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成今天的确是陪客。
廉世子也是个大纨绔,整日间的不务正业,他甚至还筹组了个戏班子,兴致来了自己还去串个戏角儿,纨绔们间,大多有些勾联,廉世子和潘成也算是老熟人了。
他今日生辰,请了潘成来也是情理之中。
潘成原本受廉世子所托,也起意在今晚约了兰舟来助兴,可兰舟娘子一听东道主是廉世子,就往地上“啐”了一口:“我最烦的就是他,骨子里头俗得不能再俗的一个人,偏爱附庸风雅,这样的人,都够不上潘郎君酒色之徒的阶层,说他是酒色之徒,酒也不香了,色也不艳了,我可不愿去为他助兴,会劝潘郎君也别去,没得你个好端端一个直坦人,被他们带得也长一副别扭得解都解不开的死扣肚肠。”
潘成被“无情”拒绝,他倒也不气不怒的:“我这人最是学不会别人家的作派,只要沾个学字儿的事物,管保是白搭,兰舟娘子就放心吧,我不管跟他们怎么混,到头来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大老粗。”
这个没心没肺的大老粗完全没想到今晚他会倒血霉。
潘成被一窝子纨绔灌酒,灌得已经是肿了舌头昏了眼,根本没往这艘楼舫的底下看,耳朵里也只听得见自己的说话声,本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却偏生有徐国公府的下人上来知告:“世子,座上贵客,可巧的是陈家小郎君的画舫就在左边儿,也不知陈小郎君是不是过量了,小仆听得他往这片湖面上不少画舫上喊话,说醉生坊的春心娘子才堪当临安城金嗓子的称号,杨柳岸兰舟娘子的声嗓,比只老鸹还不敌,不信的大可往他画舫上去争辩。”
那廉世子,本就是今日这场戏的一大配角,听说陈渝已经入了套,就端着酒杯斜着嘴笑:“陈家小子够狂妄的啊,他看不见潘大郎就在他右边儿么?明知道兰舟是潘大郎的红颜知己,还敢这样埋汰人。”
就有个伎子,往过去扶着栅栏往湖水上张望,望几眼就转回头笑:“妾方才听见了歌声,还道是谁,这一看,可不就是春心娘子正在底下画舫上唱曲么?妾也没听过兰舟娘子的声嗓,说不好谁更胜一筹,只瞅见左近的舫船上,不少游人都为春心娘子击掌叫好,这可……有陈家郎君的话在前,恐怕等到明白,兰舟娘子还真要得一个‘鸹鸦嗓’的诨号了。”
“直娘贼,左近哪些游人,他们难道不曾长着耳朵?!”潘成已经是涨了怒火。
廉世子嗤笑道:“游人不过就是凑热闹的,也活该兰舟心高气傲没人缘,且她人还不在这里,谁乐意为了奉承她开罪个官家子弟呢?我不关心兰舟日后得什么诨号雅号,两个伎子谁强谁弱,我就关心,陈家小子到底知不知道潘大郎你就在这片湖面上,他是不是存心找碴儿。”
那伎人又道:“陈郎君又喊话了呢,就是冲这边儿。”
潘成坐不住了,踉跄着步子直冲向甲板边,半截身子都探出栅栏外,瞪着一双眼,却也难看清陈渝的形容,只见一个穿着湖青色锦衣的人,仰着脸在喊话:“兰舟不在眼前,她那裙下客潘蛮子也不在么?怎地也不见替你那姘头撑撑场面,还是自己认了输,服气了醉生坊春心娘子的好声嗓,那也吱一声儿,为你从前有眼不识金镶玉,向春心娘子赔声罪。”
“我赔声罪?我呸你口涎水就有,不长眼的玩意,空长了对招风的耳朵里头没长耳道是实心的么?就姓赵的那嗓门儿,留着跟你娘喊魂用正好,还临安城的金嗓子,她也配。”潘成大骂道。
“姓潘的,我早说了,不服大可登舫来理论,谁是谁非的,总有道理可讲。”
“你就配挨骂,配不上我跟你理论,姓陈的,老子今天喝多了,路都走不稳,哪还走得稳栈板?有本事你上这艘舫来,看我把你骂不骂得服软你个假娘们!”
廉世子蹙着眉头:“潘大郎,我们可还想安安生生的饮酒呢,不耐烦听你们为两个伎子扯这些狗皮鸡毛的事儿,要么你也别搭理挑衅的人,要么是靠岸也好,还是我使人稳稳当当的送你去那艘舫船,你两个快些商量出个结果。”
底下传来赵春心的声嗓:“陈郎,倒也不用理论了,谁不知潘郎君是能动拳头不动唇舌的性情,今日哪里是过量了走不稳栈板啊,分明是想匡陈郎去站得更稳当的地方,便于他大动拳脚,陈郎是斯文人,论拳脚功夫,必是会吃亏的。”
潘成哪受到住这一激将,拳头都硬了:“好婊子,你当你潘爹站在你们那艘小破船上就真动不了拳脚了是吧?!好,你且等着,你们既然要讨打,潘爹就满足你们的心愿。”
廉世子相当配合“潘爹”,把舫船驶到陈渝那艘舫船头打横,方便潘成登舫。
潘成差不多是被人架着过去了,好在两艘舫靠得近,栈板上走不了几步,等踩着了甲板,潘成立时推开了仆役,叉手叉腿的正准备开骂,定睛一看面前却只有个哭丧着脸的女子,潘成这人还是不多情愿跟女子计较纠缠的,于是更往里站了站,看清了陈渝的脸。
一口痰就啐过去了。
“还真是个假娘们儿,就凭你也敢挑衅你潘爹?!你这号货色,一拳头下去就能把脸面都砸平坦喽,居然也敢来讨打?!你娘招了几个狗男人,才让你长了这几个狗胆?”
陈渝是个“雅人”,就没跟人这样污言秽语的骂过架,更别说动手了,先没躲过一口痰,已经够恶心,再挨了这番恶语,差点没犯呕,只没忘了今日目的,就是要作践潘成牵连兰舟,好让他的红颜知己扬眉吐气的,只好先忍了恶心,当着一个湖面的看客摆足了理中客的架子:“姓潘的,我是为春心娘子抱不平,就是想当众人的面跟你理论,你却如此蛮横,辱我高堂,可不坐实了你就是个蛮俗人,杨柳岸那伎子,和你是物以类聚,就凭你两个,怎么能颠倒黑白是非,反诬春心娘子的技艺和人品?”
“呸,你少拉扯兰舟,她今日人都不在这里,白白被你们泼了一身污水,我就最恶你们这等货色,光知道在背后嚼牙,你潘爹我就是个蛮人,从来不讲理,就讲拳头,我一人打狗一人当,你们的狗牙不配玷辱兰舟。”
说完就是一拳头挥上去。
陈渝做为个官家子小衙内,出来饮乐游逛身边当然不可能少了护从,见潘成先动上手,都一拥而上,两伙人顿时纠斗起来,你推我搡的闹得混乱不堪,潘成先是一拳没打着正主,自然是要追着陈渝打,他本就站得略靠里,直冲陈渝扑,就渐渐把人逼向了船头,忽然就听闻赵春心尖叫一声:“陈郎落水了!!!”
赵春心是真慌了。
明明落水的不应是她的陈郎,而该是陈家一个仆役啊,怎么陈家这样多的仆役,就没把陈郎给看护住!!!又似乎,正是陈家一仆役动的手,把陈郎反而给推下了西湖?!
这里可是湖中心,万一陈郎不识水性,那可得出人命的!!!
陈渝落水,自然他的仆从不可能见死不救,一时间也顾不得和潘成纠闹了,纷纷跳下水去救人。
而这一晚,陈渝的嫡母田氏也略有些慌神。
“人竟然没救上来?”她异常的惊愕。
陈渝识不识水性,田氏当然心知肚明,本就是个不可能在水里淹死的人,只不过捞上来后,却能造成个被殴成内伤伤重不治的局面,可现如今陈渝坠湖,成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田氏深觉蹊跷,赶紧找区氏商量。
“这怕什么?横竖是因跟潘成斗殴才坠水的,虽说你家夫郎知道儿子识水性,可今日本来就饮了酒,事发突然,没个防范造成溺亡也是说得过去的。”
“就怕那孽庶自己明白是被仆从给推下水去,他还没在湖里淹死,等外子回来,他好端端的人又出现了……”
“西湖里,哪年不淹死几个会水的人,水草缠住了尸身,没个一年半载的浮不上来,哪有那样多的人饶幸不死,你要真不放心,就使人多在那片水域捞寻几日。”
区氏半点不上心。
原本她也不怕陈渝死透没死透,田氏会不会因此被丈夫怨恨,只消趁这几日时间,拿捏住潘二娘就算大功告成,哪怕后来陈渝生返,她手里已经握着了潘二娘的“投名状”,还怕潘二娘反悔不成?
再说潘成,闹出那样一件大事故,他竟也不觉恐慌,扬长而去,回家酣睡一场,怎知道次日酒刚醒,就被临安府衙传唤——陈渝的生母,大早上状告他行凶杀人。
潘成尚且嘴硬:“是那陈家子自己先挑衅的我,非要讨打,我才教训的他,谁知道他怎么坠的湖,怎能赖我杀人呢?我连挨都没能挨着他一下!”
铁面无私葛时简,凭潘成这番口供就知道他是罪责难逃了,直接将人下狱。
这下子潘家可算是炸了锅。
潘母起先想的还是去求族长,族长却颇为苦恼:“谁都知道葛少尹不容私,让我们怎么搭救?不是我这族长不帮着自家子侄,这件事啊,确实该怪大郎太不理智了,那陈家子虽是个庶出,好歹也是官家子弟,他的家人哪能不追究?事情既然已经闹去了临安府衙,大郎还说他闹事有理……这,这让我们哪里还有理辩的余地?”