顾妙音的注视下拽着司马昱飞出轿辇。
顾妙音低头看了看握鞭的虎口,没有人知道她此时的筋脉疼得如火烧一般。
“轰隆——轰隆——”
这时天空忽然乍响,该来的雷劫终于还是来了。
她逆天改命杀了拓跋祁红,这可算是自重生以来入桃源之后崩坏天道最厉害的一次。
拓跋祁红可不是明丘之流,他是未来胡族的新王,是关外唯一能与拓跋云峥相抗衡的人,如今被她一剑斩下首级,未来许多人的命运都会因此被改写,再加之她方才为了杀人强行逼出了第五根银针……
数罪并罚,这道天雷只怕毁天灭地。
原本她打算先给司马昱一点教训再应付天雷,没想到这雷竟一丝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她。
这是看她灵台将空要来抹杀她了。
此刻,一心御敌的黑甲卫也被眼前的天象震慑住了。
万里晴空之上忽然雷层云集,黑云蔽日将整个不动山皆笼罩在雷电之下,风雨大作尘土渐起,人在这天道苍穹之下显得极其渺小。
季怀瑜岿然不动的眉眼渐渐慌了神,他抬脚刚想上前,一道天雷就直接劈了下来。
那雷身粗壮如九天火龙,天道挥剑一剑斩地脉。
众人只觉地动山摇,土地崩落,眼前一道巨型鸿沟将众人与顾妙音分成了左右两端。
季怀瑜看着脚下裂如深渊的地缝,苍茫抬头。
但见那道青衫手持骨剑负于身后,即便雷龙在上她眸中傲气依旧一丝未减。
忽然,她侧过头目光看向他又绕过他,她手中的剑指着头顶万雷金光,“看我斩、天、堑……”
季怀瑜眸中山水化灵,澄净的瞳眸里是她一身青衫跃起云霄。
万雷劈下金光缠身。
这光芒太刺眼,也太耀眼了……
“咔——咔——”
他仿佛听见自己坚硬的心窍在破壳,一颗长着嫩芽的种子似要破土。
他看着云层里几乎隐没在金光里的青衫,再没有一丝迟疑,结跏趺坐双手合十,垂眸低首轻颂梵音。
司马昱的目光也被头顶的天相完全吸引住了,待看见妖女直接提剑砍雷劫,他冰凉如寒潭的凤眸也不觉有了一丝悸动。
他看见她扶摇直上九万里,提剑击雷三百声。他看见雷电如蛟龙缠满她的青衫,她背对世人的肩脊却一寸未弯。
她的脸隐在金光里,面具碎得四分五裂,那光芒太刺眼,那张脸渡着璀璨星华半真半切。
“轰——轰——轰——”
这时山顶的梵钟忽然被撞响。
山腰众人除了季怀瑜皆如梦初醒,齐齐望向山顶古刹。
黄墙青瓦之上,所有安业寺僧人皆盘坐于屋顶,了渡一身红衣袈裟在前,众弟子垂敛在后。
梵音颂赞,钟声荡天。
司马昱抬眸,眯着眼望向天幕云层里的万千华光。
忽然光影流泻,一抹青衫从万里上空直坠而下。
这是,死了?
不!
只见顾妙音身姿悬空翻越,摇摆的裙裾迎着烈风如同一朵青莲在雷池中绽放。
她双手敛气,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将手中骨剑甩向九霄云层。
紫电汹涌,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降下三条雷龙,骨剑逆风而上穿过雷劫直破云霄。
霎那间,天地流光,雷电消散,云层荡平。
众人抬头望向天地间,雷电不见了,那道青衫也不见了。
是死还是活,犹不可知。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季怀瑜缓缓睁眼,云霞深处最后一缕光明穿破九万里不偏不倚落到了他的肩头。
长睫掀帘,山水眉眼,也不知是不是这落霞余晖的缘故?彼时的季怀瑜看上去圣洁纯净,连同鼻尖那一点小圆痣也隐隐有了禁欲之象。
“……”
司马昱看着眼前的少年,原本被顾妙音分去的大半心神不觉又落到了季怀瑜身上。
佛子之象?!
*
佛诞日这一天终于过去了。
这一天,有人成佛,有人死去,有人逆天,有人悟道。
只是不管多么漫长的一天也终会如最寻常的一天一去不回。
季怀瑜踏着疲惫的步伐归来,季母正在家门口来回张望,见到他的身影,眼眶里的泪再难自禁。
“阿瑜,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季怀瑜眼中带着淡淡笑意,“让阿娘久等了。”
季母抹着眼角的泪,一边摇头一边哽咽道,“只要我的阿郎能回来,阿娘等再久也是值得的。”
季怀瑜低头为母亲抹去腮边的泪,“别哭了,都过去了,她将我带回来了。”
季母神情微动,便是不用道明她也知道儿子口中的‘她’是谁,季母又哭又笑,欣慰地点了点头,“进屋说。你瞧你这满身尘土,快去屋里换身衣衫。饿了吧?饭菜我早就做好了,等得久了想必也凉了,我去热热。”
季怀瑜点头。
他并未阻止季母为他操劳,这顿饭季母提心吊胆等了许久,如今终是等到了他,热了菜她心里才会踏实。
趁着季母在厨房忙碌,季怀瑜回了屋,刚一推开门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简陋的案台上摆放着两本经书,一支红绸签还有那身做坏的黛色布料。
他愣了许久才慢慢走近案台,落在案台的目光沉然深刻。
“小师父,我不生你的气了,我还你大道坦途。”
原是这样还的?
他还她一柄竹伞,她便将经书红绸赠衣通通还给他,连同救命之恩也一并偿还。
性子这么傲,难怪连雷劫都要砍。
他低垂眉眼,轻轻摇了摇头,“红尘已入,这情只怕是斩不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